遠去的糖水攤

仲夏時節，熱浪襲來，一天比一天厲害。守在小區樹上的大黑蟬忍受著熱浪的煎烤，撕心裂肺地叫著。中午時分，伴著刺耳的蟬聲，小區傳來了清脆而有磁性的女中音——“清補涼、槐花糕、芝麻糊、涼粉……”這久違的吆喝聲，立刻在我心底掀起陣陣漣漪。

我已經許多年沒有聽見過這樣的吆喝聲了，上一次的吆喝應該來自七八年前。那時候，周圍的房子沒有全部建起來，巷子里還有好些稀稀疏疏的空地，長著葳蕤的茅草，好像拼接圖案的桌布，有些格子中間繡著針腳細密的野草，洋溢著生機勃勃的自然景色。

每到夏天，賣糖水的阿姨賣力地蹬著一輛半舊的三輪車——其實是流動的糖水攤，走街串巷賣糖水。她會用小喇叭把吆喝的聲音錄好，放在車上循環播放，人們隔著大老遠就知道糖水阿姨要來了。想要買糖水的人便時時留意著，總覺得糖水攤很快就來了，稍不留神，就會錯過;有時候等得急了，就會停下正在做的事情，走到窗臺上張望，偶爾看到對門的窗臺上也有人如此，便會打個招呼，相視一笑。

糖水阿姨的車里除了家常的糖水，還有小朋友們喜歡的火腿腸、魚丸、豆腐、白蘿卜之類的關東煮。我最常吃的還是糖水，槐花糕、芝麻糊、涼粉、綠豆沙、西米露……基本上，糖水阿姨煮的每一種糖水我都嘗過。天氣炎熱的時候，帶著一絲絲涼意的糖水喝進去，整個人好像踩著沖浪板在浪花上疾速躍動，舒服極了！像清補涼、芝麻糊、綠豆沙這幾種糖水，平時家里也會煮，所以不是特別懷念。但是槐花糕和涼粉，在糖水攤消失后，我便再也沒有喝過了。直到上了大學，我才再次吃到了涼粉。每天軍訓完，整個人就像一個躁動的小太陽，每個細胞都噴涌出一團火焰;吃完一碗涼粉，卻變成了月亮在水中的映像，靜謐、清涼。軍訓結束后，我就很少吃涼粉了，畢竟是寒涼的，吃太多對身體不好。我愛上飯堂的香芋西米露，濃稠的香甜讓我不禁揚起彎彎的嘴角，像一痕斜掛在夜空中細長的新月。而槐花糕，我卻一直無緣再嘗，盡管它的味道和涼粉差不多，但我喜歡它詩意的名字，就像是仰著頭站在高大而婆娑的槐樹下，看著點點淡黃色的槐花層層疊疊地綴滿枝椏，一陣微風吹過，一小塊花瓣輕盈地落到了臉上，每一口呼吸盡是槐花的香氣。

在家的時候，喝糖水一般都是在暑假的下午時分。那時候，幾個表哥表姐暑假在我家里住，大家一起玩捉迷藏，每個人爭先恐后卻又躡手躡腳地在房子里狂奔，尋找最隱蔽的地方。每次玩到渾身是汗，喝上一碗糖水，就像有一股溫和的風從腦門一直吹到胃里，整個人身心都舒暢了。除了糖水，那時還常吃附近便利店里的旺旺碎冰冰、QQ糖、麥麗素……記得那些年，電視里經常播著旺旺碎冰冰的廣告，一個胖小孩兒瞪著驚喜的圓眼睛把碎冰冰掰成兩半，放在嘴里吸著，十分陶醉的樣子。我們則會把碎冰冰放到冰箱里再冰一會兒，然后拿出來吃，感覺這樣更消暑。雖然塑料包裝里的果汁充斥著香精和色素，但對當時的我們來說，它和鮮葡萄汁沒有什么差別。QQ糖則是拆開包裝后的驚喜，每當看到“再來一包”的時候，孩子們總會雀躍歡呼。

從前，流動小食攤很多。在家鄉，我最喜歡的夜宵地點，一是作為排水渠的人工河附近的夜宵攤;一是人民廣場附近的那一條街。

前者每晚十一點多才在路邊擺出來。在昏暗的路燈下，燒烤的香氣氤氳在河邊，是生活的氣息呀。有些燒烤攤是露天的，這種燒烤攤的顧客往往是買了之后打包帶走的;還有的燒烤攤搭著幾頂帳篷，吃燒烤的顧客可以坐在帳篷里面，來一口啤酒，再一口烤串，快意人生，有些不羈的味道。

后者，出攤會早一點。什么章魚小丸子、車輪餅、關東煮、臭豆腐……應有盡有，基本上都是外地人做的。每次去買衣服的時候，總會吃這些小玩意兒當夜宵。現在那兒已經沒落了，人們大多數會選擇去舒適、寬敞而明亮的綜合性商業中心。去年，我到那里逛了一下，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適應逼仄的環境和落后的設施。

如今，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不斷崛起，設計考究、裝修別致的餐飲店對顧客的吸引力早就嶄露頭角，傳統的流動糖水攤已然遠去，悠揚吆喝聲的蹤跡再難找尋……就像喝下去的糖水，它的味道還會在我們的味蕾中停留一會兒，但并不會永久不散。

然而，那些甜美的味道，并未隨著糖水攤的退出而離去。舒適的購物中心里，色澤誘人的冰激淋上搭配著誘人的櫻桃、濃郁的果醬、醇黑的巧克力，僅嘗一口就能喚起內心的愉悅;格調高雅的咖啡店里，人們一邊敲擊著鍵盤一邊品咖啡、喝奶茶，在快節奏的工作之余品味生活的醇香……我們沒有忘記過去的糖水攤，但我們也會享受今天生活的賜予。

小時候，孩子們只看重食物的色澤和香味，或者更簡單地，有零食吃就好，一點點簡單的快樂就可以感到滿足;現在，我們會考慮一樣食物的營養價值、衛生與否，去追求的東西也比快樂要復雜得多，過程可能是苦惱、困惑和快樂交雜的。以前，我們熱衷于在那些狹窄的、接地氣的街道中閑逛，其實這些街道在那時候是繁華的中心;現在，我們仍熱衷于閑逛，但我們更愛舒適的、現代化的綜合性商業中心。

這種變化并不都是完美的，可能我們再也難以找尋回憶中那些簡單的快樂，但我們會過上更健康的、有目標的、充滿現代化氣息的生活……我們總是要向前看、向前走，去創造嶄新的、更有意義的生活，擁抱不一樣的未來。當我們緬懷曾經的日子時，也不必刻意去追尋那些簡單的快樂。伴隨著成長，復雜也是生活的一種藝術，多姿多彩、色彩斑斕、變化多端，又或者苦樂交織，才是成長至真的模樣。

久違的吆喝聲逐漸遠去，在熱風中飄揚，就像忘了擦上松香的二胡弦，咿呀咿呀不成調子。尖銳有力的蟬鳴聲陸陸續續從不同方位的樹上響起，再次沖擊我的耳簾，就像初出茅廬的樂隊持續不斷地練習著繁復的四重奏，聲勢浩大地占據著熱浪的舞臺。

作者簡介：黃永嫻（2001—），女，漢，廣東陽江，本科，華南師范大學，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