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想打開你的窗

盧菲菲

一、初識yy

初識yy在2018年8月，那是高二分班后的第一天，我準備好了和我的新班級來一次美好的相遇。一切都很順利，然而當我宣布完開學大掃除安排后，一個瘦瘦高高的女孩忽然站起來：老師，我不會擦洗，我只會拖地。我腦子里冒出了無數問號，班級里只有6個女生，我的考慮是女生安排的勞動相對不費力一點，怎么會有女孩子要求去干最累的拖地。但我還是保持微笑和她解釋了我的想法，結果yy又用更強硬的語氣說：我只會拖地。我想這是要找茬啊，開學第一天就想破破我的脾氣。怎么辦？不能讓她勝利，如果yy勝利了也就意味著后面這個班哪怕我的安排沒有不合理的地方，但只要不和他們的意就必須得改。但我也不能發脾氣，因為這是第一次見面，而且這件事也不至于要發脾氣。所以我就繼續保持微笑，然后看著她，什么也不說。有幾個同學好像看出了我表情的意味，然后開始喊：這是要挑釁啊。又出乎我意料的是，yy居然立馬略有悔意地坐下了。

事后我想這是怎樣的一個女生，為什么沒事要找事，找事之后又很快的偃旗息鼓。還沒等我想明白，yy就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她一臉真誠的和我解釋剛剛的事情，然后滿口對不起。我也表示沒關系，能說出自己的觀點是好事情，但下次最好私下來和我溝通。

我想這可能只是一個很直接的女孩，說話不太考慮場合，后來意識到自己的方式不妥后，就選擇了妥協。

二、2019年的教師節

2019年教師節在禮拜天，按學校的慣例學生會在禮拜天下午回校參加晚自修。這天晚上，yy拿了一盒白色的糖果送給我。然后在要離開的時候遲疑了，問我能不能和我聊聊。我說：當然可以！

她和我講了，她小的時候外公的嚴厲，后來她外公的死對她的影響，她媽媽比較強硬的性格，她和她父母的關系，她的難過，以及還有傷害自己的行為。

我和她講了自己以前和父母的關系，現在對父母的認知，期間溝通很重要。成長過程有問題和矛盾很正常，時間會幫我們化解。在那之前我們做好自己，改變能改變的，不能改變的暫且放一邊。（就這樣聊了個把小時）。并且囑咐如果壓抑就去運動下，需要傾訴隨時來找我，我可以陪她去走走。

這一次，我覺得我這個知心班主任做得還不錯，我以為會像以前碰到的其它孩子一樣，多一個信任我的孩子，然后她會慢慢變得越來越好。

三、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9月11日路過我們班教室的老師告訴我，yy坐在走欄欄桿上。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下去。

9月13日政治老師告訴我，yy手臂上寫滿了“死”字。

這樣的情況，我已經不敢怠慢了。立馬找了yy，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她說作業做不來，然后越來越煩，然后就想起以前的事就抑制不住自己。

我先表示我也有心情抑郁的時候，會很難受，但可以主動給自己想辦法。我主要提供了以下幾點建議：

1.心情不好時，去操場運動放松下。

2.尋找比你過得不好的例子，發現自己生活也沒那么糟糕，就會有前行的勇氣。

3.有需要隨時找我，周末也可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先給我打個電話。

4.作業來不及，少交幾門也沒關系。

5.尋找身邊讓你感到幸福的小事。

6.建議有專業的心理輔導。

之后聯系了家長，詢問情況，家長說除了情緒波動較厲害以外，其它好像沒什么發現。yy爸爸是一個比較老實的人，我和她反映了yy的情況后我想他也比較震驚，在詢問的過程中也基本上沒有告訴我什么信息，我只能如實反映和給以些許建議：

1.告知我知道的情況：拿刀劃自己，手上寫滿“死”字，晚上失眠，對爸媽糾結的情況。希望他們引起關注，但不要有沖突。

2.yy說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但有表姐學過心理學給她輔導過，感覺好很多。所以希望那位表姐能和她多聊聊。

3.父母暫且裝作不知道，悄悄保護她，引導她。

四、一人分飾三角的對話

有關yy的事情，總是比我預料中來得快，來得猛，來得讓人驚愕。

10月22日，yy爸爸打電話說yy身體不舒服，明天帶她去看下。同意了。

10月23日，電話詢問情況，yy爸爸說帶去看了心理醫生。醫生說情況比較嚴重，已開始出現幻覺了。

10月25日，yy在教室門口打碎裝開水的杯子，然后就起不來了。

10月29日，按要求17：00應該在教室自修，yy沒到，給yy爸爸打電話說已經到校。讓yy室友去寢室找，20分鐘后也沒回來，又叫班里其它同學一起去找。后來發現在寢室睡覺不肯過來。

11月8日，晚飯后蔡老師把yy帶到辦公室，說是坐在其它教室門口哭了很久，其它兩個同學一直在安慰他。我問yy怎么了，yy問我有沒有刀？我立馬生氣了，我說你要干嘛？要威脅我嗎？這是我第一次對她生氣。不是因為我真生氣了，而是我覺得這種情況好好說話會讓她膽子越來越大。

后來我把yy叫到走廊上和她聊天，然后我就碰到了yy的另一人設。

yy說：“yy是什么人啊，這人真是搞笑，整天在那里沒事找事。我都和她說了，你這就是在逃避。還整天裝作很可憐的樣子，動不動就哭，哭還要拉人一起陪著。哼！這種人我真的不想說她！”

我：你現在是誰？

yy：我是那個正面的yy，不是那個沒用的yy。

我：為什么你說yy沒用呢？

yy：她什么都做不好，當然沒用。

我：那你為什么不幫她呢？

yy：她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啊！

我：你為什么不能做。

yy：我只負責監督她，做是yy自己的責任。

我：這不公平。為什么事情都要yy做，你只負責監督。為什么不能是你做，yy負責監督？

yy愣住。

我：現在我想跟yy對話。你能叫yy出來嗎？

yy：yy躲起來了，她總是這樣，一有事情就躲起來。

我：那你能代替yy做決定嗎？我有事和她商量。現在yy情緒不穩定，老師有點擔心，老師沒辦法24小時陪著她，所以我想讓yy爸爸先接回家休息一下。

yy：老師，yy不想回家。

我：你確定這是yy自己的想法嗎？你告訴她她不想也沒有用，因為這是老師根據她身體情況做出的判斷，老師很擔心，所以必須要回家休息。

我：那你和yy商量下，商量好了，我再來找你聊。

10分鐘后，我再次出現在yy面前。

我：你們商量好了嗎？

yy（笑容燦爛）：老師我已經想好了，我現在是積極那個我，正面的那個我。

我：你是現在是誰？

yy：我是zxm。

（我心里真的是……）

我：那你們討論好了嗎？

yy：回去幾天？

我：就是回去先休息下，休息好調整好，歡迎你回來上課。

yy：那好的。那我去寫請假條了。

說完，蹦蹦跳跳去教室了。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一人分飾三角和我對話，我的心理其實不斷的被暴擊，但又告訴自己你要保持鎮定，然后冷靜分析對話和肢體里的信息，盡量控制住局面。

五、叫救護車

1月24日，印象中這一天有雨而且很冷。晚飯時間我在辦公室里備課，原來高一的學生跑來說：老師，你們班yy蹲在食堂前面下坡的那個地方哭，我們叫她她也不響。我站起來從窗戶往食堂看，沒有看到人。心想應該是離開了，剛轉身我們班一男生跑過來說：yy從行政樓邊上的坡摔下去了。趕忙往下跑。

跑到時，見yy躺在地上一言不發。周圍已經圍了同學和老師，有同學脫下自己的衣服給yy蓋著，有同學給她打著傘，有同學給她枕著頭。我問yy感覺怎么樣能起來嗎？沒有回答。其它老師說：yy說痛，我們最好不要碰它。有老師叫了救護車，德育處主任和幾位那老師一起幫忙抬上了救護車。我和主任一起隨同到了醫院，做了CT，等到yy父母趕到。趕回學校上課。

差不多等結果出來時，給yy爸爸打了電話。yy爸爸說沒什么大問題，骨頭什么都好的，就是軟組織有點挫傷。

第二天，yy正常到校，到我辦公室和我道謝，說給我添麻煩了。我詢問了摔下去的原因。yy說：昨天，她在等同學，等等還不到，就蹲下來了。后來不知怎么的就摔下去了。我囑咐她下次要注意，就算要蹲下，可以靠草坪安全的地方蹲，不能蹲在邊邊上，。

六、我的思考

細細回想發生在yy的事情，我發現可能一開始我的大方向就把握錯了。有可能是我的過度關注，讓yy爆發了。有一次碰到yy高一的班主任，我問她yy高一時候的情況。她說沒有我說的這么夸張，但是也有過一次，成績退步厲害的時候，胡老師找她聊天，然后yy就表現出要暈倒的樣子。胡老師很嚴厲的批評她，讓她不要這樣子。整個高一還算安穩。胡老師的話，讓我開始思考一連串發生在yy身上的事，確實有幾個讓我疑惑的地方：

1.前面可以去打開水，在教室門口杯子摔了，真的就站不起來了？

2.一人分飾三角時，邏輯很好，完全能保持好自己的人設。當我提出需要她回家休息的時候卻開始脫離角色。說明其實她是清醒的。

3.為什么要蹲在邊邊上？為什么會摔下去？

4.從大概2米多一點的地方摔下去，表示很痛，但是查出來基本上沒事情。是不是自己不愿意起來？

5.遠足的時候興高采烈，精心打扮。但吃午飯的時候就開始吐了。

6.沒有精神的人，卻會仔細打扮自己，扎個漂亮的辮子，涂個唇膏，在放學后穿起漢服和同學留在教室里自修。

綜合疑慮和發生的事情，我猜想yy可能是在成績下降，又無法改變的時候給自己找個理由。但是同時她又是缺愛的，小時候在外婆家，外公比較嚴厲，父母又無暇顧及。長大了媽媽要求比較高，所以她對愛的渴求是強烈的。那怎么辦呢？也許表現出自己的脆弱是一種比較好的得到關愛的方式。

在第一次向我表達內心的苦悶的時候，我用我知心小姐姐的身份給與充分的理解和關愛。她感受到了，所以一旦她需要關愛的時候她就會發生一點事情。

這樣的女孩子心理肯定需要調整，我同事說我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這句話可能有點道理，但這樣的孩子你又無法不關注，你關注太多她可能又會覺得自己采取的方式方法有效。所以你只能悄悄關注盡量不被她發現。所以后來我采取的措施是：告訴她身邊的人，同寢室的同學、班干部、任課老師關注yy的生命安全，但如果是一些小事我們留意在心里，盡可能讓她自己調節。對于我自己我不敢太忽略她，我還是怕她想不開，但我沒有過分地在她后續的一些事情上表現出過多的緊張和擔憂。

我會在考試成績出來后把yy叫到邊上，不說過多鼓勵的話，只給她一個擁抱和一聲加油。會在她說背痛、肚子疼、想吐、中暑、頭痛的時候告訴她不要緊張，我讓你爸爸來接你去看下，回家休息好了，你再回來。

現在的yy還是時不時的會身體不舒服，但突發的大事件在變少。

yy活在自己殼中，在殼里她自己掙扎，身邊的人也痛苦。我試圖走進她的世界，了解她，也嘗試過嚴厲地指出她的問題，點醒她，結果都不是特別有用。深感自己的無能。

在這里我想分享一段我曾經對yy說過的話：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我們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不如意。很多時候我們都想逃避，但是在逃避的同時其實我們發現自己并不快樂。人活著是為了什么，其實就是為了追求快樂，父母的愛讓我們感到快樂，取得的榮譽讓我們感到快樂，有朋友一起分享讓我們感到快樂，美好的陽光讓我們感到快樂……但快樂絕對不會是給自己套上枷鎖，扮演著幻想中的角色來逃避現實。如果你打開窗，你會發現外面有和煦的陽光，溫暖的春風，母親溫柔的目光，爸爸堅實的臂膀。至于成績其實我們努力過就好，社會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所以成績不是評判人的唯一標準。

孩子打開你的窗吧！打開窗后不一定只有美好，但是克服困難未嘗不是一種美好呢！孩子打開你的窗吧！讓陽光透進來，讓自己不悲傷！孩子打開你的窗吧！邁開你的第一步，讓我牽著你的手！

但最近我看了一本書，書名是《高興死了！！！》。這本書里描述了一位抑郁癥患者與孤獨、痛苦朝夕相處的故事。在黑暗中掙扎的人們，他們的痛苦和絕望可能根本不是我們能理解和體會的。所以我們的大道理會不會是對她們致命的武器。我矛盾了，也困惑了，我的思考和判斷真的準確嗎？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我能保留著我的善意和學生一路同行。

謹以此文獻給和我一樣迷茫和困惑的班主任們。希望在班主任們探索進行的路上，有人為伴，不感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