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明 楊正剛



摘 要:以“進步教育網絡”為代表的美國新進步主義教育在21世紀出現了日趨活躍的跡象,在繼承傳統進步主義思想和物質遺產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教育愿景和教育原則,通過多種途徑不斷擴大自己的影響。新進步主義注重兒童的興趣和成長,強調發展整體兒童和培養兒童的創新動手能力、合作交往能力和社會適應能力,是抵制壓制兒童的有力工具,也是消解僵化教育的良方。但在美國當前的政經格局下,短時期內進步主義教育還不可能成為美國公立學校改革的主導力量。以漸進的、滲透的、逐步被接受的方式去發展,也許是符合進步教育理論氣質的一種較佳方式。
關鍵詞:21世紀;美國;新進步教育;PEN
中圖分類號:G5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7615(2021)05-0001-08
DOI:10.15958/j.cnki.jywhlt.2021.05.001
進步主義教育曾是美國歷史上一場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的教育改革運動,不僅深刻地改變了美國的教育進程和格局,而且對世界范圍內的教育變革與發展都產生過深遠的影響。二次世界大戰后,東西方冷戰格局的形成和進步教育運動內部派別的對峙分化,導致了它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退出了歷史舞臺,其黯然出局是以“進步教育協會”(Progressive Education Association,簡稱PEA)的改名并于1955年并入“世界教育聯誼會”(the World Education Fellowship)為標志的[1]。自此,進步教育作為一場曾經轟轟烈烈的教育改革運動似乎真的銷聲匿跡了。雖然60年代不少進步主義者加入了追求“正義”和“平等”的社會運動,70年代在開放課堂和自由學校浪潮中也曾一度活躍過,但總的來說,進步主義自50年代末尤其是80年代里根政府執政以來,基本處于美國主流的教育改革的邊緣地帶,主要存活于私立學校和非正規教育的空間中。不過,近來,我們注意到一個自稱“進步教育網絡”(Progressive Education Network,簡稱PEN)的組織正在逆境中崛起,舉起復興進步主義教育的大旗,意欲在21世紀將進步主義教育發揚光大。本文擬以該“網絡”為研究對象,對美國21世紀新進步主義教育的興起動因、過程、愿景、原則、路徑等問題予以梳理、分析,以拋磚引玉,激發更多更深入的研究。
一、新進步主義教育復興的起端
為紀念進步教育運動誕生75周年,賓夕法尼亞州的一所私立進步主義學校——“玫瑰谷學校”(The School in Rose Valley)于2005年舉辦了一個由兩個場次構成的全國性會議——“21世紀進步教育(Progressive Education in the Twenty-First Centery)”全國研討會。在會議接近尾聲時,一個由7名教育工作者組成的小組聚集在一起,呼吁采取行動,恢復自1987年建立以來一直處于不活躍狀態的“進步教育工作者網”(Network of Progressive Educators,簡稱NPE),并宣傳其工作就是要在1919年建立的PEA和1987年建立的NPE的基礎上前行,在21世紀重新振興進步教育[2]85。
在這發起的7人中,湯姆·利特(Tom Little)的影響最大。他長期擔任“進步教育網絡”理事會主席,是當代美國進步教育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與杜威、弗萊雷、科恩(Alfie Kohn)等齊名[3]。曾有論者評論說:“在美國兒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啟蒙方法的時候,湯姆·利特是一位有遠見的進步教育倡導者。”[4]不過,這位倡導者因患病已于2014年去世,這是當代進步教育的不小損失。現行的理事會共由9人組成,理事會主席由進步主義傳統名校——帕克學校(the Francis W.Parker School)的特蕾莎·柯林斯(Theresa Collins)擔任。他是高中英語負責人,曾在埃文斯頓鎮高中和西北大學工作過。
2005年的7人委員會,在湯姆·利特的領導下,當年便創建了PEN,力圖實現三個方面的目標:一是造就一批進步教育者骨干,以推進進步教育的實踐;二是為相互支持和幫助而團結在一起;三是推動美國教育氣候的轉變,為兒童的成長創造一個以兒童為中心、講發展、重經驗的教育環境[5]。在委員會的努力下,PEN于2007年在舊金山舉辦了第一次全國性會議。其后的年會分在華盛頓、芝加哥和洛杉磯等不同的城市舉行,每次參會的人數從250人到950人不等。2022年的全國性大會將在華盛頓州的西雅圖市召開[6]。
二、新進步主義教育的愿景與原則
進步主義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把社會看成是不斷發展前行的共同體。21世紀的新進步主義者不僅持有同樣的觀點,而且梳理了歷史上進步主義的既有傳統,并在此基礎上發揚光大。正如PEN在自己的網站上所說:“我們的先輩,‘進步教育協會(PEA)和‘進步教育工作者網絡(NPE)都闡述過教育的共同愿景。新進步主義者也將為了下一代的學生、學校和民主,進一步驅動進步實踐,以長達一個世紀的傳統為指導,不懈地致力于學校的多元化、公平和正義。”[7]
新進步主義認為自己辦學宗旨已經超越了現行的教育政策和實踐。面對美國當前教育理論、實踐、政策和政治復雜局面,尤其是基礎教育日益為標準化考試所“誤導”的狀況,新進步教育強調要注重在日益多樣化的民主制度中培養公民,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21世紀所應追求的8個愿景:“使學生成為學習和社會的積極參與者;支持教師作為有經驗的從業者的聲音和終身學習者的成長;在公共和私營部門的進步教育者之間建立團結;推進關于學校在民主社會中作用的關鍵對話;從進步教育的角度回應當代問題;歡迎家庭和社區成為兒童學習的伙伴;促進學校和社會的多樣性、公平和正義;鼓勵進步的教育工作者在指導我們社會的教育愿景方面發揮積極作用。”[8]
面對美國社會主流所強調的教育要為學生上大學或干事業作準備的觀點,新進步主義者提出,教育的目標不是要培養善于應對考試的人,而是促成具有多重身份的學生的發展——作為個體的學生的發展,作為學校和社區成員的學習者的發展,作為在更廣泛的范圍中積極參與社會的公民的發展。進步主義的教育目標乃在于讓學生獲得深度的智力發展,形成健康的體魄。為實現上述目標,新進步主義者擬定了6條新的教育原則[9]:一是教育必須傾聽學生的聲音,尊重學生權益(agency),發展學生品格(conscience)和智力,創造一個更公平、公正和可持續的世界;二是教育必須鼓勵學生主動學習并積極參與到社區和世界中去;三是教育必須滿足學生的發展需要,關注學生的社會、情感、智力、認知、文化和身體發展;四是教育必須尊重和培育學生的天然好奇心與內在求知欲,激發學生的內在動機和有目標地發現的激情,發現學生的激情和目標;五是教育必須從不同參與者的興趣、經歷、目標和需求中產生,促進跨越差異的移情、溝通和協作;六是教育必須在學生、教育者、家長/監護人和社區之間建立尊重的合作關系和反思性關系。
三、新進步主義教育的發展路徑
自20世紀50年代進步主義教育“退出歷史舞臺之后”,進步主義教育其實并沒有真的銷聲匿跡,它只是以邊緣化的、松散的態勢存在于私立和非正式學校系統之內,游離在20世紀下半葉以來新保守主義和新自由主義聯合推動的主流改革之外。它在美國公立學校主流體制內雖然也有一些改革和躁動,但總的來說不成氣候。美國進步主義當代著名教育家阿菲爾·科恩的一句概括,很貼切地描述了它在公立學校的存在狀況:“進步教育很難被打敗,但也很難找到”[10]。很難被打敗描述了進步教育目前偏于一隅的散居狀態,很難找到意味著它很難再重新凝聚人氣,更不要說東山再起。那么,以“進步教育網絡”為代表的新進步教育者究竟是通過怎樣的路徑來實現其目標呢?目前看來,新進步主義主要是通過三個渠道來實施的。
1.通過PEN的會議及活動來凝聚人氣
為重新恢復進步教育,進步主義者充分運用了傳統進步主義遺留下來的思想和物質資源。在思想資源方面,表現為他們極為珍視盧梭、夸美紐斯、杜威、帕克、盧梭、裴斯泰洛齊、福祿貝爾、蒙臺梭利等早期進步主義思想傳統及其與后世的聯結,不僅體現在思想上,而且也表現在行動中。重視進步教育的周年慶典就是一種象征性的表現,PEN本身就是利用紀念進步教育75周年之機創建的。2019年恰逢PEA100周年誕辰,PEN的至少兩場慶典活動早已在緊鑼密鼓的安排之中了,其中一場將邀請阿菲爾·科恩作主題演講。其慶典的廣告宣傳詞充滿了激情:“2019年在雙子城見!”“這次會議是我們整個賽季都在等的雨!”“一個變革性的會議!”“這將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會議!”“我精力充沛,全神貫注,隨時準備挑戰世界!”[11]
在物質資源方面,新進步主義者充分利用了進步主義時代遺留下來以及新近發展而來的學校資源,使其成為PEN開展各種活動的現實依托。PEN舉辦的包括年度大會在內的各種活動都是依托其下屬的進步學校進行的。其中,從早期進步主義時代就被創建而至今猶存的那些學校也發揮了積極的作用。PEN也公開承認之所以大張旗鼓地宣傳和推動進步教育,正是因為受到了歷史上那些進步學校辦學實踐的激勵。在PEN所列的使自己獲得了靈感和激勵的學校中,像“芝加哥實驗室學校”(The Lab School in Chicago)、紐約市的“銀行街學校”(The Bank Street School)和“城市和鄉村學校”(City & Country School)、芝加哥的“帕克學校”(The Francis W.Parker School),以及卡爾頓·華虛朋(Carleton Washburne)創辦的“文納特卡公立學校”(Winnetka Public Schools)都盡在其中,盡管有些學校目前的進步教育思想和活動并不如早期那樣活躍[6]。這些學校都是PEN的成員機構。
2.通過NIPEN研討班來培養骨干
PEN認為,進步主義教育事業的推動必須依靠進步主義的教師和教育管理者。為更好地培訓教師和管理者,造就進步主義教育的骨干力量,PEN于2014年創建了“全美培訓班”(National Institute of PEN,簡稱NIPEN)。每次培訓活動大約需要6天,通常分兩個階段進行,前3天和后3天的培訓分別在不同的學校舉行,中間間隔時間大約3個月。這樣的安排旨在讓學員能夠接觸到不同的進步主義學校的實踐,并有充分的時間理解、踐行和反思所學內容。為保證質量,NIPEN規定每期每班均不能超過24人,學員均被分在一個“三人小組”中,以便在實施其行動計劃時相互支持[12]。培訓的內容較廣,包括進步教育的歷史、進步教育的愿景與理想、進步教育的理論和教學方法等,鼓勵“學習者能夠在學校環境和總體上為進步教育的使命做出貢獻”[12]。NIPEN研討班的上述活動設計和沉浸式體驗學習的要求,較好地保證了培訓質量,受到了學員們的好評。培訓活動也收取一定費用,每人每期約1 000美元左右[12]。
3.通過合作學校來擴大橫向聯系
為擴大橫向協作,進步教育網建立了自己的合作學校。只要辦學時間超過3年,已經或者有意愿成為進步學校的,都可以與PEN聯絡申請成為合作學校,無論是公立、私立還是特許學校均可。凡合作學校都可在有關進步教育的愿景、理論、實踐和具體教學等方面得到PEN的具體指導。教師和管理人員也可以參加NIPEN研討班,還可以得到有關教學資料、招聘和活動信息等的分享與交流。PEN每年僅象征性地收取各校75美元的年費。目前成為PEN合作學校的共有108所,既有進步主義的老牌學校,如帕克學校、公園日校(Park Day School),也有近些年涌現出來的“亮工學校”(Brightworks school)[13]等,其中還包括5所國際學校[14]。
4.通過網站進行宣傳和聯絡
在網絡時代,網站宣傳已經成為教育改革與推廣的不可或缺的手段。PEN也重視其網站建設工作,網站共設了10個欄目,包括“最新消息”“公平與正義”“事錄”“調研”“合作者”“行動中的原則”“進步教學法”“進步簡訊”“區域之聲”“學校新聞”。不過,仔細盤點其資源,可以說PEN對其網站的重視近些年的力度有所減弱。尤其跟美國進步教育的另一個重要組織“要素學校聯盟”(Coalition of Essential Schools)相比,其資源的豐富性和信息的更新頻率都遠遠不及后者。在PEN所設的10個欄目中,至今仍有兩個欄目——“調研”“合作者”處于空白無內容狀態,其他欄目也大致只有3—6篇文章。網站在博客頁面上寫著共有3 123頁博客,但只呈現了3個博客一級頁面,即只有3個主頁。PEN的免費公共資源較少,有可能與其收費的培訓策略有關,但這顯然對其影響力的發展產生了一定的不利影響。從已經公開發布的內容看,PEN雖然意識到新時代網站傳播和溝通在進步教育發展中的作用,有不錯的前期頂層設計,但它的后續維持和補充工作似乎有點力不從心。
四、新進步主義教育的若干問題分析
本文所稱的“新進步主義”是針對PEN及其所傳達的主張而言的。實際上,除具體的學校外,已知的具有進步主義性質的各類教育組織和機構至少不下60余個。PEN只是其中之一。PEN在進步主義教育領域的認同度和代表性取決于它的領導力與凝聚力狀況。從目前該組織的活動開展、成員學校的發展和伙伴機構的建立情況看,的確有一統江湖的領袖風范。尤其是對進步教育百周年的慶典活動的積極組織,更是具有象征性的意義。本文無意在這里討論“進步教育網”的“江湖地位”,只是針對以PEN為代表的新進步主義教育的原則,以大會主題趨勢為代表的思想發展軌跡,以及未來可能的發展趨勢三個問題展開分析。
1.新進步主義教育原則分析
前文已經陳述了新進步主義的6條教育原則。教育原則是體現目標與手段、思想與方法的綱領性主張,最能夠反映出一個運動或者一種思潮的整體價值取向。對新進步教育的教育原則進行剖析,有助于我們對其基本主張內核的理解。
1919年,在華盛頓特區的一次會議上,一百多名教育界人士和關心教育改革的社會人士成立了PEA。次年PEA即推出了有關其組織定位和目標的“七項原則”[2]85。70余年后,PEN誓言重整進步教育,也提出了“六條原則”。現將兩者用表1比較如下。
通過對比可以看出,PEN的7條原則與PEA的6條原則在價值取向和精神氣質上是完全一致的,如都主張兒童中心,都注重兒童學習的興趣與動機,都強調教師的作用在于引導和鼓勵,都要求家校合作共同教育孩子等。這些相同或相似之處,反映了兩者血脈相連的緣親關系,體現出新進步教育對傳統進步教育繼承的一面。正因如此,湯姆·利特自己也評價說,“進步教育的開創性原則與21世紀新流行的教育原則間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2]86。
不過,仔細對比,還是能發現兩者的不同之處,而且恰恰是這些不同之處,體現了新進步教育的新發展:(1)丟棄了不合時宜的內容。PEA原則中有關要求進步學校要成為教育改革的領導者以及要對兒童進行科學研究的提法被直接放棄了。畢竟PEA提出這些原則,是基于當時特定的社會背景的:那時,進步主義正處于含苞待放的發展早期;生物科學的研究進展進一步支撐了作為生物有機體的個人發展意義;教育科學運動的發展讓整個教育界都處于對科學的崇拜中,對兒童的科學研究代表著充滿希望的研究方向。顯然,70余年后的新進步主義放棄了一些時過境遷、不合時宜的原則。(2)擴充了部分內容,反映了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對進步教育原則的表達更為完整、嚴謹了。如PEA原則只提了家校合作,PEN則不僅要求家校合作,而且還要求學生、教育者、家長/監護人和社區要共同合作,并還要建立反省性的關系,反映了新進步主義這一問題理解的精進。再如,PEA側重兒童的身體發展,而PEN的表述則更為全面,除身體外,還強調學生的社會、情感、智力、認知、文化等各方的均衡發展。(3)增添了一些新內容。這部分反映了新進步教育者依據進步主義教育發展的現狀和當代教育際遇的問題與時俱進、推陳出新的努力。如根據標準化考試所造成的學生厭學的狀態,增添了要求學生主動投入學習、激發學生學習求知欲和學習激情的原則;根據當代學校種族問題和民族矛盾問題日益突出的情況,增添了教育必須從不同參與者的興趣、經歷、目標和需求中產生,促進跨越差異的移情、溝通和協作的原則。
總之,PEN通過對PEA原則的拋棄、擴充和增補等辦法,在恪守進步主義教育基本價值理念的同時,在很多方面也作了更新。與舊的原則相比,新的原則不僅在概念和邏輯表達上更加清晰完整,而且在內容上也與當代社會教育改革的需求相關聯。
2.新進步主義教育會議的主題趨勢分析
一場教育改革運動或思想運動,其召集會議的頻度大致可反映其改革和思想活躍的程度。PEN召集的會議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全國性會議、NIPEN組織的會議和區域性會議。當然,由NIPEN召集的會議,可以是全范圍的,也可以是區域范圍的。為把握進步主義教育改革的趨勢,本文整理了20世紀70年代以來進步主義教育會議主題的信息(見表2)。所有有關進步教育會議主題信息的材料均來自PEN網站,本文只是將相關信息作了整合與歸納,已發現進步教育工作者在自己筆記和博客上記錄的會議未被PEN網站記入的情況,因此,本文整理的進步教育會議主題信息可能存在著信息不夠全面的問題,但現有展示的材料大致可以反映進步教育改革主題發展的基本脈絡。
從表2大致可以得出以下幾個結論:第一,PEN建立之前,進步教育工作者依然不定期舉辦進步主義全國性大會,說明進步主義教育在20世紀后半期的發展還是具有一定的連貫性,只是在20世紀70年代至21世紀之前活動不夠連續、頻繁。第二,進步教育會議的數量整體呈遞增趨勢。從1975年至2011年大致為每年或數年一次。2011至2015年波動較大,2015年有一次會議,2014年有3次會議,而2012年和2014年則沒有會議。從2016年起,會議頻度呈快速上升的趨勢。2016年到2018年3年間,分別有5、9和13次會議。第三,2015年之后會議頻度的直接上升,主要得益于NIPEN組織的全國性或地方性的進步教育研討活動,可以說,NIPEN的建立和運營,不僅大大增強了新進步主義教育的活躍度,而且也造就了越來越多的進步教育的推行者和實施者。第四,進步主義教育會議主題的增多,除了有NIPEN的得力組織外,也與PEN采取的與其他進步主義教育組織結盟的政策有關。近幾年有關“保護”和“想象力”類主題的增多,跟PEN與“保護早年(Defending the Early Years)”和“想象力研究所”(Institute for Imaginative Inquiry)這兩個組織結為伙伴關系有關。這不失為PEN擴大自己影響力和推動進步教育向前發展的一個有效策略。第五,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會議主題相對比較單一,且大多是呼吁進步教育的重聚、重申、重評和復興方面,而近些年來的主題則比較務實,直接針對進步教育實踐中的某些具體問題,如教師工作的平等問題、批判性技能的形成問題、激發學生創造力的“亮工”(Birghtworks)教育問題等。第六,要求復興進步教育的呼聲由來已久,70和80年代的多次會議都是有關重振進步教育的。可見,進步主義能不能真的復興,不在于進步主義者的呼吁有多強烈,調門有多高,甚至不在于它內部是團結還是分離,而是要看其內在實際努力和策略如何,更要看它是否能滿足解決當前社會對教育提出的急迫問題的需要。
3.新進步主義教育的發展前景分析
從前文分析的情況看,新進步主義正試圖以新的面貌重返教育改革的大舞臺。它真的能夠回到美國教育改革的主陣地嗎?答案是不容樂觀的。據筆者估測,進步教育處于美國教育改革邊緣地位的狀況在短期內還是難以改變的。保守主義主導的標準化考試以及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績效問責制還處于發展和鞏固階段,加之歐盟近些年推出的PISA考試制度,已使考試文化深入人心。就連不少進步主義教育工作者本身也認為這一趨勢難以改變。“捍衛早年”(DEY)組織高級顧問南希·卡爾松·佩吉(Nancy Carlsson-Paige)就坦稱:“在討論中,我們承認使用考試分數作為定義優質教育的方式已經得到了廣泛的認可”,只不過她對這一狀況表示無奈,因為在她看來,“這一事實破壞了任何關于什么才是真正的優質教育的討論”[17]。應當說,進步教育推崇的教育改革是以兒童自身發展為中心的,注重的是兒童的內在發展和社會的公平工作。新保守主義和新自由主義關心的那些提升學業、追求績效的目標與議程并不在進步主義教育的視野范圍之內。盡管兩者在對立和斗爭中也可以達成局部的妥協與融合,但進步主義在關于教育重大問題的幾乎一切方面都是與保守主義相對立,這使得兩者間很難有兼容性[18]。
正因如此,進步主義在美國公立學校的生存就尤為艱難。5年前,我們曾關注過由百余所學校組成的“要素學校聯盟”,這個由美國當代著名進步主義教育家塞澤(Theodore R.Sizer)于1981年創辦的學校松散聯合組織,在與保守主義政策的融合與抗爭中艱難求生存,筆者曾把這一狀況形容為一葉扁舟飄行在保守主義的汪洋大海中[19]。如今這葉扁舟真的被大海顛覆了——“要素學校聯盟”已于2017年正式宣布停止運營[20]。主要原因是美國主流學校實施的標準化考試以及以這種考試制度為基礎的績效問責制,嚴重壓制了進步教育施展和運作的空間,新進步主義教育是很難在目前這種環境下“重返舞臺”的。
另一個導致進步教育難以立足美國公共教育系統的原因與進步主義教育理念本身有關。進步主義在思維方式上是注重異質性的,對待兒童,它強調每個孩子都不一樣,因此必須實施差異教學或文化回應式教學;對待進步學校本身,即便像“要素學校聯盟”那樣制定了進步學校的10項共同目標,但它仍然強調每所學校的差異性。這種異質思維使得它難以展開大范圍和大規模的一致性的改革行動,因此,以漸進的、滲透的、逐步被接受的方式去發展,也許是符合進步教育理論氣質的一種較佳方式。
五、結語
進步主義教育在美國目前還無法登上公立學校教育改革的主陣地,主要是因為美國當前基礎教育改革的任務是被美國政府和民間定義為普遍提高學生的學業成績。美國五年級學生學習的知識只相當于我國三年級學生的水平,這似乎是真實的情況,筆者在美國中小學課堂聽課時也有過這樣的感受。這一狀況是什么都要追求世界一流的美國政府和民間所不能接受的。而美國學生學業水平整體偏低這一狀況在很多美國人看來恰恰是20世紀上半期進步教育造成的,是其過于浪漫和反智的結果[21]。進步教育注重兒童、注重活動、注重綜合、注重發展,就是不注重學業知識,這是保守主義者譴責進步主義的由頭,也是進步教育在美國當前的公立學校難以立足的原因之一。不過,每個國家都有基礎教育迫切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如果說美國的問題是要大面積提高學生的學業成績的話,我國基礎教育的主要任務就要在維系當前還算不錯的學生學業水平的基礎上,解決整個民族創新能力不足的問題。在這方面,進步主義教育,尤其是新進步主義教育是有很多的營養可供我們汲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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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 波 鐘昭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