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駿運用針灸治療抑郁癥經驗

季 榮，張慶萍，查必祥，郝 琳，張萬林

(1.安徽中醫藥大學研究生院，安徽 合肥 230012；2.安徽中醫藥大學針灸推拿學院，安徽 合肥 230012；3.安徽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針灸康復科，安徽 合肥 230031)

抑郁癥是由各種原因引起的以心境顯著而持久低落為主要臨床特征的一類情感障礙性疾病。其主要表現為心境低落且與處境不相稱，常有興趣喪失、思維遲緩、意志減退、自殺觀念、精神運動性遲緩及各種軀體癥狀。西醫常采用5-羥色胺再攝取抑制劑、去甲腎上腺素再攝取抑制劑以及三環類抗抑郁藥等，但存在著不同程度的不良反應、服藥周期長、價格昂貴等問題。抑郁癥屬中醫“郁證”“臟躁”“百合病”等范疇。抑郁癥的主要病因病機為情志不舒，氣機失調，陰陽失衡。其病位在腦，涉及心肝。針灸在抑郁癥的防治中發揮積極作用，臨床實驗證明，針灸可顯著改善抑郁癥患者的心理和軀體癥狀，且不良反應小。

楊駿是全國第五批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擅長運用針藥結合治療內科雜病，其對抑郁癥的治療，多從神論治，講究辨證。現將其治療與取穴經驗總結如下。

1 首辨陰陽，治在任督

《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論及“婦人臟躁，喜悲傷欲哭”，《金匱要略·百合狐惑陰陽毒病脈證治》載有百合病者“意欲食復不能食，常默默，欲臥不能臥，欲行不能行”，均形象地描述出了抑郁癥的臨床表現。《素問·生氣通天論》之“陽氣者，精則養神，柔則養筋”，《素問·脈解篇》之“所謂欲獨閉戶牖而處者，陰陽相薄也，陽盡而陰盛”，《類經圖翼·大寶論》之“陽氣不充，則生意不廣”，均強調陽氣在人體的重要性。陽氣者，輸布周身，具有溫煦、推動的作用，人體的各種功能都有賴于陽氣的鼓動。陽氣充足，則精神正常，體態輕靈。陽氣不足，則常表現為心境低落，神疲寡歡，甚者向隅而泣、自傷、自殘等。陽氣衰者，濁陰必乘，抑郁癥者臨床多表現為陰證。

楊駿指出，治療抑郁癥當從陽治陰，首調督脈。《奇經八脈考》云：“督者，都也，為陽脈之都綱”，督脈總督一身之陽，主升。其常選水溝、大椎、百會、印堂等穴以通陽醒神。選穴以頭面部為主，因《三因極一病證方論》指出：“頭為諸陽之會，上丹產于泥丸宮，百神所聚”，陽氣充則神氣足。楊駿認為抑郁癥病位在腦，腦為元神之府，又是髓之海，是精神活動的物質基礎。《難經·二十八難》云督脈“起于下極之俞……入腦，上巔，循額”，因此在治療抑郁癥時首調督脈，以達到通陽醒腦養神的作用。

1.1 通陽醒腦，重用水溝 《備急千金要方·卷十四·風癲第五》云：“百邪所病者，針有十三穴，第一針人中名鬼宮，卒中邪魅。”自古水溝就為治療神志病的要穴。楊駿強調其又為氣血之合、陰陽之交、神機之樞。針之可醒腦開竅、寧心安神。楊駿認為水溝刺法有三：輕刺以安神，中刺以調神，重刺以醒神。臨床根據患者病情程度選取不同刺法，以應其證。《中風斠詮》中稱其為“開關捷決”。針刺時囑患者吸氣，針尖向上朝鼻中隔斜刺，重刺時行雀啄針法，以眼球濕潤為度。

百會，穴居巔頂，陽氣之位，內通于腦。楊駿強調其為百神之會、調神之要，刺之可升陽益氣、醒腦安神；印堂位于眉間，對應心神，刺之可通督、益腦補髓、寧心安神、調節情志。百會向前平刺，百會前部為頭針的精神情感區，可調情志，可謂一穴疊效之用。印堂位于額區情感中樞的體表區域，故針刺二穴可有效改善患者抑郁癥狀。

1.2 平調陰陽，合以膏肓 抑郁癥患者多陽氣不足或陽氣郁遏，病久則陽損及陰。《素問·生氣通天論》曰：“陰者，藏精而起亟也。”王冰將其注為“陽氣根于陰……無陰則陽無以生，無陽則陰無以化。”陰陽互根互用，“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楊駿治療抑郁癥在溫陽通陽的基礎上，常合以任脈腧穴，強調溫陽不忘養陰，使陰陽互根。臨床常選鳩尾、氣海等任脈腧穴為伍，使“陽得陰助而生化無窮”。正如《金匱要略·水氣病脈證治》所言：“陰陽相得，其氣乃行，大氣一轉，其氣乃散”，則郁證自除。

鳩尾為任脈絡穴，與督脈相通；穴居膈上，上連心胸，下及脘腹，針之可暢調三焦氣機，促陽氣振奮，情志得調，郁結得散。鳩尾又是膏之原穴，《靈樞·五癃津液別》曰：“五谷之津液和合而為膏者，內滲于骨空，補益腦髓而下流于陰股。”膏可滲入骨空，補五臟，上可充益腦髓，下可寧心安神。《黃帝內經素問集注》云：“肓乃膏肓，即膜原之屬”“膜原者，橫連臟腑之膏膜”。楊駿認為肓乃臟腑之膜原，是五臟六腑間的脂膜，針刺肓之原氣海有利于調動五臟六腑之氣機，以行郁結。又《脾胃論·省言箴》曰：“氣乃神之祖，精乃氣之子。氣者，精神之根蒂也。”神為主，氣為用，一切生命活動的動力是氣。氣海為元氣之海，可治臟氣虛疲，真氣不足，一切氣疾久不瘥。抑郁癥病程長且易復發，對久病邪氣深藏者，楊駿認為皆可取膏之原、肓之原以治之。取鳩尾疏氣解郁調其志，滋陰充髓清其神；取氣海益氣固元培其本，行氣散郁于無形。針刺時，鳩尾沿皮向上平刺，使其針向病所。氣海直刺，平補平瀉，以應《靈樞·五亂》“補瀉無形，謂之同精”之意。

2 次辨氣血，形神同治

中醫認為，精神心理等生命活動的外在表現稱之為“神”，而軀體器官、臟腑、組織等有形結構稱之為“形”。《類經·針刺類》有云：“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無形則神無以生，無神則形無以活”，強調形與神俱。抑郁癥初起多因陽氣不足或陽氣被郁，溫陽通陽，陰陽調和則愈。若久病失治，必由氣及血，陽氣不足，氣血不能相互化生，臟腑失其濡養則見神疲乏力、少氣懶言，血不養心則見神不守舍，心悸失眠；血不養形則見形體消瘦；血不能上榮腦竅則見思維遲緩、頭暈目眩、記憶力減退等癥。陽氣郁遏，氣不行血則見心煩、低熱、肢體麻木、疼痛、胸痹等癥，由初起的傷神傷氣到傷臟傷形。《素問·八正神明論》載：“血氣者，人之神，不可不謹養。”楊駿強調抑郁癥的發生多與氣血失調有關。病位雖在腦，但涉及心肝。

2.1 柔肝養血，調肝疏郁 《證治匯補·郁證》云：“郁病雖多，皆因氣不周流，法當順氣為先。”楊駿治療抑郁癥，常從氣調治。同時其認為，調氣的關鍵在于調肝。肝主疏泄，性喜條達。若肝失疏泄，郁結不暢，則悲憂善慮，懶言少語。故治療時選配肝經腧穴太沖。太沖為足厥陰肝經之原穴，補之可養血柔肝，瀉之可理氣疏肝，肝氣疏則抑郁除。

2.2 治心調神，詳辨虛實 心主血藏神，心的氣血充足則能養神安神，使心神靈敏不惑，精神振奮、思維敏捷。心為五臟六腑之大主，是神智活動的主宰。《靈樞·口問》載：“悲哀憂愁則心動，心動則五臟六腑皆搖。”凡五志過極，均可擾動心神，然被擾之心神有虛實之不同。選穴以“實則大陵，虛則神門”為特點。

楊駿強調治療抑郁癥需辨病之虛與實、緩與急。對于抑郁伴心胸煩悶，情緒急躁，夜寐多夢易醒，舌紅，脈弦，屬心氣實、神有余者，常用大陵，配以勞宮，以瀉其實，疏其郁；對于心緒不寧，抑郁不安、驚悸健忘，舌淡或紫，苔白，脈細弱，屬虛證者，常選用神門、內關、膻中等，以益氣開郁、安神定志。操作時，大陵直刺15～20 mm，快速透皮進針，小幅高頻捻轉得氣，以患者局部酸脹感為度。神門針尖向下與皮膚表面呈15°～30°角緩慢進針，順經而刺，得氣后行捻轉補法。

3 全程治療，刺灸有度

抑郁癥病程較長，可遷延數年，患者病情輕重程度也各有不同。楊駿強調對于抑郁癥患者，治療時當分期論治,全病程治療。對急性期或中重度抑郁癥患者，此時患者臨床癥狀較重，加之藥物不良反應，難以堅持用藥，針灸治療應及早介入。治療以足量、長時為主，重刺重灸，配合電針，每次留針時間可達1 h，每周3次，以控制和改善癥狀為主，減輕抗抑郁藥物的不良反應，以達協同增效之目的。當臨床癥狀明顯緩解后，治療重點則為防止病情反復，治療應“宜量”“宜時”“宜方”，根據患者癥狀選擇適宜的刺灸程度，時間、方法恰當，以提高患者的長期治療效果。患者康復后進入維持期，此時若調養不當則易復發，治療則以“當溫”“當久”“當問”為特點，刺灸溫和，亦可選擇耳壓撳針久留，降低治療頻次，每周1～2次為宜，定期復診，隨訪有時，通過整體調節以及調治伴隨癥狀以預防復發。治療期間囑患者調整心理狀態，移情易性，參與娛樂活動，愉心暢志，集療與養于一體。

4 驗案舉隅

患者，女，36歲，于2019年9月3日初診。主訴：持續性情緒低落3年余。現病史：患者2016年6月與家人爭執后出現郁郁寡歡，悲傷嘆息伴有心煩胸悶懶言，或喃喃自語，或時時欲哭，食欲不振，脘腹痞悶。經省精神病醫院診斷為“抑郁癥”，服用西酞普蘭片，治療6個月，臨床療效不佳。遂由家人帶來尋求針灸治療。刻下癥狀：愁容滿面，面色蒼白，興趣寥然，不愿社交，喜獨處，精神萎頓，每日睡至午后，心慌胸悶，脘腹痞悶，食欲不振，寐差，舌淡紅有齒痕，脈細弱。9條目患者健康問卷(patient health questionnaire-9, PHQ-9)評分：8分;漢密爾頓抑郁量表(Hamilton depression scale,HAMD)評分：19分。西醫診斷：抑郁癥；中醫診斷：郁證。治則：調神解郁。取穴：水溝、百會、印堂、神門(雙側)、三陰交(雙側)、足三里(雙側)。操作：患者仰臥位，常規無菌操作后，取0.35 mm×40 mm毫針，水溝向上斜刺10～15 mm，行雀啄針法，眼眶稍濕潤為度，百會、印堂平刺10～15 mm，神門針尖向下斜刺10～15 mm，三陰交、足三里直刺35～40 mm；諸穴得氣后行平補平瀉法，留針30 min。治療10次為1個療程，隔日1次。治療1個療程后情緒好轉。2個療程后，情緒穩定，PHQ-9評分為6分，HAMD評分為10分。囑患者注意日常生活及情志調攝，隨訪1年未見復發。

5 小結

抑郁癥患者存在廣泛的精神、情感和軀體障礙，病程遷延，易復發，臨床癥候復雜。楊駿治療本病總司調陽，以辨陰陽、辨氣血、辨臟腑為要點，明辨病發時的陰陽盛衰消長情況，重刺水溝、百會、印堂以通陽醒神，伍以針刺鳩尾、氣海等任脈經穴，使陰陽平衡，氣血充盛，郁結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