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菲利普·羅斯的《美國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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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是美國當代最有代表性的猶太作家之一,被稱為“描述猶太中產階級生活的天才”。他是唯一一位有生之年全部作品便被收入“美國文庫”的作家,被已故美國著名文學評論家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視作當代四位最偉大的美國作家之一。作為《美國三部曲》的第一部,《美國牧歌》(American Pastoral,1997)通過寫實和虛構的方式追溯了本書敘事者祖克曼兒時的朋友“瑞典佬”利沃夫(Levov the Swede)年輕時期以及利沃夫一家在20 世紀60 年代中期美國政治運動時期的經歷。羅斯的這部作品旨在于世紀之交對三十余年前的往事進行追憶和反思,以當代人冷靜的眼光來評述當時幼稚、狂熱年代的是非曲直,以警示世人。
在《美國牧歌》中,羅斯成功地“展示了一個無法脫離歷史、完全‘被歷史愚弄的人’的生活。利沃夫是一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一直生活在夢幻之中,幾乎一生都在迷戀那個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的‘烏托邦世界’”。小說從20 世紀末一次在家鄉紐瓦克舉辦的校友會開始,祖克曼與兒時的同學、朋友杰里·利沃夫(Jerry Levov)和其兄“瑞典佬”利沃夫(下稱利沃夫)不期而遇。曾是體育明星的利沃夫如今已是一位白發老人,帶著他與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祖克曼當時并未與其有過多的交流。而數年后祖克曼在校友會上與杰里再次相見時,杰里告訴他利沃夫已經去世。對利沃夫一直懷有追星情結的祖克曼決定寫一部有關這位傳奇人物的小說,他采用了兒時的記憶、與杰里和利沃夫的書信,加上一些虛構內容,逐步把主人公及其父母、妻子和女兒命運多舛的人生重新建構起來。祖克曼在書中暗示,無論個人力量有多大、事業有多成功,在政治運動和文化變遷面前也只是湍急大河中的一葉輕舟,不得不隨波逐流,而無法預見和控制自身的走向,稍有不慎便船毀人亡。
羅斯通常是從一個美國人的視角來觀察和解讀少數族裔和主流社會之間的張力和矛盾,雖然其作品中顯現出的“猶太性”不容置疑,但其中的“美國性”應被視為作者的主導立場。在《美國三部曲》中羅斯分別對三個歷史事件進行了書寫,其中他對美國文化發展方向的評判不同于許多美國少數族裔作家。作為《美國三部曲》之一的《美國牧歌》正反映出了羅斯鮮明的白人主流文化價值觀。重讀這部作品,有助于我們了解羅斯特立獨行的政治立場和文化取向,以及對所處時代的書寫和對文化的批評。
小說中男主人公利沃夫的身份之困是該作品中最重要的主題,它契合了20 世紀90 年代末身份政治的重要特點,反映出這一時期的羅斯為探索該領域所做出的不懈努力和所持有的與眾不同的個人觀點。在學生時代,利沃夫就已經具有了卓爾不群的特征,雖身為猶太人,但他身上的猶太人特性卻很少。他有著與那些有北歐血統、身材高大、金發碧眼的球星一樣的外貌和體魄,同時在各類體育項目中都出類拔萃,這在猶太裔美國人中是極為罕見的。起初同學和教練為了把他與他的弟弟杰里區分開,就叫他“瑞典佬”。到后來,這一稱號就留在了他們的記憶當中,以至于永世難忘。“瑞典佬”這個綽號便成了利沃夫看不見的護照,使其越來越深地沉浸到一個美國人的生活中,“直接進化成一個大個頭的、平穩樂觀的美國人,他那些相貌粗獷的先輩們——包括那對美國性很看重的倔強的父親——也從來想象不到自己會成為這樣的人”。而同學和朋友們對待利沃夫時,“無形中將他與美國混為一體,這樣的偶像崇拜讓大家多少有些慚愧和自卑。由他所引起的互相矛盾的猶太人欲望馬上又被他平息下去。猶太人既想融入社會,又想獨立開來;既認為與眾不同又認為沒什么特殊的矛盾心理”。而在兩種身份之間糾結徘徊的利沃夫所引發的這一心結,正是20 世紀美國猶太人所面臨的身份困境,同時也是羅斯作品中的一個永恒的主題。
和羅斯筆下大多數主要人物一樣,利沃夫不僅體貌和一般主流社會的美國人無異,而且也致力于做一個真正的美國人。利沃夫的個人生活方式也秉承了美國主流文化海納百川、匯于一體的特性,以實現其“美國夢”為首要目的。為此,他與身為天主教徒和新澤西選美冠軍的多恩·德威爾(Dawn Dwyer)結婚,并搬到了離紐瓦克猶太社區數十英里的鄉村舊里姆洛克(Old Rimrock)居住,顯現出他背離猶太教的束縛,拒絕拘泥于猶太文化圈和價值觀,突出其美國人身份的決心。菲利克斯·格羅斯(Felix Gross)認為:“在某些情況下,主觀同化與一個人現在的生活方式是一致的。這個人離開自己本土社會、脫離了原來的宗教、為尋求更好的機會或僅僅為了避免迫害而加入了其他的、占主導地位的民族。通過婚姻、改宗而導致宗教、族屬身份變化,是經常發生的事。”而利沃夫的經歷正說明了這一點。在舊里姆洛克,夫婦二人擁有一幢寬敞明亮的大房子,開始了自己“烏托邦”式的田園生活。利沃夫奔波于紐瓦克的工廠和舊里姆洛克的家之間,而多恩則負責理家養牛、相夫教子。他們像這個地方其他的中產階級夫婦那樣,過著富足、舒適、親近自然的生活。
然而,利沃夫夫婦的烏托邦生活是脆弱的。很快,他們就被這種美國式的結合造成的身份和信仰沖突所干擾。首先,他們的新生女兒應該信仰猶太教還是天主教的問題,便造成了家庭成員感情上的第一道裂痕,同時也讓一貫堅持認為自己是美國人的利沃夫意識到,他此前一直忽視的與猶太家庭和群體的無法割舍的聯系是那樣強大。最終,他還是拒絕了母親讓妻子皈依猶太教的請求。而對下一代信仰由誰主導的權力之爭,也預示他們的女兒將成為一個具有高度不兼容內心世界的問題女孩。
利沃夫在扮演美國丈夫和女婿、堅持主流美國人生活方式的同時,絲毫沒有疏遠他的猶太傳統意識頗強的父母、家人和朋友。他力圖通過自己的個人魅力來融合兩個種族之間的區隔,使他們忘掉各自的不同之處,在美國這個大熔爐中相得益彰。在感恩節派對上,人們“暫時停止那些可笑的食物、可笑的方式、宗教的排他性,暫時停止猶太人三千年的鄉愁,暫時停止基督、十字架和為了基督徒而上十字架”。
然而,無論利沃夫如何費盡心機將感恩節搞成一個皆大歡喜的家庭慶典,其中的缺憾不言而喻。感恩節是美國的傳統節日,同時也是一個基督教色彩濃厚的宗教節日,忽視其宗教意義必定在很大程度上沖淡這一節日在人們心目中的神圣性和固有含義,使之僅僅成為親戚之間的禮節性的、高度表面化的拜訪和聚會。人們各自堅持自己的宗教信仰和價值觀,很難產生更深層次的共鳴、建立更加牢固的親情關系。由于缺乏共同的信仰和價值觀基礎,在某種意義上,利沃夫和多恩的婚姻看上去更像郎才女貌的真人秀,這種缺乏牢固親情關系的結合無法經受住時間和歷史的考驗,在危難面前必將分崩離析。
秉承美國傳統價值觀的利沃夫對女性持有的同樣固執和傳統的認知,成了他無法直面政治文化變遷的另一個原因。雖然利沃夫一直夢想著在遠離都市喧囂的鄉村建立一種只屬于自己的“烏托邦”式的田園生活——像美國先賢一樣,男人勤奮工作,女人相夫教子;然而,他在舊里姆洛克的家卻從未遠離時代變遷的壓力。已經習慣于受人崇拜的明星身份,利沃夫對女性也是一直保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他的妻子不僅必須美麗溫柔,還應具有傳統女性的品德。對書中的其他女性,無論是女兒梅麗(Merry)的心理治療師、朋友,還是工廠中的黑人女工頭,利沃夫總是習慣于將他們視為弱者,對她們展現自己無微不至的君子風范,但與此同時卻總是維持著男性的權威,不允許她們超出自己受他憐憫的“弱女子”的期待。
利沃夫與女性的最大沖突莫過于他對鄰居馬西亞(Macia)的憎惡。利沃夫一家最近的鄰居巴里(Barry)和馬西亞是和他們一樣在鄉村尋找一片寧靜的都市夫婦。而巴里的妻子馬西亞,一位在紐約一所大學工作的文學教授,把新思維、新文化帶到了這樣一個偏遠的地方。經過有限幾次交流之后,利沃夫便認為馬西亞至少是個“難纏的人”,她好戰、反傳統,“自我意識驚人,擅長諷刺,慣于發布處心積慮的預言,讓世上的統治者惶惶不安。她的一言一行都清楚地標明了她的立場。她能在哪里紋絲不動——你講的時候,她咽下一切,指頭輕輕叩擊椅子扶手,甚至點頭示意好像完全贊同——其實是在告訴你,你所說的一切都不好”。總之,對利沃夫來說,身為左翼知識分子及女權主義者的馬西亞過于自信、咄咄逼人,對他的男權產生了強烈的消解作用,自然成為了他的眼中釘,對他的美式田園生活形成了潛在的威脅。可以說,利沃夫的家庭生活其實是建立在從孩提時期便一直存在的虛榮心和虛幻的對自我和他人認知的基礎之上,在從來就不曾存在過的烏托邦世界中自欺欺人,等待著各種暗藏的危機將其一點點吞噬。
20 世紀60 年代興起的新文化,特別是女性越來越強烈的權利意識,給美國傳統價值觀帶來了巨大的沖擊,也逐漸從大城市滲入到中小城鎮。即使在鄉下,這種影響也不可避免地發生。以利沃夫為代表的恪守傳統的中產階級男性對新女性表現出來的咄咄逼人深感不安。可悲的是,他本人無法對這一重要的時代變化做出主動調整和加以適應。
如果說利沃夫與女性之間一直存在著某種張力,對女性過度的期望使利沃夫不時感到不安,那么女兒梅麗則最終成為他的“烏托邦”世界的毀滅者。在羅斯的筆下,梅麗是利沃夫與多恩愛情的結晶,但同時也是兩個種族不同信仰不同文化習俗之間碰撞的結果。而梅麗的成長過程竟然最終演變成摧毀他們婚姻的導火索。梅麗幼年時經常無故高聲尖叫,并且無法像同齡孩子那樣講話。等到終于能夠講話時,梅麗卻表現出嚴重的口吃,雖經過多名醫學專家和心理治療師的治療,但效果并不明顯。在此小說似乎給出了其中的原因:在梅麗出生后,身為天主教徒的多恩按天主教的習慣給她進行了洗禮,而利沃夫的父親老利沃夫對此頗有微詞。
進入青春期后梅麗開始顯現出性格中狂暴的一面。她不尊重權威,經常因為電視節目中涉及政治的內容與父母爭吵,表現出極強的叛逆性。作為小說的敘述者,祖克曼感嘆道,利沃夫一家從皮革廠起家,曾經和下層人中最低賤的人是相同的,和他們同甘共苦——現在卻成為梅麗眼中的“資本主義走狗”。梅麗在仇恨美國和仇恨她的家人之間沒有多大的區別。利沃夫熱愛的正是她所仇恨的,她對生活中所有不完美的事情加以責備,并想用暴力推翻的這個美國但利沃夫熱愛女兒所仇恨、嘲笑并想顛覆的這種“中產階級價值觀”;他熱愛女兒所仇恨并只想以她的所作所為進行謀害的美國母親。在利沃夫看來,梅麗“對美國的強烈仇恨本身就是一種疾病。可他自己熱愛美國,喜歡當一個美國人,但他那時卻根本不敢向她解釋為何這么做,擔心激起她可怕的侮辱”。
在羅斯看來,20 世紀60 年代的政治文化氛圍無疑為因涉世不深而盲目、狂熱的年輕人的叛逆行為提供了溫床,使他們對其父輩如此珍視和驕傲的國家、制度進行了瘋狂的破壞,為了毀滅現有制度他們不惜手段,也不計后果。梅麗不顧利沃夫的阻攔參加了所在高中的反戰組織,當利沃夫試圖阻止她去紐約參加反戰集會時,她卻受到同伴的唆使在村里的郵局安放爆炸物,炸彈不但炸毀了郵局和旁邊的百貨店,也意外地炸死了福雷德·康倫醫生。為此,出身富裕中產階級家庭的梅麗成了被政府通緝的謀殺犯。若干年后,老利沃夫依然在查找孫女如此叛逆的原因,他認為梅麗生活中的艱辛背后就是她母親給她做的那次秘密洗禮,并堅信那些天主教儀式和習俗“足夠讓個女孩永遠也弄不清她到底是誰……也許發生在梅麗身上的一切糟糕的事情,甚至那件最糟糕的(炸掉村里的郵局并導致羅醫生身亡的那次爆炸),都起源于那個時候和那個地方”。在這一變故面前,利沃夫痛心疾首。數年后他得知了女兒的下落,而此時的梅麗已經形容枯槁,衣衫襤褸。多年來她隱姓埋名,皈依了一個具有東方信仰色彩的宗教。見到女兒,利沃夫百感交集,他苦口婆心地勸說梅麗回歸社會,但終被拒絕。隨后這個曾經給他帶來快樂同時也帶來更多悲傷和憂愁的女兒淡出了他的生活。而多恩也逐漸從失去女兒的悲痛中恢復,但最終與利沃夫離婚,這對“烏托邦”式美國田園“神話”中恩愛情侶的婚姻在時代無情的嘲弄下走到了盡頭。
作為一名美國猶太裔作家,羅斯在以往的作品中著重表達了個人主義者所感受到的其族裔群體中存在的猶太性和美國性之間的張力。而在《美國三部曲》中,雖然這一張力依然是一個重要的主題,但羅斯把創作重點集中在追憶歷史和評判文化變遷這一方面。不同于伯納德·馬拉穆德(Bernard Malamud)等其他注重彰顯自身猶太性的猶太裔作家,羅斯以所在時代的主流文化為出發點,以獨立的視角和立場審視、評判了政治運動和社會變革對普通中產階級生活的影響與沖擊。也許在美國左翼人士看來,有色人種在20 世紀60 年代中后期的政治暴動是對白人種族主義政治傳統的斗爭,是民權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對隨后的政治法律體制的改革和社會文化的轉變有著一定的積極意義。然而,在更為客觀的歷史學家看來,許多美國人懼怕這樣的變革,他們不滿政府越來越關注窮人和少數民族,不滿極端派和“嬉皮士”統治大眾話語、刻薄指責中產階級極為珍視的價值觀念。羅斯也是如此,在他看來,這些社會變革尤其是它們引發的種族暴亂的副作用遠遠超出了其在政治領域所做出的貢獻。在他的筆下,這些暴亂對利沃夫所代表的上層中產階級的打擊是空前的,羅斯對他們的疑惑和痛苦的描寫是其他歷史書中并不多見的。
首先,這些暴亂使白手起家的利沃夫家族多年的努力化為烏有。從利沃夫的爺爺起,一家人把一個污水遍地、臭不可聞的皮革作坊發展成一家跨國公司,其中的努力顯而易見,同時也進一步證明了“美國夢”的存在和可實現性。然而,正是由于利沃夫相信“美國夢”,愿意做一個真正的美國人,才過分相信自己的黑人員工會因自己一視同仁的態度和優厚的待遇而對企業忠心耿耿,但他的這些員工卻在暴亂中參與了對工廠的洗劫和破壞。書中通過利沃夫對紐瓦克發生暴亂時的情景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凸顯了打著爭取權益旗號的政治運動在失控時給人類文明帶來的涂炭。
除了書中所反映出的暴亂發生時的慘象,其后數年內紐瓦克持續不斷的無政府狀態同樣也是令利沃夫等曾經以這個城市為家并為之奮斗過的中產階級心痛不已的原因。暴亂不僅僅毀掉了他們的“美國夢”,而且使這個城市從此失去了秩序和活力,成為美國最貧窮地區之一。小說中對暴亂期間城市無政府狀態的描寫令讀者觸目驚心。在羅斯的許多重要作品中,紐瓦克皆為故事發生地,而在《美國牧歌》之中,羅斯對這個“失樂園”的描寫透著真情實感,是一個曾為這個城市感到驕傲的市民所發出的哀嘆,這樣的語言和情感的表達是任何歷史教科書做不到的。
其次,20 世紀60 年代末期的政治運動顛覆了美國的傳統價值觀,使許多中產階級的“美國夢”破滅。以利沃夫為代表的中產階級通過自己的努力白手起家,建立了自己的物質世界和精神家園,然而,在推崇暴亂的人眼中,他們是邪惡的有產階級,代表著不公的社會秩序,是美國國家戰爭機器的推動力,是最應該被憎恨的人群,因此不僅要毀滅他們和其所有,也要毀滅他們的后代,將其變成他們的物質和精神的掘墓人。
利沃夫自幼以來一直被周圍同齡人視為楷模,并受到各年齡段人們的贊賞。然而,政治運動帶來的變化使他遺失了自己,失去了生活的目標和生命的意義。對激進分子的好客和款待沒有使他得到應有的尊重和感激,反而被視作軟弱,成為訛詐的標靶。利沃夫一生都沒有明白為什么自己成為這么多同胞的敵人,被他們仇恨,自己的痛苦失落、妻離子散竟然成為他們事業的價值所在。另一位美國作家約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也對20 世紀60 年代的政治文化運動持保守態度,為此他刻意和妻子在英國停留了一年,以躲避國內的紛爭和亂局。在他的小說《兔子回家》(Rabbit Redux)中,厄普代克對與利沃夫生活在同一時代的主人公兔子哈里的心理演變進行了描述。哈里對“新文化”的態度是從最初拼命抵抗到后來逐漸接受,在小說的結尾,歷經磨難、適應了變化的哈里和其妻珍妮絲破鏡重圓。“新文化”帶來的變化在哈里的生活中僅僅是個步履匆匆的過客,隨著其代表人物吉爾和斯基特的死亡和離去,哈里的婚姻不僅恢復到和從前一樣,而且還為以后十年興旺發達的中產生活鋪平了道路。然而,與哈里相比,羅斯筆下的利沃夫為“新文化”和社會變革付出的代價要大得多。“新文化”不僅給他帶來物質上和精神上永久的創傷,同時也使他失去了令他驕傲、讓周圍人羨慕的事業和家庭。雖然多年后利沃夫重新組建了家庭,重新有了孩子,但他再也不是當初那位自信滿滿的體育明星和猶太裔美國人的楷模,其“美國夢”和“田園夢”的破滅給他的后半生留下了永遠的痛,讓他在無盡的悲傷中老去。
作為一名后現代主義作家,羅斯在創作中廣泛采用元小說的寫作手法,通過巧妙嫻熟地使用共時性的敘事方式,給讀者呈現出一個多維世界。然而,羅斯對美國文化的貢獻卻更多地體現為他對現行體制和文化的質疑、批評精神。他恪守美國個人主人價值觀,拒絕被稱作猶太作家,拒絕在死后葬入美國猶太人公墓。他那拒絕隨波逐流、拒絕屈服和順應于任何約定俗成事物的態度,使他成為一位特立獨行的文學大家。
綜觀其眾多作品后不難看出,羅斯的小說通常是通過中產階級人物如祖克曼、凱佩什等與猶太群體的沖突和對猶太傳統價值觀的背離來表現他們的個人主義追求,這些人物基本上都可以被稱作為了這一追求而自我流放的獨行者,在同時面對猶太人和美國人這兩種身份時,他們似乎更趨向于選擇后者。而且,作為極端個人主義者,他們在實現個人理想時會顯得不擇手段,不惜被家庭、族群唾罵和指責,如《被釋放的祖克曼》(Zuckerman Unbound)和《解剖課》(The Anatomy Class)中的主人公祖克曼,為了追求名利雙收而將猶太道德體系納入讀者的審視范圍中。而在《美國三部曲》中,特別是在《美國牧歌》里,人物不僅僅來自猶太群體,更是被置于宏大的歷史和社會環境中。為了個人理想和追求,他們不僅和自己的家庭、族群發生沖突,更和主流社會中那些他們認為是“非美國”“非個人主義”的人與思潮進行執著的斗爭。從這一點看,羅斯筆下的20 世紀60 年代雖然少了美國左翼知識分子通常使用的激昂文字,卻多了對這一時期傳統價值觀和美國中產階級飽受沖擊的描寫。其中所反映出的立場與厄普代克在《兔子回家》中表現的類似。在21 世紀文學評論家的眼中,小說不免帶有過于濃重的保守色彩,與美國少數族裔文學的主流發展方向背道而馳。
更值得關注的是,在描寫主人公們個人主義奮斗精神的同時,羅斯在近十余年的作品中開始逐漸突出描寫在失去家庭聯系和種族身份的情況下,個人主義者在與日益多元化的、被身份政治主導的主流社會和群體價值觀、話語權的抗爭中所表現出的脆弱無助以及悲慘凄涼的人生結局。在《美國牧歌》中,羅斯對紐瓦克暴動的細節描寫不僅客觀地反映出美國政治運動造成的現實問題,同時也很好地襯托出利沃夫等虔信個人主義價值觀的美國中產階級的無奈和絕望。在政治和種族問題前,他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躲避、逃離。而失去了白人中產階級群體的紐瓦克自20 世紀60 年代中旬暴亂開始,一直難以恢復經濟。直至今日,紐瓦克依然是美國最貧困、最受種族問題困擾的城市之一。2005 年,羅斯曾經居住過的街道被市政當局命名為“羅斯街”,羅斯曾居住過的房子也以他的姓名命名。而作為該市榮譽市民的羅斯,在對那段歷史的反思過程中無時不反映出一種絕望之情。
在《美國三部曲》之后發表的作品中,羅斯依然沿襲著自己的創作思路和風格,并沒有像厄普代克那樣為盡力迎合“新文化”對文學作品的期待而做出調整。羅斯對筆下人物的個人主義精神的過分渲染,使他無法切實融入以多元文化主義為代表的21 世紀美國文學主流,他對女性人物的建構方式還受到了一些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的詬病。同時,他的高齡,尤其是他特立獨行的性格、在一些人眼中頑固不化的政治態度,也使他在美國文學界逐漸失去了曾經的影響力。然而,作為一位碰巧為猶太裔的美國作家,羅斯的獨立精神使他成為美國文學發展史上的重要人物。
在羅斯的小說《美國牧歌》中,利沃夫的人生悲劇緣于他幼稚地相信自己憑借著先天與眾不同的外表和一個企業家勤奮努力、勇于開拓的精神,有足夠的能力去控制世界,卻不相信時代的變遷會對他這樣懷抱“美國夢”的普通中產階級造成重創。源自民權運動的各種政治文化運動給美國帶來了巨變,同時也使婦女和少數族裔開始享有從未有過的權利。然而,曾為美國主流社會文化載體的白人男性中產階級,卻在此過程中成為受沖擊的主要群體,他們不得不放棄曾經的主導地位,以及從前輩那里繼承下來的“美國夢”。羅斯正是使用了白描的手法,對以利沃夫為代表的生活在20世紀中后期的美國白人中產階級的心態變化進行了勾勒,以記錄他們在多元文化主義來臨之際的恐慌和復雜感受。
《美國牧歌》是20 世紀60 年代美國中產階級生活變遷的歷史見證,今天重讀此書依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因2020 年5 月26 日美國黑人喬治·弗洛伊德之死而引發的波及全美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運動以及由此在各大城市引起的種族騷亂,是多元文化主義和美國傳統白人文化自本世紀以來最為嚴重的正面沖突。由于21 世紀以來左翼自由派思想在主流媒體和絕大多數高校中占據統治地位,白人傳統文化的擁躉逐漸失去了話語權,特別是在文學界,書寫傳統文化和價值觀的白人作家的主導地位已經被曾經的邊緣化作家群體如少數族裔和同性戀作家所取代,“傳統派”白人作家在2008 年后基本上無緣“普利策文學獎”和“國家圖書獎”等重要文學獎項。
然而,作為中國學者來說,均衡、全面、中立地了解美國文學和文化的真實面目,才能得出更為客觀的判斷。這在宏觀上有助于對美國政治、社會和文化進行透徹理解和正確評估,在微觀方面則有助于我國美國文學研究的發展,有助于突出我們的中國視角和自身特色——這一點在后新冠時代是非常重要的。今后,美國社會將沿著自身的軌跡向前行進,多元文化可能會最終取代白人盎格魯·薩克遜新教文化成為主流文化,而具有傳統價值觀的美國人絕不會甘心退出歷史舞臺,他們仍將為自己的文化存在進行抗爭,以使之繼續成為美國社會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對菲利普·羅斯為代表的白人作家及其作品的研究應繼續作為我國美國文學研究的重要內容和參考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