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楠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為底遲。”出自《紅樓夢》中瀟湘妃子林黛玉的《問菊》。中學初讀這首詩時,同情黛玉沒有能傾心而談的人。如今再看這首詩,內(nèi)心更多了份理解與欣賞。黛玉的孤獨執(zhí)著,恰如菊花般孤標傲世,遺世獨立。
回想少年的自己,也曾驕傲倔強,目光堅定,仿佛無所畏懼,大有“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情。但當時空被瑣碎的柴米油鹽漸漸吞噬,生活似乎變成了一出冗長而又單調(diào)的悲劇。要在木落草枯中繼續(xù)著死灰一般的生命嗎?在剛進入大學的一段時間里,我也曾深陷對未來的迷茫中。猶記得三毛說過的一句話:“心之何如,有似萬丈迷津,遙亙千里,其中并無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后來,我漸漸明白,生活中的許多不幸都是因為自己無法獨處,就像叔本華所說的“要么孤獨,要么庸俗”。長大后的世界擁擠繁雜,步履艱難,少年的棱角被慢慢磨平,只覺自己是塵世間的微粒,至小中的至小。何不如寒菊一樣呢?我常常告訴自己,“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孤獨固然困苦,但不至于順了凜冽北風,飄零四方。
人生如逆旅,人們從光亮處出發(fā),卻行走于昏暗的森林中,四周是影影綽綽的黑影,而有航道的人,即使再渺小也不會迷途。我渴望成為東坡先生那樣的人,一生雖屢遭貶謫,但仍堅守為臣之道,尊主澤民,熱愛生活,通透而圓滿。他本著“濟世救民”的儒家底色,“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寫詩填詞的清高雅士是他,釀酒烹肉的世俗凡人也是他。面對人生際遇,榮辱得失,他道:“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生于天地間,他豁達樂觀,致君堯舜,涵養(yǎng)內(nèi)心,于是無懼踽踽獨行,終達心靈期許的彼岸。我也欽佩陶潛先生堅守道義的執(zhí)著,三仕三隱,在幻滅中沉靜下來的他,消解了仕與隱的矛盾,懷良辰而耕耘,付真心于悠然,攜酒踏月而歌,即使環(huán)堵蕭然,草盛苗稀,仍忠實于內(nèi)心的聲音。他們皆涵藏泱泱君子之風度,有了這樣的豁然達觀,人生又何懼。
木心曾言:“萬頭攢動火樹銀花之處不必找我。如欲相見,我在各種悲喜交集處,能做的事就只是長途跋涉的返璞歸真。”木心先生歷盡滄桑,誠覺世事盡可原諒。一個人最好的狀態(tài)便是如此吧?除去所有虛偽矯飾,返璞歸真,只留一份赤誠。壓力大時,我常常想,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真誠與幸福嗎?遺憾的是,長大后,在匆忙中,卻逐漸忘了初心,落于凡塵,攀比求榮。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言:“嫉妒的起點,是人們對自身脆弱的隱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我們不必行色匆匆,不必成為別人,生活需要的是“冷冷清清的風風火火”。《世說新語》記載:“桓公少與殷侯齊名,常有競心。桓問殷:‘卿何如我?’殷云:‘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很多時候,在面臨一些抉擇時,缺乏的正是這樣一種“寧作我”的氣魄。懷揣本心,不期然間,自會與美好相遇。
“舊游無處不堪尋。無尋處,唯有少年心。”從出生起,在這漫長的一生中,我們注定不能一路只攜真善美做伴,欺騙、誘惑、茍同……人生有許多十字路口,當深陷對前途不確定的焦慮時,試著讓自己獨處沉思,哪怕是靜靜地聽著風聲,亦能感受詩意的生活。“卅載光陰彈指過,未應(yīng)磨染是初心”,葉嘉瑩先生劫波歷盡,卻仍一片冰心,將古典詩詞化作無聲春雨,滋養(yǎng)一代又一代的學子。淺水喧嘩,深水沉默,《我在故宮修文物》中的王津師傅,為修復(fù)一件鐘表耗時二百多天。所謂 “謙謙君子,卑以自牧”,真正堅守初心的人,總能修煉一顆沉穩(wěn)而謙遜的心。了解他們的事跡,常令我深陷感動。我明白,青春歲月,正是手中緊握的最珍貴的寶藏,而心中有堅守,便無畏前行。
生命尚且年輕,長長的人生可以受一點風浪。但請永遠樂觀,永遠純真,攜著初心前行,不喜亦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