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敘與議

文 程 遠(yuǎn)

僅僅5個小時，我們就告別了冰雪覆蓋的東北大地，翱翔于平滑碧綠的瓊州海峽的上空。這是我有生以來最遠(yuǎn)的一次南行，或許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的眼睛緊貼舷窗，守望那波光跳躍的海面，我知道，那座巨大的島嶼正款款張開雙臂迎接我們的到來。

1月17日 星期五 海口

從美蘭機(jī)場乘車去市區(qū)，途經(jīng)五公祠。司機(jī)告訴我們：五公祠是海南的一個著名的景點，是海南人為紀(jì)念唐朝名臣衛(wèi)國公李德裕、宋朝名臣忠定公李綱、忠簡公趙鼎、莊簡公李光、忠簡公胡銓，因奸人所陷被朝庭貶謫到這里而修建的祠堂。初來海南的人大都要去瞻仰五公偉岸之風(fēng)，以期身熏忠剛之氣。此時下午4點，我與良子原本要直接去海瑞墓的，聽司機(jī)這么一說，決定還是停留一下。然而，五公祠沒有開放，正在修繕中。位于它東側(cè)的蘇公祠尚有些游人，于是，我們踅了進(jìn)去。

蘇東坡在1097年流放海南島，經(jīng)過瓊山時，曾在這里的金粟庵客居數(shù)日，發(fā)現(xiàn)此地有泉水二眼，清澈甘冽，遂告知鄉(xiāng)人常來汲取。瓊州太守為紀(jì)念此事，就于雙泉上建了一亭。三年后，東坡遇赦北歸，故地重游，感慨萬千，遂將此亭題為“洞酌亭”，又吟詩兩句做為這次經(jīng)歷的總結(jié)：

九死南荒吾不恨，

茲游奇絕冠平生。

蘇東坡離開海南后，當(dāng)?shù)厝吮惆阉麅纱卧⒕拥目头糠Q作“東坡讀書處”。后來，蘇東坡逝世，人們又把“讀書處”改為“蘇公祠”。現(xiàn)在，祠堂里塑有東坡像，堂外植雞蛋花二株，葳蕤馥郁。

出東坡祠堂去海瑞墓。眾所周知，海瑞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清官，一生剛正廉明，秉公執(zhí)法，民間素有“南包公”、“海青天”之稱。海瑞官至明朝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74歲卒于任上。有人清點他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只有八兩銀子，幾件舊衣，比一般的小吏還要清貧。當(dāng)靈樞回鄉(xiāng)抬到瑞山縣濱崖村時，纜繩突然斷裂，于是就地安葬。這里，我無意贅述先賢的生平功績，這些史料不難查找，甚至輕輕點擊一下鼠標(biāo)，宏大的資訊就會鋪天蓋地襲來。我也不想去描繪這塊墓園的景致，這時天色已晚，四幕正悄悄降臨，一彎新月懸在墓亭的一角，仿佛清真寺上的銀鐮。

是的，海瑞的血統(tǒng)源于回民和伊斯蘭。但是他選擇了政治，歸依于中國的倫理。張承志說：如果他（海瑞）堅持了信仰，那么今天的海南島上不會有這座墓，而會有一座拱北（圣徒墓）。不會如此門庭若市熙熙攘攘，但瞻仰的上墳人會為他換水沐浴。可是回族的宿命就是向中華大地輸出最優(yōu)秀的兒子。就讓他在自己的選擇里獲得安寧吧，做中華的兒子，為中國輸入烈性的血，永遠(yuǎn)是值得的一件事。

向一位推車賣雜貨的大姐問去市區(qū)的公交車站。大姐說跟我走吧，一會兒就到了。果然，走過一段上坡路后，右轉(zhuǎn)即是。這時正好車來，大姐就摧促我們上去，并用海南話對司機(jī)說（大意）：他倆是東北人，要去×××，到站時你可得提醒他倆一下啊！仿佛我們是她家的親戚，讓人好生感動。

1月18日 星期六 海口-三亞

上午9：20，乘豪華大巴從海口至三亞，3小時20分鐘即貫穿整個島嶼。窗外碧海青天，椰林搖曳。車內(nèi)的電視機(jī)里正播放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想你你才會把我記起……于是，掏出手機(jī)給遠(yuǎn)方的朋友發(fā)短息，對他們裹在冰天雪地里縮手跺腳呲牙裂嘴的境況表示慰問。

午飯畢，準(zhǔn)備打車去西島，見街上有賣椰子的，便買了一個。雖然不是第一次喝椰子，但也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十多年前全家五六口人喝一個椰子，現(xiàn)在是一個人兩元錢喝一個。

西島又名玳瑁島，原是一個自然島，現(xiàn)在這里已被辟為海上游樂世界，據(jù)說是一位臺商開辦的，我們在上島售票處見到了他。他說，記者也不能免票，但可與軍人兒童殘疾人比照，享受優(yōu)惠價格90元（原價120元）。我們表示感謝。

與大多數(shù)海濱游樂場所一樣，這里匯集了各種海上沙上休閑娛樂項目，讓我們感到有些失望。那么就玩一個稀奇的吧：潛水。

250元潛40分鐘，我不知道值還是不值。反正我潛了，良子也潛了，雖然他只在水里呆了不到20分鐘，腿就抽筋了。我兩次下水，下潛10米左右，我想這時如果有人給我拍錄像片，那也定如電視里看到的潛水節(jié)目一樣。

陪我潛水的小麥，今年28歲，卻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我說這不是超生嗎？小麥說在海南這種情況很多，罰500元了事。小麥?zhǔn)峭辽灵L的西島人，對西島的旅游開發(fā)多有微詞。他說，從前島民以打漁為生，過著寧靜安詳?shù)娜兆樱F(xiàn)在開發(fā)旅游，漁民們失去賴以生存的海域，只好給人打工。比如很多像他這樣的年輕人以陪泳為業(yè)，每天在水里泡十多個小時，月薪才能拿到600元，幾年之后，雙腿就會患風(fēng)濕病。

望著小麥黝黑的肌膚濕漉漉的頭發(fā)和身后那片蔚藍(lán)的海，我竟感覺不到一點詩意。

在天涯海角，這個我們很早就耳熟能詳?shù)牡胤剑覜]有太多的驚異。那幾塊矗立的巖石上刻著誰的字跡，曰天涯，曰海角。端起相機(jī)卻難以摁下快門，鏡框里都是走馬燈般晃動的黃帽子紅彩旗。當(dāng)?shù)厝藙t前呼后擁地兜售著廉價的旅游商品，你不丟下幾塊銅板他們就不肯離去。有小孩兒唱道：買海螺，送老婆，老婆親一口，全家樂呵呵！讓人哭笑不得。

夜宿濱海路大天元酒店，打折128元標(biāo)間。

1月19日 星期日 三亞

今晨半睡半醒之際竟得一夢，想良子近日正讀周公，便說與他解。

那個叫梁小貓的女孩，從市里轉(zhuǎn)學(xué)到我們礦山學(xué)校。下課時，我看見她在教室前一個人玩，就徑直走向她，她也沖著我好看地笑。我問：到這里上學(xué)習(xí)慣嗎？她答：挺好的。我又問：我們的操和你們的一樣嗎？她又答：差不多。這時，上操的鈴聲就響了，我轉(zhuǎn)身向校門外走。梁小貓問：你不做操嗎？我回頭說：小聲點！我從來都是逃操的。走出校門，我仍然能從那幢破舊的教室墻壁看到梁小貓做操的身影，頭發(fā)一甩一甩的。我忽然想給她發(fā)個手機(jī)短信，電話卻響了，郭鴻打來的，問我什么時候從海南回來可別樂不思蜀啊？我說放心吧你我守身如鐵呢！這時，我就醒了。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良子一臉詭異：恭喜你要犯桃花運啦！晚上請我喝酒。

今天的行程安排是天涯村黎苗歡樂谷、南山文化苑和鹿回頭公園。在黎苗歡樂谷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寫在一個黎家墻壁上的幾個字：為了老人寧靜健康的生活，請您拍照時勿用閃光燈，或干脆收起相機(jī)！在我的游歷中，我看到無數(shù)身著“口袋服”手操“長筒炮”的職業(yè)或業(yè)余攝手穿行于江南塞北的大街小巷城市鄉(xiāng)村，在所謂記錄中滿足自己的快感，而無視對方的意愿。所以，每當(dāng)拍照的時候，我都盡可能地征得對方的允許才舉起相機(jī)。最美的畫面永遠(yuǎn)在心里。我想。

天涯村有賣各種各樣的手工藝品，尤以苗繡為最。這些由阿婆阿嫂以及姑娘們一針一線精心縫制的物件，美輪美奐，溫暖溫情。我從一位70歲的老阿婆那里買得一塊方巾，這是她費時一個月才完成的作品，居然只售50元錢。我把她視為海南人贈我的最珍貴的禮物。

與純樸自然古老內(nèi)向的天涯村不同，南山文化苑則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這里有上世紀(jì)末奠基起工的南山寺，有本世紀(jì)初大興土木的海底世界、花鳥天堂。良子形容這里是一個滿漢全席，古今中外八方云集，福壽祿財一應(yīng)俱全。我沒有發(fā)言，獨自走進(jìn)南山寺，為梁小貓求了個平安簽，居然是上上。

鹿回頭位于月牙形的三亞灣，離三亞市區(qū)三公里，是一座雄偉峻峭的山嶺，因地形酷似一個回頭凝望高處的鹿而得名。她有一個美麗的傳說，這是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的：很久以前在海南島，有一個年輕的獵手在追趕一頭鹿，這頭鹿不斷地向南奔逃，最終卻突然駐足在山崖邊，前面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它回過頭來面對獵手，眸子里閃爍出渴求生命的光彩。獵手被這種光彩鎮(zhèn)住，剎那間兩情相悅，這頭鹿就變成一位美麗的少女。他們喜結(jié)良緣。

無疑，這是一個無比落俗而又耐聽的故事，正如鹿回頭山頂上屹立著的那座巨型石雕，吸引了無數(shù)的善男信女趨之若鶩。人們總愿意陶醉在美好的記憶里，甚至虛幻中，這是因為現(xiàn)實的背離還是未來的渺茫？我不知道。我也一樣。

1月20日 星期一 三亞

這是我們在海南島游走的最后一天，明日將飛回沈陽。來海南之前，有朋友告訴我們，海南最好玩的是三亞，三亞最好玩的是亞龍灣。時間所限，五指山、萬泉河、東郊椰林、南灣猴島，還有我欽慕已久的位于南岸的梅山一帶靜臥著的古代從阿拉伯和波斯航海而來的穆斯林的墓群，都只能失之交臂啦。我將這最后一天毫不猶豫地交給了亞龍灣，這個被譽(yù)為中國的鉆石的海濱。

喧響的波浪

沉沉的海洋

引我熱烈地追求

使我殷切地向往

因為我有時惆悵

所以我熱愛大海寬闊的胸膛

因為我有時怯懦

所以我熱愛大海無比的力量……

不知為什么，當(dāng)我佇立在亞龍灣銀白的沙灘上時，我突然想起食指的這首《波浪與海洋》。這首寫于1965年的詩，現(xiàn)在讀來難免有些淺白，可那時，我還沒有出生，對于海洋沒有一絲概念。那么今天，我就理解了博大精深的海嗎？我依然無法回答。

我完全是一個旱鴨子，在海的懷抱里無能為力，即使小時候在河套里練過摟狗刨，此時也只能隨波逐流。不過，我還是勇敢地沖入海里，一任那翻滾的浪花將我淹沒，我依舊沉迷。良子在海邊的沙灘上用手指一遍遍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海水又一次次地將之沖涮干凈。人是需要蕩滌的，不只身體還有心靈。

此時，已是黃昏。夕陽西下，碩大的天幕上殘留著幾道殷紅的晚霞。風(fēng)搖椰林，弄響墨色的剪影。晚飯我們決定在海邊吃，也就是說自己去菜市場購買食材然后交給飯店的老板加工再拿到沙灘上享用。不遠(yuǎn)處有捕漁人在岸邊起網(wǎng)，他們相隔數(shù)百米，分列兩隊，每隊有30多人。良子拿起相機(jī)說：看吧，一會兒肯定有鯉魚打挺的鏡頭。我則席地而坐，面對大海，舉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