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香

文 代寶學

“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細唱，月下的花兒都入夢，只有那夜來香，吐露著芬芳……”

傾聽著書桌上雙喇叭錄音機放出的輕快悅耳的樂曲，我不禁瞥一眼窗外院庭里那一株株姹紫嫣紅、五顏六色的夜來香。紅色、粉紅色、黃色、紫色，還有白色的，一簇簇，一團團，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花瓣舒展，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陶醉在這景色宜人、飽含詩情畫意的夏夜。

夜來香，學名“晚香玉”，木本擺放在大雅之堂，似乎高不可攀；草本大多栽種于院庭花壇，美化環境，供人欣賞。你看，當夜幕降臨，百花都收回其能，進入夢鄉的時候，夜來香卻挺直著莖桿，在柳型葉片的扶持下，爭先恐后地盛開怒放。??！不知疲憊的夜來香，你承接了百花余香，用自己的一技之長給人以美的享受，給勞累了一天的人們，送去了溫暖、安詳！

20世紀80年代初期，遼南古鎮城子坦。初夏的傍晚，人們都渴望找個清凈舒適的地方乘涼聊天，品茶說笑，以緩解白天的工作疲勞。你看，就連那百花園里爭奇斗艷的玫瑰、牡丹，此時此刻也拖著疲憊的身軀懨懨欲睡，唯有夜來香依然昂首挺胸，競相開放。看著夜幕下奪人眼目、馨香四溢的夜來香，我想起了一位名人的話：“要求于人的甚少，給予人的甚多?！笔前?，這不也是對夜來香高尚情操的真實寫照嗎？白天它與百花一起美化環境，供人欣賞，晚上還要發揮一技之長，點綴美化著夜間春色，給悶熱的夏天送去清新涼爽……

我正興致勃勃地欣賞著夜來香，忽然聽外屋地傳來了妹妹的聲音：“王大夫來啦，晚上好！”隨著話聲，挑開門簾進來一位身背紅十字藥箱的姑娘。她看上去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身材苗條，留著齊肩小辮，標準的瓜子臉，眉目清秀，給人精明強干印象。我忙起身讓座，剛要搭話，在后院乘涼的母親快步走進屋，笑著說：“姑娘，你真是為俺操碎心了，俺過意不去，兒子昨天從外地回來，給我帶回東北特產雞腿蘑菇，一會兒我給你拿兩包帶回去嘗嘗?！闭f著，她就把姑娘往炕上讓。姑娘莞爾一笑，說：“大娘，給人看病是我的職責，是份內工作。您的心意我領了，但東西不能收?！惫媚镞呎f邊把母親讓到椅子上，打開藥箱拿出聽診器，給母親例行檢查。

這時，我忽然想起，昨天下火車剛進家門，母親就急忙跟我嘮叨開了：“這年頭好人就是多，我這老氣喘病號，再也不用三天兩頭往醫院跑了。去年，地區醫院新來了批醫生，有年輕的也有歲數大點的。醫院把鎮里這些老慢病號都上了花名冊，指派醫生定期下來巡診跟蹤治療。來咱家給我看病的是一位年輕女醫生，聽說還是名牌醫科大學畢業的，在城市大醫院待過，別看人家學歷高、資歷深，可沒有半點架子，待病人可熱心腸啦！每次來咱家給我看病，都認真仔細，用藥對路。我這十幾年的支氣管炎老慢病在她的悉心照料下，病情有明顯好轉，犯病次數少了，喘息也輕了，自己照顧自己沒問題，現在還能下地干點零碎活，身板比過去硬實多了。”我仔細地打量著母親，是啊，今年母親的身板確實比去年強多了，記得去年也是這個時候，我出差丹東順路回家看母親，那時的母親無法下地走動，生活難以自理?，F在母親時常發出爽朗的笑聲，十多年了，還真是頭一次聽到母親這樣開心爽快的笑。我想，如果能見到這位醫生，一定要好好答謝人家。

我斷定，眼前給母親看病的姑娘，就是母親贊不絕口的那位醫生。我毫不猶豫地從手提包里拿出幾張大團結，遞給了她，想表示一下我們全家人的謝意。然而，那姑娘卻被我的舉動驚呆了，兩眼露出詫異的目光。母親見狀附合道：“這是我全家人的一點心意，請收下吧！這一年，我這老病號，多虧你跑前跑后，精心照料，才好得這么快。你對俺貼心貼意，這點小意思你應該收下?！惫媚餄q紅了臉，說話聲音也變了，輕聲道：“大娘，我可不是圖錢來的，給你治病是我份內工作，我怎能額外收錢呢？只要你的病好了，我比什么都高興……”我在一旁忍不住插了一嘴：“你這樣不分晝夜地工作，圖個啥？”姑娘噗哧一聲笑了：“圖個啥？這很簡單，工人做工，農民種地，當兵的保家衛國，做醫生的就是為患者治病看病，這是份內的事，是我本職工作，甭想多了?！鳖D了頓，她又說：“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這是老一輩革命家說的，也是我工作遵循的守則。還是那句話，看護好病人是醫生的職責，是我應該做的?！蔽胰圆唤猓鞍诵r以外，你串門走戶，送醫送藥，難道不為錢？”姑娘瞟了我一眼，沒說話，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給母親全面檢查完后，一面收拾器具，一面喃喃自語：“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正當年富力強，精力充沛，要抓緊時間為四個現代化做點貢獻，如果我們都把錢看得那么重，一切向‘錢’看，一門心思往錢眼里鉆，那就辜負了老一輩革命家的期望，也對不住國家的培養教育，于心不忍??！”

姑娘一席話，使我深感羞愧。是啊，在精神文明之花開遍祖國大地的今天，相比之下，我這種凡事“私利”在前、金錢至上的思想顯得多么狹隘和渺小啊。想到這里，我的臉就像挨了一巴掌那樣火辣辣的難受，感到無地自容。

姑娘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語氣變得柔和了：“大哥，請原諒我的直率，我覺得國家這樣關心咱們青年人，為我們搭建了平臺，咱不能碌碌無為啊，應該腳踏實地干出一番事業來，這樣才算是沒有虛度年華，你說對吧？”說完，她莞爾一笑，兩腮顯露出一對深深的酒窩。

“王大夫喝點茶！”母親這時走過來，遞過茶水杯，打斷了我們的談話。“謝謝大娘！”姑娘雙手接過茶杯，抿了一口，又輕輕把水杯放在了茶幾上，低頭看看手表，對母親說：“大娘，時間不早了，還有幾家病人我還得走走。記住，一定要按時吃藥。”說完，姑娘背起藥箱，離開我家，向著小巷深處走去……

我目送她漸漸遠去的身影，突然間想起了暗香浮動的夜來香。眼前這個白衣天使，那么自然、隨和、樸實，一點都不張揚，卻給我們帶來了無限的芬芳、希望和福祉……

一晃30多年過去了，她的身影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之中。一想起這個樸實無華的姑娘，我就想起了夜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