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雁玲
江西科技師范大學
屈原有云,“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魯迅懷著相似的無奈寫下對辛亥革命時期愚昧民眾的“祝福”:祥林嫂的悲劇遭遇所引發的淚水已然成為麻木看客惺惺作態的裝飾,仁慈亦然淪為殘忍看客丑惡無情的嘲諷……那黑色鉛字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憤滿磨礪出一把劍,來切割最后一顆柔軟的血淋淋的心臟,將那最后的顫抖都消磨殆盡。本文擬從典型環境、色彩詞以及插敘手法三個具體方面對《祝福》中“祥林嫂”這一人物形象作一番分析。
據童慶炳先生編著的《文學理論教程》所持觀點:所謂的典型環境,不過是充分地體現了現實關系真實風貌的人物的生活環境。它包括以具體獨特的個別性反映出特定歷史時期社會現實關系總情勢的大環境,又包括由這種歷史環境形成的個人生活的具體環境。典型環境對人物形象的刻畫有著重要意義,它甚至暗示著人物的命運走向。
小說開篇,魯迅先生便交代“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間時時發出閃光,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里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煙火爆竹的喧囂聲填滿了小鎮的每一個角落,侵占著小鎮的每一寸空氣,肆無忌憚,像一群頑皮的孩子四處奔走,預告著新年即將來臨的消息。只要買得起福和爆竹的人們都在忙著準備“祝福”、迎接福神,以拜求來年一年中的好運氣,女人們在忙碌的清洗工作中,臂膊浸得通紅,但無疑,她們充實并滿足著。反觀此時的祥林嫂,她一個人在河邊走著,“一手提著竹籃。內中一個破碗,空的;一手拄著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了裂:她分明已經純乎是一個乞丐了……”,在一片喜慶、祥和的節日氣氛里向路過的“我”尋求人死之后是否有魂靈的答案。熱鬧的節日、生的希望與幸福都與祥林嫂無關,她帶著死后陰魂被鋸的迷信恐懼在眾人冷冷的遺棄中死去,即便如此,也被四叔辱罵破壞了他的“祝福”吉利時刻——“不早不遲,偏偏要在這時候,——這就可見是一個謬種!”看似充滿人間煙火氣息的小鎮實則處處散發著刺透人心的冷漠,祥林嫂的悲涼形象于這種冷漠中愈發悲涼了。
色彩詞語在《祝福》中共出現了二十五次,出現頻率較高的色彩詞語分別是:白色(含月白、灰白)九次;黑色(含灰黑、黑黃、青色)七次;黃色四次;另偶有藍色、紅色夾雜期間。《祝福》以白色為故事的主色調:小鎮上方的天空是“灰白色”的,從空中飄落、團團飛舞的雪花是白色的,屋宇上的瓦楞被雪白覆蓋著,飽經生活折磨的人兒頭發是花白的,穿著月白背心……白色的純潔無暇與當時人物所處社會環境的污濁和冷漠相對應,構成了祥林嫂絕望的底色。魯迅先生先后對祥林嫂本人的形象描述所用的色彩詞語并不全然相同,而存在些許細微變化:第一次來四嫂家做工時,“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年紀大約二十六七,臉色青黃,但兩頰卻還是紅的”;第二次出現時,“她仍然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臉色青黃,只是兩頰上已經消失了血色”;而今河邊相遇之時,“五年前的花白的頭發,即今已經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由臉色青黃、兩頰還是紅的到臉色青黃、兩頰失了血色,在到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消盡了悲哀神色,這些細微、傳神的色彩變化具備以小見大的效用,無比清晰地揭露出祥林嫂一點一點走向沉重的絕望的心路歷程。那代表著健康、生機的紅色在祥林嫂身上僅出現過一次,它僅僅是零星的、瞬間的、不成氣候的存在,祥林嫂終究被苦難的生活折磨至希望全無的境地。
文學是時間藝術的一種表現形式,胡亞敏在《敘事學》寫道,“敘述是一個具有雙重時間序列的轉換系統,它內含兩種時間:被敘述的故事的原始或編年時間與文本中的敘述時間”,故事時間指所述事件發生的自然時序,敘述時間通常以文本所用篇幅或者讀者閱讀所需時間來衡量,作為作者的敘事策略,一般用于把握作品中有關時間的敘述。魯迅在《祝福》的敘述過程中主要采用了插敘的時間順序展現祥林嫂的苦難經歷。
《祝福》里插敘的片段將祥林嫂苦難的后半生完整呈現在讀者們面前。故事的開始,寫“我”在舊年底之際回到故鄉,在河邊偶遇祥林嫂并與之交談,不久之后便聽聞她死去的噩耗,“我”開始在夜中的黃燈下回憶她生前的人生經歷:守寡出逃至四嫂家做工,后被婆婆綁回,再嫁;第二任丈夫病死,幾年后唯一的孩子被狼叼去,重返四嫂家做工,遭人冷眼、嘲弄,捐門檻“贖罪”失敗……而后又回歸到對現實的反思性敘述。一個個接連發生的慘劇一步步將祥林嫂推向了絕望的深淵,集中構成了祥林嫂苦難的生存,人物的凄苦于插敘的故事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直觀展現,給讀者造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和心靈震撼,插敘手法的運用無疑再次豐滿了祥林嫂的凄苦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