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玥
貴州大學
華歷史千年不衰,中華文化萬年不朽??鬃釉弧笆耪呷缢狗虿簧釙円?。”(源于《論語》),在這條波濤洶涌的長河里,四季變換,滄海桑田,王朝幾經更替。在這里,春秋戰國百家爭鳴,朝陽初升;秦漢一統天下,大放異彩;唐朝盛世繁華,豪情萬丈;宋代清秀脫俗,千古絕唱......歷史也許確實有驚人的相似,但也各具其鮮明的色彩。每一段歷史,每一個朝代,每一場歷程,都有其存在的特殊性與必然性,都是時代中的無可代替。雁過留聲,水過留跡。你來過,我記得;你的風采,存在過。
在《美國的隱逸派詩人》一文中,有這樣一段對話,作者被問到,“中國有沒有垮掉的一代詩人?”作者回答“有,一千七百年前的晉朝就有,嵇康,阮籍,呂安,向秀,還有孫登,陶淵明,都可以說是他們的代表人物。”“他們唱歌嗎?”“唱歌,他們唱一種‘無詞之歌’,也叫‘長嘯’,每天在小林中仰天長嘯,抒發情感,孫登是長嘯大師?!蔽闹凶髡哒J為阮,嵇等人是“垮掉的一代詩人"的觀點,我并不認同,反之,他們和歷朝歷代的詩人沒什么不同,是優秀而卓越的。倘若一定要說出些不同,我想那便是非凡的時代造就不凡的詩人這一點,讓他們特殊起來。
魏晉時期于中國歷史是一個特殊的存在,甚至于連歷史課本都不愿為它多言,對它的描述少之又少。這是一個政權更迭頻繁的時期,或許人們提到它,首先想到的是紛爭混亂,但與之同時出現在腦海里的便是空前絕后的繁華,瀟灑與自由。漢朝后期,董仲舒儒學不再廣受追捧,玄學,佛道學說興起,人們企圖從學說中得到超脫現實的方法。而也正是這個機遇,間接性形成了后期唐代儒,道,釋三教并行的繁榮局面。在這種環境下,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描繪祖國河山,王羲之的“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書寫中華風骨,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展示千古驚艷......祖沖之,謝道韞,花木蘭等我們耳熟能詳的名字都在這里出現。
“在這個荒唐而美麗的時代,男孩子也可以以柔為美,女孩子也可以上陣殺敵?!?源于百度百科)魏晉風度如此,詩人又怎甘缺席?建安七子,竹林七賢,陶淵明等詩人皆為我們所熟知,非凡的時代必將造就不凡的一群人,他們熱衷于老莊學說,服用五石散,不同于傳統的儒家文士,他們不守禮教,不顧“三綱五?!保鹿诓徽饤墝W而優則仕的觀點,暢游山水,放蕩形骸,舉杯長嘯,“瀟灑自由"。甚至經常做出常人無法理解的舉動。
阮籍母親離世,他得知消息后,沒有立即趕回,堅持和人把棋下完后才離去,服喪期間喝酒吃肉,有客人來吊唁亡母,還以青白眼對之;聽說兵家有一位很有才華的女子尚未婚配便去世了,便到人靈前嚎啕大哭,哪怕他事實上并不認識那位女子;他還喜歡駕著車隨性亂走,到了路的盡頭便放聲大哭,哭夠了就原路返回。
而嵇康得知阮母去世后,居然帶著酒和琴去探望他,明明有著“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如泰山之將崩”(源于《世說新語》)的仙人之資,卻有“性絕巧,能鍛鐵”(源于《文士傳》)的喜好;而陶淵明總喜歡撫弄一把無弦琴,寫下“若言聲在指頭,何不于君指上聽?”(源于《琴詩》);劉伶則喜歡一邊喝酒,一邊親自駕著鹿車,身后一群人抬著棺材跟著他。他說,如果哪天我醉死了,就把棺材埋在那里。
如此這般行為,還真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簡直不合禮法,有的甚至是“傷風敗俗”,這樣看來他們當真是“垮掉了”的。他們是真的無比灑脫了?真的是不念情感,不愛祖國了?其則不然。
事實上,阮籍母親離世后,他號啕大哭,口吐鮮血,阮籍真的不愛自己的母親嗎?顯然,答案是否定的,但親人已逝,無論做什么都挽回不了這個結局,且毫無意義;他看到路走到了盡頭,想到現在天下混亂,社會黑暗,也如同末路,才不禁感慨,悲傷的不能自已,哭的是對世道未來的迷茫,國家命運的擔憂。阮籍曾經登上廣武,看楚漢古戰場時感慨“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這份情懷我想不輸前朝亦或是后代的任何一位愛國詩人,又怎么可能不關心國家大事,不心系祖國呢?王戎曾說過“與嵇康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源于《世說新語》),試問一個真正無憂灑脫的人,又怎么可能在如此長的時間里不露喜怒情感?至于陶淵明的無弦琴,用“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源于《晉書·逸傳》)一句更能體現文人雅致。
時代造就人,非凡的時代造就不凡的一群人,世道無常,社會黑暗動蕩,無數的人在不明不白中失去性命,他們不是沒抗爭過,兩次黨錮之禍,前輩們用鮮血染紅的過往猶在,“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保ㄔ从凇稌x書·阮籍傳》),他們何曾不想為國效力,開創盛世華篇?他們何曾不想暢所欲言,為世人所接納?可是不行!身處于這個時代,他們只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會落入身后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一子落錯,滿盤皆輸,這棋局里的是他們全部的身家性命!他們不是怕死,只是不想做無謂的犧牲;他們沒有退路,只得帶上面具硬著頭皮往前走;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寓情于景,于酒,于天地之間。
世人多道,喝酒誤事,但大家可曾知道,于魏晉文士而言,醉酒亦是保命之舉,司馬昭曾想拉攏阮籍,要和他做兒女親家,而“籍醉六十日”,司馬昭不得已才”不得言而止”,更有鐘會想陷害阮籍“數以時事問之,欲因其可否而致其罪”,阮籍卻“皆以酣醉獲免”(源于《晉書·阮籍傳》);世人多道,男子應有陽剛之氣,部分魏晉文士卻“動靜粉白不離手,行步顧影”(源于《三國志·何晏傳》),但大家可曾知道,好的相貌在關鍵時刻,一定程度上亦可保命;世人多道,竹林七賢(以其為例)衣冠不整,但大家可曾知道,這其中大半源于服用五石散的副作用,讓他們不得不如此。
這樣的他們,我們還能說他們是“垮掉的一代”嗎?他們的“經世叛道”,他們的“瘋癲之舉”,背后是這亂世之下,不足為外人道矣的心酸·既然是詩人,那便不能不談談詩文,魏晉詩人們能對坐辯論詩文,忘記時間,手持麈尾,彰顯文士風度;能彈琴對弈,長嘯于林,抒發心中所感。一首《觀滄?!窔鈩莅蹴?,盡顯英雄本色;一首《飲酒(其五)》悠然自得,盡示隱士風度;八十二首《懷古詩》用語精妙,盡書心中苦悶;《思舊賦》流芳百世,突出撫今追昔,哀悼亡友的真情;《與山巨源絕交書》名傳千古,充滿人生智慧,超凡脫俗;《三都賦》名滿天下,出現洛陽紙貴的盛況;《歸去來兮辭》千古傳頌,引世代隱士向往……如此看來,魏晉詩人的詩文也是不遜色于其他詩人的,“垮掉的一代詩人”一說便更沒有依據了。
魏晉的詩人們并非是“垮掉的一代”,他們只是選擇了自己所適合的生存方式,他們仍有文人的風度與傲骨,猶存豐富的學識與令人驚嘆的才華。這個世界本就該是求同存異的,中華文化也一直以她獨特的包容性,多元性,變通性屹立于世界文化之林,我們不應該因魏晉文士的些許不同,就片面的給他們下定義,更不應該站在上帝的視角上,隨意的評判著別人的人生,亦或是用當下的生活環境套用在他們身上,這都是不公平的。“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幾個簡單的字里包含的是我們無法觸碰到的傷與痛,而若非親身體會,怎能理解他人的艱難?沒有體會過別人的不易,又怎好直接評論?
魏晉詩人們不是“垮掉的一代”。相反,他們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用決心與毅力在歷史文化的舞臺上熠熠生輝,成為一顆顆不落的明星,述說著自己的不同。他們非凡時代造就的不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