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刑建議,顧名思義,是有關主體就被追訴人應處的刑罰向法官提出的建議;量刑建議通常專指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意見。量刑建議權則被等同于檢察機關的求刑權,甚至被視為“一項專屬檢察機關的法定職權”。從檢察機關在聽取意見的基礎上提出量刑建議,到被追訴人認可量刑建議簽署具結書,再到法院采納量刑建議,這一過程既是對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促成和確認,也是對被追訴人從寬利益的確定和兌現,是認罪認罰從寬程序的核心。
關于量刑建議對量刑裁判的約束力,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一條的主旨可以概括為,對于符合認罪認罰制度適用條件的案件,人民法院在判決時一般應當采納人民檢察院提出的量刑建議,除非量刑建議明顯不當且人民檢察院拒不調整或調整后仍然明顯不當,但量刑畢竟是法院的權力,尊重控辯雙方在量刑上的“合意”不能完全放棄法院對量刑建議的實質審查。
這意味著,在大多數認罪認罰案件中,從寬利益的提出和兌現都不是由一個專門機關在一個訴訟階段獨立完成的,而是由控訴機關和審判機關在求刑權和量刑權的跨階段互動中實現的。其中,量刑建議對于量刑裁判的制約力是從寬利益異步兌現的關鍵,這必然要求認罪認罰案件中的量刑建議應產生對量刑裁判更強的制約力,以使被采納成為常態。
在現有的法律框架下,認罪認罰從寬程序中量刑建議對量刑裁判的限制應當充分體現“剛柔并濟”,并且應主要通過柔性制約實現,即應通過暢通控辯雙方的異議途徑,增強量刑溝通的公開性,以及強化量刑裁判的說理,構建“剛柔并濟”并以柔性制約為核心的量刑建議增效機制,進而實現認罪認罰從寬程序中求刑權與量刑權的良性互動。
在任何情況下,提起上訴都是被告人的基本訴訟權利,根據“行使權利者不受懲罰”的原理,假如對提出上訴的被告人,動輒采取剝奪“寬大處理”的待遇,或者發回重新審判的做法,這無異于剝奪被告人的上訴權。
而檢察機關在被告人提出上訴的情況下,假如動輒提起抗訴的話,這也屬于一種對行使上訴權的被告人作出的變相懲罰。
要走出上述制度困境,我們需要對檢察機關與被告人的量刑協商機制作出理論上的反思。所謂量刑協商,包含著控辯雙方互諒互讓、獲取最大利益的戰略考量。根據律師參與這一程序的方式,量刑協商可分為消極的量刑協商模式和積極的量刑協商模式,前者屬于一種最低限度的量刑協商,后者則屬于可產生積極效果的協商模式,有待于通過必要的制度保障而加以激活。嫌疑人簽署的認罪認罰具結書屬于控辯雙方量刑協商的結果,具有量刑協議書的屬性,對于檢察官和被告人都具有法律約束力,但對于法官的裁判則不具有必然的法律效力。
目前,我國法律確立了法官形式審查為主、實質審查為輔的司法審查方式,未來有必要通過對不同程序的分流和幅度型量刑建議的推行,逐步完善法院的司法審查方式。對于被告人明確放棄上訴權的,檢察機關可以給予進一步的寬大量刑建議,并將此寫入認罪認罰具結書。而對于被告人不放棄上訴權的,檢察機關就可以只根據其認罪認罰的情況,給出適度的寬大量刑建議。假如被告人沒有作出放棄上訴權的承諾,認罪認罰具結書也沒有記載被告人愿意放棄上訴權的,那么,在一審法院作出判決后,被告人提出上訴的,就不構成程序反悔行為,二審法院應當直接進行審判,而不應撤銷對被告人的寬大刑事處理,更不應將案件撤銷原判,發回重新審判。而假如被告人作出了放棄上訴權的承諾,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具結書中也將這一點明確載明的,那么,被告人對于一審判決提出上訴的,就構成一種程序反悔行為,屬于“不認罪”或者“不認罰”行為,二審法院應當撤銷原審判決,發回原審法院,按照普通程序進行重新審理。
在一般意義上,量刑建議僅是檢察機關的求刑,它僅具有程序意義,“對法院的量刑并無約束力,法院沒有義務按檢察院的建議量刑”。但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量刑建議已經不僅僅是檢察機關單方意志,而是控辯雙方協商后所形成的合意。
為了保證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功效,我國刑事訴訟法賦予了量刑建議對法院“有條件的拘束力”,即量刑建議如符合條件,對法院就具有拘束力;如不符合條件,則無拘束力。
這里的“條件”有二:一是必須經過法院依法審查。因為“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審判,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這是刑事訴訟的鐵律。二是不存在“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情形”。無論是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一條第1 款規定的5 種情形,還是第2 款規定的“量刑建議明顯不當,或者被告人、辯護人對量刑建議提出異議”,都屬于“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情形”。其中第1 款規定的5 種情形,側重于在犯罪指控上包括案件事實、性質、罪名等方面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情形;第2 款規定的是量刑建議上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情形。司法以公正為最高價值追求,只有不存在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情形,量刑建議對法院才有拘束力可言,法院采納量刑建議才具有合法性根據。
總之,認罪認罰案件的量刑建議只有同時符合上述兩個條件,才對法院具有拘束力,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判決時,才“一般應當采納”。刑事訴訟法賦予量刑建議以“有條件的拘束力”,既是保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取得應有功效的需要,又符合司法規律和訴訟原理,因而是必要的、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