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行西
第三次來霍爾果斯市,我終于來到了霍爾果斯河邊。兩岸雜樹叢生,正晚秋季節,醉染霜林。河床中一川亂石,行水不豐,然水清流急,嘩嘩作響。遠處雪峰在望,那是河源之地阿拉套山。風景不錯,但河邊一人多高的鐵絲網以及聳立的崗樓卻告訴人們,這里不是休閑之地。
知道霍爾果斯市的人不少,知道霍爾果斯河的人不多。這條河雖然只是伊犁河的一條小小支流,源不遠流也不長,但卻是一條不應該忽視的河流。它如今是中哈兩國的界河,荷載了中國近代史一段屈辱而又抗爭的故事。
1856年至1860年,英法聯軍挑動第二次鴉片戰爭,破津沽,占京師,焚毀圓明園。清政府挨打不過,被迫與英法分別簽訂屈辱的《北京條約》。長期覬覦我國領土的沙俄趁火打劫,借口調停有功,也強迫清庭簽訂《中俄北京條約》,攫取中國東北和西北150 多萬平方公里土地,相當于10 個山東省。
1864年,據此條約,中俄對中國西北邊境重新劃界,簽訂《勘分西北界約記》,正式把歷來屬于中國的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40 多萬平方公里領土(比兩個河北省還要大)劃入俄國版圖。
這樣一來,中國邊界向內收縮300 多公里,本來是新疆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伊犁卻成了邊城,被沙俄視為隨時可以吞掉的嘴邊之肉。當時的伊犁共有九城,核心是伊犁將軍府所在的惠遠城,周圍還有八城拱衛。而現在作為伊犁首府的伊寧市,則是八座衛城之一的惠寧城。
1864年,浩罕汗國(今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一帶)軍閥阿古柏乘清朝國力疲憊、無暇西顧之機入侵新疆,占領天山南北,并以喀什為中心建立了哲德沙爾罕國。慣于落井下石的沙俄再次趁火打劫,于1871年6月借故出兵伊犁地區,并以為清政府“代守”為名,侵占伊犁九城。
在經過激烈爭論和利弊權衡之后,清政府決定武力收復新疆。1876年,年過七旬的陜甘總督左宗棠將軍抬棺督師,進軍新疆。他采用“緩進急戰、先北后南”策略,以披靡之勢橫掃阿古柏勢力,天山南北重新回到祖國懷抱。
但是“土沃泉甘、膏腴之地”的伊犁一帶仍被俄國占領,不愿交還中國。清政府決定先禮后兵,委派盛京將軍崇厚出使彼得堡,與沙俄交涉伊犁九城問題。昏庸無能的崇厚面對沙俄的軟硬兼施敗下陣來,與其簽署《里瓦幾亞條約》。按此條約,大清只收回一座惠遠孤城,而周邊地帶則由俄國所有,另外還要賠償俄國所謂“代守”軍費。消息傳來,朝野憤慨,喪權辱國的崇厚被革職查辦。
《里瓦幾亞條約》必須廢除,重訂新的條約,這無異于把吃進虎嘴的肉再掏出來。誰能完成這個艱巨任務呢?一個偉大的外交家出現了——曾紀澤!他是晚清重臣曾國藩的次子,從小在嚴父督促之下飽讀詩書,后又學習外文洋務,時任大清國駐英法公使。
曾紀澤作為特命全權代表來到彼得堡,受到前所未有的冷遇和沒完沒了的刁難。但是曾紀澤既不氣餒,也不讓步,運用其豐富的外交智慧,與沙俄政府折沖樽俎、據理力爭。同時,左大帥在國內作出進兵伊犁的姿態,配合曾紀澤的外交斗爭。經過六輪反反復復、一波三折的艱苦談判,1881年(光緒七年)2月24日,中俄雙方終于廢棄舊約,重新簽約,這就是《中俄改定條約》,又稱《中俄伊犁條約》。
此約規定,伊犁周邊地區仍屬中國所有,中俄雙方以霍爾果斯河河流中心線為界。這一劃界,保留至今,感謝曾紀澤先生!沒有他的努力,自惠遠至霍爾果斯這一片土地,就不再姓“中”了,整個霍城縣都成了人家的地盤,哪還有霍爾果斯市啊!
弱國無外交,中國近代史便是由一個個不平等條約堆成的屈辱史。唯有曾紀澤出使俄國,被視為中國近代史上唯一一次外交斗爭勝利!廢棄舊約、改簽新約那一天,跟曾紀澤博弈了9 個月的沙俄外交大臣格爾斯說:“您是我接觸過的外交官里最具智慧又最難對付的!我曾經恨過您,但為有您這樣的談判對手而自豪。”一個能讓對手折服的人,可見其人格何等高尚!
270 多天的單刀赴會、夜以繼日的苦心孤詣,讓曾紀澤先生的身體大受損害。他談判期間幾度患病,形銷骨立,但是責任和信念支撐著他將斗爭進行到底。新約簽訂之后,他馬上回到法國處理新的外交糾紛,因為中法戰爭又爆發了!1890年,曾紀澤先生逝世,享年51 個春秋。
常言道,創業容易守業難,凡事接續奮斗才能成功。曾紀澤處心積慮爭取來的外交成果,卻沒有100%的實現。《中俄伊犁條約》簽訂之后,雙方落地豎碑。界碑由獨塊青石打造,高過一米,重過200 公斤,清政府出資、沙俄政府制作。埋設界碑是一項重要而精細的工作,本應由雙方派員共同操作,但清政府竟無官員到場。界碑不是你們打造的嗎?你們運過去埋掉算了,我們省點事兒。
俄方卻不怕費事兒,趁機將一些界碑,越境埋到中國地面上。特別是伊犁河南岸肥沃地區,一些界碑竟向中國境內推移了20 公里,竊取中國40 多平方公里土地。清政府發現時木已成舟,對此拒不承認,成為爭議地區。
直到1994年4月26日,中國與哈薩克斯坦兩國領導在阿拉木圖簽訂協定,對歷史遺留的40 多平方公里的爭議區給予了斷,其中27.4 平方公里劃歸中方。在這塊故土上,共有沙俄非法豎立的界碑4 座,后運至霍城縣惠遠鎮原伊犁將軍府內陳列。
2002年6月,4 座界碑中的18 號界碑由將軍府移至霍爾果斯口岸,筑亭安放,警示后人,這就是我們現在見到的“恥辱碑”。在它的不遠處,就是熠熠生輝的今日界碑。新舊對比,不勝感慨。
如今的霍爾果斯市大廈林立,國門高矗,頗有氣勢。城區常住人口不到5 萬人,年流動人口卻達800 多萬人。土地面積雖然不到2000 平方公里,但財政收入卻達30 多億元。市領導說,現在又有幾個大企業落戶霍爾果斯,發展前景很好,他們正在向財政收入百億元進軍。
不管走多遠,我們都不能忘記走過的路。我向市里建議,應該在霍爾果斯河邊開辟一段游覽區,豎一尊曾紀澤塑像,供人憑吊歷史,銘記那些為了我們國家領土完整作出杰出貢獻的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