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文
西南科技大學文學與藝術學院
《家》主要講述了一個正在走向毀滅的封建大家庭的悲歡離合史,其中故事的主要情節大都集中在房屋和花園這兩個相對獨立空間中,但巴金小說的空間敘事特點在以往的研究中往往沒有得到充分重視,文章正是要從該角度來分析小說的藝術特點,探討巴金對封建禮教和自由精神的書寫。
《家》中多次詳細地描寫到了高氏家族在堂屋內所進行的祭祀、用餐、節日慶祝等活動場面,生動地展示出了這個封建紳士大家庭內部等級制度的森嚴。在這里,不論是主人還是仆人都需要依據封建禮法來定位自己的身份,規范自己的行為。吃年夜飯時,高家主人們不僅要嚴格按照輩分次序分桌而坐,還必須要坐在各自指定的座位上。等到上菜時,菜需要先從廚房端到堂屋外面的方桌上,再由年紀較大的女傭端進堂屋,最后再由仆人蘇福和趙升端上桌。敬拜天地和祖先時,高家子弟要先按照輩分依次給祖宗行禮,再給祖父、父母、叔父嬸母等長輩拜賀。
不僅如此,高公館中的另一類房屋——里屋,即高家主人所居住的獨立房間,也并不是充滿溫暖的,可以撫慰家庭成員的避難所,而是充斥著矛盾與壓迫的另一內部空間。覺新與梅、覺民與慧、覺慧與鳴鳳這三對有情人的青春愛情,都在這些酷似牢籠的房間里遭到了不同程度上的阻撓與破壞。在父親的房里,剛得到畢業文憑的覺新被指定了婚姻,這直接摧毀了他與梅的美好愛情,打破了他才子佳人的幻夢。婉兒在淑華的房里告訴瑞玨、淑英等人,馮樂山要給已經與慧相愛的覺民提親。周氏在房間里告訴鳴鳳,高老太爺要把她許給馮樂山做姨太太,鳴鳳苦苦哀求無果后,只能被迫表面答應。可以說,這些“里屋”是受到封建禮教捆綁的“堂屋”的延伸,是壓抑青春愛情,扼殺自由婚姻的“刑場”。
在這樣備受束縛的家庭環境下,受到“五四”新思想影響的年輕一代感到了精神上的痛苦與壓抑。當覺慧因參加學生運動而被高老太爺叫到房間時,“他覺得非常不安,似乎滿屋子的空氣都在壓迫他”。當高老太爺因此將他禁足在家時,他覺得家只不過是一個“狹的籠”,認為這種被關在家的生活“就跟關在監牢里當囚犯一樣”。覺民在逃婚期間,也曾給覺新回信道:“死囚牢就是我底家庭”。可見,家已經不再是溫情的象征,而成為了一個封建禮教籠罩下的束縛思想和壓抑情感的精神牢籠。
自古以來,花園無論是作為實體的建筑還是虛構的空間意象都與中國的抒情傳統有著密切的聯系。高公館中的這些青年只有在花園中才能夠恢復年輕人應有的無拘無束和勇敢無畏的精神狀態,把家庭和社會制度壓抑下的真實自我展現出來,流露出對封建禮教的反抗激情和對自由平等的向往之情。
如果說講究禮法規范的房屋是長輩一代通常的活動空間,那么追求自由開放的花園就是年輕一代的鐘情之地,是他們吐露心聲和消解痛苦的自由園。覺新可以躲在花園里休息,用敷衍的戰略來應付家里的煩心事;可以在這里傾訴自己的痛苦與悔恨,告訴弟弟自己還忘不了梅,又很對不起妻子瑞玨;可以與梅在花園里互述衷腸,并絲毫沒有避嫌地“挨近她的身子,用他的手帕去揩她的臉”。覺慧在花園里沖破了封建等級制度的束縛,以平等的身份來對待侍女鳴鳳,熱心地幫助她爬樹折花,伸手撫摸她的手,并向她許諾自己會接她做三少奶奶。淑貞在花園中為自己那雙只得來嘲笑和憐憫的,因纏足而畸形的雙腳感到悲哀,甚至還“倒在琴的身上低聲哭了起來”。鳴鳳在花園里以投湖自盡的方式來反抗高老太爺對她命運的安排,成功地捍衛了自己的清白。以及最后覺慧忍無可忍的“離家出走”也是在這個充滿自由與愛的花園中與哥哥們商量策劃而成的。
無論是覺新、覺慧、淑貞還是鳴鳳,他們的這些表面上看似各不相同的行為舉動,其實都是青年一代對在房屋中所受壓迫的宣泄,是他們對封建禮教的控訴與反抗。并且這些行為只有在花園這個特定的空間中才存在,一旦脫離了花園,返回到了房屋中,每個人又都回到了原本封閉壓抑的狀態。覺新繼續奉行“作揖主義”與“無抵抗主義”,覺慧不得不服從尊卑等級秩序繼續與鳴鳳保持距離,淑貞在“遺忘”中繼續與弟弟妹妹嬉鬧……由此可見,不同于扼殺自由思想和情感的房屋,花園是反抗封建禮教的聚集地,是一個追求精神自由的空間。
文章通過對比分析《家》中的房屋與花園這兩個相對獨立的空間,發現二者具有不同的隱喻意義。如果說高家房屋是封建禮教束縛下的精神牢籠,那么花園則是充滿反抗激情的精神自由園。巴金正是通過房屋與花園空間的構建來表現封建禮教與自由精神的矛盾,用兩個空間的割裂來體現新舊思想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