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師范大學 吉林 長春 130000)
居住空間是組建一個家庭的首要前提,正如汪民安所言,“沒有一個固定的居住空間,就不存在牢不可破的家庭”?!督鹛堑男腋I睢贰镀牌艁砹恕返入娨晞≈?,一開始就將主人公置于購房的焦慮之中,住房承擔著異質型婚姻的“開啟”功能。如劇中的金亮與王傳志,因無力購房面臨著與“孔雀女”婚姻關系的不被認可且承受著“孔雀女”家人的冷嘲熱諷?!班l下人,拿什么娶我女兒”,“有能力買房嗎”等話語背后難以掩蓋他們內心深處及思想意識層面以主體姿態自居的“本土”對出生農村的“他者”的排斥、鄙視與質疑。靜觀“鳳凰男”與“孔雀女”進入婚姻的“障礙”,性格、人品等已然不是婚姻決定性的內驅力,居住空間缺失的表象背后隱藏的關于身份、地位的不匹配才是催化矛盾、形成開啟婚姻“阻礙”的主要推動力。本是庇護人類免受惡劣天氣威脅的居所,在國產家庭倫理劇中卻被異化為階層與身份的象征符號,其所指與外延擴展為締結婚約的關鍵。
內觀“鳳凰男”與“孔雀女”婚姻矛盾的形成,并沒有同類劇所傾向的對于婚姻本體的反思,如《婚姻密碼》中的“婚外戀”,也規避了如《中國式離婚》里對“失信的夫妻關系”的悲情控訴,異質型婚姻的矛盾指向都是來自被侵占的居住空間,當原本屬于兩性的空間被“他者”侵入并占有時,他們就會不顧一切地投入空間的爭奪戰中,“在家庭內部,幸福只和面積有關,情感退回到了空間的帷幕之后,婚姻關系附屬于空間關系?!睙o論是電視劇《婆婆來了》中舉家遷入兒子住宅的王母,亦或《雙面膠》中惡毒且霸道的李母,在沒有征得兒子兒媳同意下主動對家庭空間進行再分配,即“鳳凰男”與“孔雀女”組建的核心家庭以外的人員介入,其終極目的則是爭奪房產。對應劇中人物的危機關系可見其深層肌理,表面上是勾勒個人在居住空間面積逐漸縮小的危機下對于親情、愛情的心理變化軌跡,而由表及里,更多的是可以看到在房地產市場的發酵下,當代家庭倫理劇中的住宅逐漸演化為可進行交易的商品,異化為身份、地位的符號化表征且深深地暴露了人類在財富面前的丑惡嘴臉,也體現著對“金錢關系”置換“無價愛情”的控訴。
縱觀當代家庭倫理劇,兩性關系的融合附著于“鳳凰男”家人的“退場”。正如汪民安在《家庭的空間政治》中所言:與其說是培育一個和諧的夫妻關系,不如說是培育和擴充一個寬敞的場所?!傍P凰男”家人的“退場”有力地緩和了兩性關系。在《金太狼的幸福生活》《新結婚時代》等電視劇中,金亮、何建國父親“回鄉”的行為符號,成為化解夫妻矛盾的一劑“良藥”。
從電視劇《新結婚時代》《雙面膠》到《婆婆來了》等,無不闡釋著“鳳凰男”家人“侵入”原本和諧的兩性空間,自此居住空間將一系列的戰斗匯集于家庭內部,即經濟和文化多層次相交織的戰斗,也是各個階層之間的觀念戰斗,是個人同群體的戰斗,亦是經濟價值與當代欲望之間的戰斗。可以說,關于當代國產家庭倫理劇在居住空間“得--失--得”的敘事鏈中,藝術性地演繹了“鳳凰男”與“孔雀女”異質型婚姻矛盾的空間化解讀。
不同的成長環境,造就了迥異的心理特質。“鳳凰男”因家庭為自己求學所做的犧牲背負了沉重的道德債務,這使得他們容易形成對家庭的愧疚感并“自然”形成了一種回報家庭的使命感。在當代家庭倫理劇中,“何建國”式的“鳳凰男”們,其肩上擔負著沉甸甸的使命感似乎演繹為“家庭性債務”,寫入了他們的“債務清單”,逐漸內化為毫無原則的“愚孝”且外化為對父母的言聽計從。如《新結婚時代》中,何建國對父親無條件順從的行為很好地詮釋著“失度”之孝,進而生產著兩性關系中的重重矛盾。相較而言,沒有情感羈絆與經濟壓力的“孔雀女”則在脫離原生家庭組建核心家庭時“輕裝上陣”。如電視劇《雙面膠》《婆婆來了》中的胡麗娟與何琳,她們毫無壓力與心理負擔地走入婚姻的殿堂。除此之外,不同家庭的相處模式構筑異質的交流結構,進而形成不同的性格特征。正如巴茲爾·伯恩斯坦(Basil Bernstein)所言,在個人中心型家庭控制模式下,其成員的內心世界通過交流結構而可被感知,言語成為了實行控制的主要媒介。而在地位型家庭中,人的社會身份感成為了實行控制的主要渠道。對于“鳳凰男”來講,因父母常忙于田間勞作且無力顧及其精神世界,從而建構了“重結果輕過程”的地位型家庭相處模式。從《新結婚時代》《婆婆來了》中的何父與王母的話語中可以找到印證,即他們口中的兒子是“吃商品糧的”身份定位成為向人炫耀的籌碼。在這樣強烈強調身份定位的家庭中,其孩子的性格中往往帶有取悅于他人的特質。如《新結婚時代》中的何建國,為維護他人心中的想象性自我,在外人尤其是鄉民前從不示弱。而對于出生于條件優渥且精神富足的知識分子家庭中的“孔雀女”們來講,言語是內心世界外化的媒介,在其家庭內部,每個人都有抒發情感的權利。因此,傾訴與溝通是她們性格特征的外化表征??偠灾?,負重與輕松的心理體系所表征出不對等的“進場”樣態及沉默與訴說的異質的情感表達方式共同鑄就了兩性矛盾的再生產。
不同的成長空間構建了異質的文化空間。就人際交往而言,“鳳凰男”受差序格局交往結構的影響,對待同村人則表現出“能幫則幫,不能幫托人也要幫”的積極態度。如電視劇《新結婚時代》中的何建國,其同村大卡車因非法拉人被扣留,自己無力幫助則找妻子幫忙;同村大伯生病,找丈母娘幫忙等等,兩人組建的家庭成為了妻子口中的“何家村的北京辦事處”。除此之外,長時間受鄉村生活方式的影響,“勤儉節約”、“物有所值”是“鳳凰男”及其家人一貫的消費理念,與從未脫離過都市生活的“孔雀女”迥然不同,從而引發了重重的家庭矛盾。如電視劇《新結婚時代》中的何建國本著“不能浪費”的飲食原則引發了夫妻二人的多次爭吵。無獨有偶,在電視劇《金太狼的幸福生活》《婆婆來了》中,從小米公公故意不關緊水龍頭“偷水”,以及何琳婆婆欲節約水電費,用手洗代替機洗等細節可以感知其消費觀。而對于孔雀女們來講,練瑜伽、看電影等乃精神需求,但在農村的婆婆們看來,則是“敗家”的表征??梢姡瑹o論從日常生理需求還是精神需求,追求生活品質的“孔雀女”與本著“節流”原則的“鳳凰男”及其家人之間在消費觀念上存在巨大反差,其背后實則已突破了普通的親代與子代之間的代際隔閡,彰顯的是傳統文明與現代文明的“交鋒”。
在“鳳凰男”與“孔雀女”異質型婚姻的家庭倫理劇中,“疾病”已突破本體意義,如同亨利·歐內斯特·西格里斯特所言,“疾病自從在文學作品中出現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脫離其自身而成為一個社會文化的問題,且具有推動故事情節發展之功能?!奔膊⊥苿又鴥尚曰橐龉适掳l展的進程,決定其發展的方式與方向,并演繹成為一種可以移植、復制的具有“功能性”的敘事母題。如在《雙面膠》《婆婆來了》等電視劇中,異性型空間下和諧的兩性關系因“鳳凰男”家人的到來而打破,又因其疾病而縫合,“疾病”成為夫妻關系和解的行動原?!凹膊 北臼遣灰员瘹g好惡為轉移的客觀存在,其本身并沒有附屬的道德與意義,而在此類電視劇中卻被演繹為帶有緩和兩性關系的“功能性”工具,成為導演穩定婚姻關系的話語權利。筆者認為賦予“疾病”過分的功能性,對于解決異質型空間下的兩性矛盾造成了“延誤”影響,從而造就婚姻本體的“缺位”與兩性情感的“迷失”。
在“鳳凰男”與“孔雀女”異質型婚姻的家庭倫理劇中,導演將兩性婚姻矛盾的化解歸于“鳳凰男”家人的“退場”,迎來“大團圓”式的收尾。表面上看,符合觀眾的審美需求及心理期待,實則是導演避重就輕、逃避問題的一種處理方式,也是對傳統“門第”觀念的捍衛與規訓。如在電視劇《天真遇到現實》《金太狼的幸福生活》中,“退場”這一符號的所指為:因“鳳凰男”家人的“進場”使得兩性關系逐步僵化,從而順理成章地定位了“退場”這一行為符號的合理性,成為兩性婚姻矛盾“簡單粗暴式”的解決之道,使之成為此類電視劇在解決兩性矛盾時共用的符號文本,從而生產話語體系。就如同羅伯特·斯塔姆所謂的“假想的我們的體系”,在假象的兩性關系體系中,鳳凰男家人的“進入”成為夫妻矛盾的決定性力量,這種“鏡像誤認”會對觀眾產生嚴重的影響,甚至會波及老人的贍養問題。導演把兩性危機關系的化解處理為單一化、固定化的方式,這實則是符號權力的一種重要體現。而好的電視文本應該給觀眾多維度的思考空間,避開單一的意識形態意義,給予觀眾多元解讀的空間。
在“鳳凰男”與“孔雀女”異質型婚姻的家庭倫理劇中,我們可以看到其婚姻始于兩情相悅,而止于家庭瑣事。電視劇作為一個話語場域,在其話語的召喚下質詢著對“門當戶對”歷史性觀念規約突圍與悖逆的“懲戒”,同時作為一面鏡子,折射出在異質型空間下兩種文明形態的沖突;另一方面,映射出在空間與資本結合之下迅速膨脹的欲望,且發酵于被物化的婚后關系之中。隨著時間的“逝去”和空間的“隱遁”,在時空的延伸下,異質型空間矛盾還將作用于“鳳凰男”與“孔雀女”相結合的婚姻之中。如何解決這些矛盾,是此類電視劇向人們提出的一個深層次的兩性關系發展問題。同時,筆者也期待影視劇創作能為觀眾提供關于未來異質型空間的婚姻矛盾更為切實可行的建議,最終實現電視劇對于大眾的有效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