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舊事（組章）

崔均鳴

冬陽·童年

冬日的午后，和煦的陽光懶散地打在老北京的胡同里。

那深宅大院，熱鬧非凡地收留了城外的消息。

奔波的日子瞬時便停在了院子里。

沉默的駱駝。

負重的駱駝。

慢吞吞地咀嚼，回味那些過往煙云。

在一個孩子面前，詮釋著從容與淡定。

這很像我們的人生——

雖然心有不甘，卻又坦然接受。在負重前行的使命了結后，那就試著選擇一個臥倒的姿勢吧。有聲有色地咽下一把接一把的草料，以悠然自得的樣子，打量著四周，或，望一望天……

惠安館

惠安館的大門經常是敞開的。

惠安館里發生的故事也是公開的。

那些爛熟于胸的情節，被左鄰右舍傳播著，改編著。漸漸地，就有了五花八門的版本。唯一不變的，是惠安館里的人物角色。

他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卻懷揣不同的心思。彼此親近著，卻又莫名疏離。如同他們的生存空間，被一堵堵堅硬的墻嚴嚴實實地分割。

站在惠安館外，往里瞧。

院內的景物高深莫測。

不 舍

把你的小手放進我的手心。

親愛的孩子，請走近我，走近！

讓我把一生的秘密都交付給你——

關于我的故事，我是當然的主角。在人生的舞臺上，看客的目光追光燈似的打在我的身上，時間久了，已經忘卻了痛。 我根本不在乎那些被演繹走形了的細節，是與不是，都不是事兒。

愛一個人，心甘情愿。守一段情，無悔無怨。即使紅線已經斷裂，也要編織出余生不滅的思念。即使風燭已過殘年，也要燃燒成一堆流淚的火焰。

把屋子打掃干凈，等待。

把舊衣晾曬出陽光的味道，等待。

等待，等待，就這樣戀戀不舍地等待。

梳 頭

在桂花的香氣包圍下，日子安靜得讓人恐怖。

梳理那些紛蕓的往事，更像是梳理一頭亂發。

他走的日子曾經是一個晴天。

他走之后，意外的風雨便襲來了。

據說，遠方是一處只生長白薯的貧瘠土地。但是，那里卻野蠻生長著我的幸福莊稼。

日子一天天地挨著，心中的疼，時常隱隱傳過來。

惟有不滅的希望，像是一塊藏在胸口的懷表——

“嘀嘀，嘀嘀。”

和著心跳的節拍，從未停止。

出院回家

一場大病，阻擊了你與一個故事的所有牽扯。

發燒，昏迷，沉睡。混混沌沌的時光滑過后，記憶被清零，世界也被格式化了。

你坐上一輛古老的馬車，沿著既定的方向，一路奔跑著遠遁而去。

嘚嘚的馬蹄聲敲打著城市的街道，節奏明快的旋律中順理成章地匯入了市井的合唱。

然而，你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青藍的天空下。一塊浮云和一串飛鳥，讓你神思遐想。鼻翼間，隱隱地流淌著馬纓花的香氣。

車過大市街牌坊。老城的道路略顯寂寥，許多商家還沒開門納客。

馬兒在奔跑，它的身上遍布著青色的傷痕。兩位馬夫還在不停地揮鞭，他們的身上統統肩負著窘迫的日子。

坐在車上的人，也并不輕松。他們面對未知的未來，試著找一些略感歡快的話題。然而，他們不能。

你也從此變得沉默不語。

那些過去的，已經遠去。

那些未來的，風塵仆仆，還在路上……

雪中天壇

一場無聲的大雪，昨夜悄悄降臨。

白茫茫一片，覆蓋了天壇，也覆蓋了這座曾經喧囂的古城。連活潑的鳥兒也了無蹤影。

北京，北京！這就是我的北京！！

天壇矗立著，雪松佇立著，我與你也站立著。引頸遠眺，整個世界，除了白之外，還是白。茫茫大地，風流的往事已成繽紛的碎片。

像雪，隨風舞動。

像霧，面目不清。

像風，來去無蹤。

像你，心事重重。

這是中國北方，一座重要的城池，一處讓你仰望的地方。據說，在這里可以與天庭對話，與神仙溝通。

上蒼俯瞰著萬物生靈，不言一語，而你卻禁不住想放聲呼喊。

面對寂寥的天空，太多的心聲需要釋放。

面對蒼茫的大地，復雜的情緒四處流浪。

然而——

天壇告訴你。

天壇四周的雪松告訴你。

雪松旁邊的人群告訴你。

沉默，也許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