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05年《定軍山》到1923年《孤兒救祖記》,中國人對電影已經不再是好奇心驅使,而是轉變為意識到電影的宣傳教化作用。1928年北洋政府垮臺,國民黨建立南京政府,政治大動蕩和社會不安使電影業陷入了“白熱化”“惡性化”的商業競爭,掀起了“古裝片”和“武俠片”的浪潮。進入上世紀30年代后,國共兩黨這兩大政治、軍事勢力針鋒相對的利益要求成為左翼電影意識形態的主要內容。左翼電影發展到后期的國防電影,再到抗戰電影,迅速變化的戰爭形勢決定一切,也決定電影。新中國成立后,電影首先在體制上迥異于早期電影,實行了嚴格的計劃經濟模式,即有計劃地規劃題材、嚴格掌握拍攝進度等。這一時期,工業、農業、戰爭三大題材影片及驚險片(軍事驚險片和反特驚險片)占據主流位置。文革時期,“十七年”的電影隊伍、電影作品和電影理論被全面否定,樣板戲電影成為那個時代的“特產”;改革開放后,人們的思想得到了極大的解放,第四代導演進行詩意現實主義創作。第五代導演在國際上屢獲大獎,視聽革新、文化反思和歷史解構成為他們的重要標志。隨著我國經濟體制的轉變,也更加強調電影的商業性和娛樂性,在這一歷史時期下,以主導意識形態為核心特征的“主旋律”電影被肯定下來。第六代導演與體質的對抗使他們呈現出“半地下狀態”,聚焦小人物的創作視點,更加注重個體的生命體驗使他們的藝術探索與政府導向發生疏離,難以適應市場。進入新世紀,“中國式大片”如《英雄》(2002)、《無極》(2005)、《滿城盡帶黃金甲》(2006)成為創作的主流,但也迎來了從歷史虛無主義、消費主義以及男權暴力等多角度的批評。
對比這樣的歷史進程,新時代中國電影所展現的主導價值觀與主流價值觀以更加契合的方式弱化了意識形態,涌現出不少力作佳片,實現了口碑與票房的雙豐收。如達成了社會主流價值觀與大國形象、民族認同相融合的新主流電影,以2016年《湄公河行動》、2017年《戰狼2》、2018年《紅海行動》、2019年《流浪地球》等影片為代表;吸收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不斷刷新票房紀錄的國產動畫電影,以《西游記之大圣歸來》(2015)、《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姜子牙》(2020)等影片為代表。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有《親愛的》(2014)、《我不是藥神》(2018)、《中國機長》(2019)、《奪冠》(2020)等,這些影片都實現了主流觀眾對電影娛樂價值和民族文化認同的雙重需求。
回顧韓國電影發展史,自1910年朝鮮半島淪為日本殖民地以后,日本殖民者使用以“文化統治”為主的懷柔政策,同時對文藝、出版、集會自由放寬一定限制。這一時期,反應朝鮮民族遭受苦難的《義理的仇討》(1919)誕生,具有民族主義的現實主義批判精神;到了20世紀30、40年代,戰時體制下的《朝鮮映畫令》更加注重對電影意識形態作用的考量,影片大多是以宣揚重塑韓民族之根為重點。1945年韓國脫離日本的殖民統治,這使得日治時代的電影政策得以解除。同時,在新的政治經濟環境下,表現民族受難、國家光復的抗日題材影片和針對社會主義朝鮮的反共題材影片在當時的韓國電影市場占據主流位置。朝鮮戰爭爆發后,戰時紀錄片大量誕生。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戰后歷史題材影片和家庭倫理劇的大量涌現使得韓國電影進入了中興期。成長于20世紀50年代的第三代韓國導演在60年代開始不斷涌現,他們以韓國的社會發展現狀為創作背景,結合西方新現實主義和超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掀起了“韓國問題電影”的熱潮。
韓國在上世紀70年代快速進入了消費時代,電影業受到電視業的沖擊,加之高壓的電影政策,即“優秀電影就是符合國策的電影”,以往展現政治、現實批判的影片已無法繼續,隨之而來的是與消費相關聯的題材,尤其是女性題材頗有市場,而且電影的文學改編得到了進一步強化。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樸正熙軍事政府垮臺,新的軍人政權政府受到民主化浪潮的壓力,重新修訂電影法。隨著官方意識形態禁錮的逐漸解除,強烈刺激了電影的發展,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依舊是創作的主流,為韓國電影在1990年代后期的崛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1990年是韓國電影向著全面市場化邁進的時期,題材和表現手法多樣化。在政府的扶持下,韓國電影也開始走向國際,新世紀前后,受國際語境變化的影響,韓國整體的國民價值取向發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這一時期的創作者和老一輩導演對同一題材的拍攝呈現出不同的價值取舍和創作態度。以南北題材諜戰片為例,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朝鮮半島的南北分裂為這類影片提供了歷史背景,所以這類“反共電影”的主要敘事特征是在冷戰隔絕的文化空間里架構的,主要表現為南北半島在意識形態上的對立,并將朝鮮戰爭描繪為正義的南韓對抗邪惡的北朝鮮,通過將北朝鮮的“他者”塑造成邪惡形象來宣揚自身的優越性。如今,南北題材影片聚焦于民族性的認同以及民族分裂造成的心靈創傷。因此我們可以看到韓國社會國民價值取向的轉變。
縱觀韓國電影發展史,和中國一樣,在不同的歷史發展階段,受當時意識形態的影響呈現出不同的創作態度和電影形態。尤其是隨著時代的發展,韓國電影受好萊塢文化影響,在堅持本土化的同時進行類型化創作,淡化影片的意識形態性,努力契合社會主流價值觀的表達,堅持現實主義創作和內容的批判力度。如《寄生蟲》(2019)、《出租汽車司機》(2017)、《素媛》(2013),關照慰安婦受害者的《我能說》(2018)、《鬼鄉》(2016),以及《特工》(2018)、《鐵雨》(2017)、《共助》(2017)、《暗殺》(2015)、《柏林》(2013)、《嫌疑人》(2013)、《隱秘而偉大》(2013)等諜戰片。
20世紀90年代后期至今,我國出現了幾次主旋律創作高潮,《離開雷鋒的日子》(1996)票房折桂;《生死抉擇》(2000)取得上億元票房;經過市場洗禮后的創作者都已經意識到主旋律應該向藝術片、商業片滲透,將主旋律內容與類型片模式融合起來不失為一種有效的創作策略。《云水謠》(2006)表面上是愛情片的敘事模式,實際傳達的是政治意識形態的訴求;《集結號》(2007)融入戰爭片元素,從個人角度反思歷史。步入新時代,新主流電影也進入了類型創作主流化階段。《湄公河行動》(2016)借助警匪動作片的敘事模式,對新時代國家形象的構建進行了類型化嘗試;《戰狼》系列以及《紅海行動》說明現代軍事題材在拓展表現空間上的成功探索;《流浪地球》(2019)填補了中國科幻類型的空白,開啟了中國科幻片的元年。科幻片外殼下包含的是家國情懷,從而巧妙地將主流價值觀輸送給觀眾。電影將故事架構在未來和充滿未知的宇宙,從家庭情感入手,以小見大,表現出舍小家為大家,共同捍衛人類生存家園的偉大胸懷,贊揚人們向死而生的勇氣;從類型突破的角度看,電影一改好萊塢超級英雄模式,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凸顯大格局。這些影片中所包含的正義與使命的主題,所傳達的主流價值觀不斷豐富著中國新主流電影的價值體系。影片主題將個人意志與國家意志相結合,將愛國主義熱情與中國夢的表達欲望相結合,充分彰顯了新時代意識形態頗具包容性的特點,同時也隱喻化地呈現了中國國際地位和國際關系走向,凝聚了國家社會的文化認同。從類型角度來說,現階段這些電影主要以警匪、軍事戰爭、科幻、懸疑等元素為主,其類型模式還沒有成型,但不可否認,中國新主流電影正逐漸走向成熟。
朝鮮半島南北對峙的形勢從本質上來說是意識形態對立所致。隨著社會的發展,被塑造成邪惡力量的朝鮮政府不再符合社會的主流價值觀。與此同時,電影對韓國社會問題和政治黑幕的揭露也重塑了觀眾對韓國社會的認知。觀眾洞悉了歷史的真相,對韓國政府所代表的正義力量產生了質疑。同時,電影創作者把握最新風向,南北題材諜戰片開始敘事轉型,主要呈現出“反英雄”敘事的特點。這一“反”的是韓國政府刻意塑造的正面形象以及韓國傳統電影中的英雄敘事。在新的“反英雄”敘事模式下,韓國政府和朝鮮政府被放置在同一道德水準上,政府官僚成為不可信任的一方。敘事從表現民族分裂轉向民族認同,淡化政治意識差別,把矛盾歸因于政府陰謀。《暗殺》(2015)通過一條家庭倫理悲劇敘事線,生動地表現了意識形態的差異、階級的對立是如何扼殺著人類的骨肉倫常。姐姐的戲劇性死亡讓其成為政府陰謀的犧牲品,妹妹為姐姐復仇則表現了南北難以割舍的親情;這種舍身相救的情節在《鐵雨》中表現為兄弟間的情義,這其中最重要的相似點在于《暗殺》中邪惡的子彈來自韓國,是韓國為朝鮮犧牲;《鐵雨》中,邪惡的子彈來自朝鮮,是朝鮮為韓國犧牲。電影正是以南北民眾互相犧牲的精神來抨擊政府的權利陰謀,表達強烈的民族認同感。《特工》(2018)也展現出被兩國政治權術操縱的間諜,愿意保護彼此的兄弟情義,直指當權者的政治陰謀是南北民族分裂之痛的根源。從韓國南北題材諜戰片的敘事轉向可以看出,電影創作者在重新審視南北關系、打破冷戰意識形態方面所做出的現實努力。在創作手法上摒棄了將朝鮮塑造成邪惡勢力的傳統敘事手段,更加強調民族認同以及民族共同的情感記憶,進而反思歷史,觀照現實。
中韓電影人也在不斷更替的社會思潮中反思歷史,批判現實,從而造就了不同時期的電影形態和創作模式。大眾文化的興起、文化全球化的影響,以及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兩國電影的創作和發展方向。韓國南北題材諜戰片跟隨時代的聲音,轉換敘事方式,弱化意識形態;新主流電影跟隨新時代的文藝發展要求,注重國家形象的建構,提升文化內涵,二者都在類型片的包裹下,潛移默化地傳遞社會主流價值觀。本文通過梳理中韓主流電影形態的歷史和現實表達,類比中國新主流電影和韓國南北題材諜戰片,探尋新時代中韓電影中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在類型表達上的創新,同時也可以看出新時代的意識形態是開放和包容的,同時也是多元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