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均衡包括經濟利益均衡和社會利益均衡。于均衡經濟利益而言,政府可以通過稅收、財富分配、資源分配和社會福利保障等方式達到調節高收入、擴大中等收入、提升低收入的均衡目標。相比而言,社會利益均衡機制卻復雜得多,它包括信息獲取機制、利益凝聚機制、訴求表達機制、施加壓力機制、利益協商機制、調解與仲裁機制。這就需要包括政府在內的多元主體共同建構,為多樣的利益訴求提供制度和規范,以使得不同群體在社會博弈中都有機會、有能力爭取各自的利益,從而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的全面進步。而媒體在參與建構社會利益均衡機制方面是大有可為的。
“看理想”是以傳播有價值的文化內容為理念的文化品牌,2015年誕生以來,已陸續推出《八分》《圓桌派》《局部》《一千零一夜》等多檔音視頻節目。2018年,看理想APP上線,這里有圖書館、博物館、音樂廳、美術館、劇場、生活館,內容以人文、歷史、社科、藝術、音樂、讀書、全球史分類。可以說這是一個線上的文化中心,受眾穿梭其間不但可以看到聽到有趣的內容,也可以與葛兆光、白先勇、許子東、劉瑜、梁文道、葉嘉瑩、楊照等各個領域的學者相遇、對話,還可以與各方友朋“坐而論道”。更重要的是,它的知識輸出不販賣焦慮,不吹捧成功,甚至不保證有用,卻處處閃耀著開拓視野、點亮世界的靈光。其中隱而不顯的社會利益均衡之道也飽含著主創者對國家向好與社會進步的美好期待。
“看理想”不可能像政府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那樣在制度上保障公民獲取信息的權利,也不可能像傳統主流媒體那樣,作為政府信息公開的重要方式來滿足公民的知情權。依托移動應用的“看理想”只能把跟公眾切身利益相關的信息融入到節目中。在《不完美世界的博弈:契約經濟學35講》中,主講人聶輝華用講故事的方式解讀當下熱點的經濟問題。例如,中美競爭之下中國企業怎么辦,中國的產業政策何去何從,什么是內循環,螞蟻集團為何被暫緩上市,疫情期間口罩需求量大增,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口罩是否應該漲價等。《正義與現實:像律師一樣思考》更是被聽眾調侃為“番外”節目,在講法治的同時融入了大量的政策與法律解讀,還有時事熱點事件評論。比如美國大選,從平權運動的歷史看如今的Black Lives Matter運動,特朗普封禁Tik Tok,國內的孫楊案,張扣扣案,《民法典》通過,未成年人入刑年齡等。《八分》這檔音頻節目更是無所不包,它會讓你透過當下的一切——國家政策、法律、熱點事件、書籍、電影、音樂等去看現實,通過獨立思考來重新審視當代文化現象、社會趨勢和熱點話題。正如主講人梁文道所言:“我始終相信認識世界的必要,我會把重點放在當下,和大家一起透過各種門類的知識和洞見,接近并理解每天正在影響我們每一個人日常生活的趨勢和力量。它是一個稍微帶著理智距離的觀照。”知識也是一種信息,它跟政策信息與新聞信息一樣,都是認識世界、理解世界并把握世界的關鍵。如果我們可以通過政府和主流媒體去獲取政策和新聞信息,那么“看理想”輸出的信息則是融匯政策與新聞并予以解讀的知識。
訴求表達強調為公眾提供表達利益的平臺,打開表達的通道。而獲取信息是表達訴求的前提,不知情的公眾無法理性且有效地表達自己的訴求。利益凝聚力求把零散的片言只字凝練成理性的訴求話語。之所以強調“理性”的重要,是因為這種表達和凝聚是以探討問題和解決問題為目的的,而非情感的宣泄與咆哮。“看理想”在這一點上尤其值得稱道。它所有的節目都會開通評論功能,讓公眾針對某個具體的社會問題參與表達,公眾之間也可以通過評論平臺互相探討問題。表面上看,這跟其他網絡平臺上的評論功能無甚區別,但是它的可貴之處便在于所有參與評論的人都是嚴謹、理性且平和的,在表達自己訴求的同時也寬容地傾聽別人的聲音,只有不同觀點的劍拔弩張,鮮有亂扣帽子的胡攪蠻纏。當然,這或許也得益于“看理想”的付費模式,那些不問事實也不講邏輯的“網絡噴子”大概是不肯花錢來享受知識盛宴的。
“看理想”評論空間就像是一個常規化的討論小組。公眾在里面可以參與節目內容的議程設置,討論熱點問題;主講人隨時拋出議題;編輯在里面把針對這些議題的零散訴求表達凝聚成核心要義,反饋給主講人;主講人在節目中就會擇其要點予以解答,更多的時候則是通過主講人的一家之言給公眾打開一個看問題的窗口,引導公眾進一步思考。或者給出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以提升公眾應對問題的能力。“看理想”在內容策劃階段也會打開公眾參與的通道,把正在醞釀中還尚未成熟的想法公開,以聽取公眾意見,并根據大家的回應來考慮是否開設一檔節目。清華大學副教授劉瑜主講的《可能性的藝術:比較政治學30講》便是順應聽眾高呼聲的成果。由此可見,“看理想”實現了多個層面的對話,有公眾與作為媒體的“看理想”的對話,有公眾與作為專家的主講人的對話,有“看理想”與主講人的對話,有公眾與公眾之間的對話。而對話便使利益協商成為可能。
利益協商即是促進各方對話。建構媒體的對話模式應至少考慮三個層面:媒體與公眾的對話、公眾與公眾的對話、政府與公眾的對話。其中,媒體與公眾的對話已經實現且較為完善。公眾之間的對話以及政府與公眾的對話也已初見端倪,但仍有進步的空間。之所以要實現公眾之間的對話,是因為人們往往從自身利益出發去探討公共問題,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觀點一旦成為一種利益訴求,其片面性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公眾之間的對話是在知曉其他人訴求的前提下,使偏狹的自我認知更完整更理性,從而使不同的利益群體可能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判斷、討論并達成共識。而政府這一“權力”要素在對話模式中也是不可或缺的,公眾的訴求表達和利益凝聚以解決問題為目的,而社會問題終歸要靠政府來決策并解決。媒體與其在中間傳話,不如搭建平臺讓政府和民眾直接對話。這也有助于雙方換位思考,彌合撕裂。對傳統主流媒體而言,目前已經在公眾之間的對話和政府與公眾對話的層面上有所嘗試。比如讀者見面會、媒體帶著官員進社區、電視觀眾節、電視問政、政務微博、在節目中鏈接政府官網或官員郵箱……官民互動、彼此傾聽、拉近距離、消除刻板印象,這些形式多樣的媒體實踐都有利于促進社會整合、實現利益協商。
“看理想”的各方對話主要是通過“理想家”來實現的。“理想家”是“看理想”的年度會員計劃,付費加入會員即可成為“理想家”。“理想家”的權益除了包括免費暢享節目內容和贈送禮品之外,還有圖書儲值、文化沙龍、線下空間、專屬年會等活動。正如“理想家”的口號所言“獨立思考,各自感受,但我們在人海中,認出彼此”,這是一個聚合各方人群的平臺。專家與聽眾共聚,線上與線下共振,尤其是文化沙龍和理想家專屬年會,可以說是多方信息互相流動、不同觀點互相碰撞的對話場。對話的主題也頗具時代性,比如,面對技術入侵如何保衛我們的公共空間,民粹主義的崛起是一個危險傾向嗎,情緒言論是否會影響政治走向,全球化背景下惡的因果鏈條可以有多長……需要強調的是,“理想家”的利益協商從表面上看只完成了上述兩個層面的對話,即媒體與公眾的對話以及公眾之間的對話。政府與公眾的對話仍然缺位。然而,參與對話的一些專家學者,包括“看理想”節目的很多主講人,本身就是政府智庫成員。因此,“理想家”與這些專家的對話也必然會對政府決策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不得不說,“看理想”是一個很小眾的文化類APP。它不可能像主流媒體那樣通過正當的輿論監督來不斷給相關方施壓,以促成問題盡早解決。它更不可能在“調解與仲裁機制”上有所作為。主流媒體尚且可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調解法》的框架內設立人民調解委員會,比如江西衛視《金牌調解》與江西省司法廳有效銜接,切實起到了司法調解的作用。因此,“施加壓力機制”和“調解與仲裁機制”確實是“看理想”不可避免的短板。但正如本文的核心觀點所言,“看理想”中體現的只是社會利益均衡之“道”,通過潛隱不彰的內容呈現和形式設計,潤物無聲般地為社會進步添磚加瓦。正如策劃人梁文道在“看理想”節目《八分》中所言:“希望各行各業擁有專門知識的人用一種淺顯的語言向公民社會普及一種關于文化的思考,一種理性的探討問題的能力,同時也希望更多的公眾去讓自己成長,變成一個頭腦更有彈性、更開放,隨時做好準備去理解那些本來自己不太懂的道理。”基于此,才能讓公眾看到超越眼下現實的多種可能性,以免思想和眼界囿于一隅,偏狹便在所難免了。為了更好地達到這一“理想”目標,筆者不耽淺薄,提建議如下:
“看理想”作為媒體也是對話的一端,完全可以在事實基礎上拋出自己的觀點,甚至是某個社會問題的解決方案,類似于智庫的功能。而這一點是它目前比較回避的。主講人針對某個問題往往不表明態度,不輕易下結論,而是把多方的觀點都擺出來,讓聽眾自己去思考判斷。這當然有益于多元思想的形成,但媒體作為社會治理的重要主體比一般公眾更有責任參與共建共治。在方案可能且可行的情況下,“看理想”不妨當一回智庫,或者把可能的多種解決方案呈現出來,分析其利弊,再把這些對策與作為對話另一端的公眾和專家協商討論,實現以智促治。
俄羅斯作家索爾仁尼琴早在1978年便提出了“不知情權”(the right not toknow)的概念:“除了知情權之外,人也應該擁有不知情權,后者的價值要大得多。它意味著,高尚的靈魂不必被那些廢話和空談充斥。過度的信息對一個過著充實生活的人來說,是一種不必要的負擔。”在如今這個信息超載的時代,索爾仁尼琴的話無疑具有醍醐灌頂之效。換言之,有價值的、高質量的信息仍然是信息洪流中的奢侈品。“看理想”正是用策展人一般的精挑細選——策劃、篩選、呈現——在眾聲喧嘩中為我們“降噪”,讓我們靜下心來看到現實的多種可能,以及本文所論述的“社會利益均衡之道”的體現,其背后皆是希冀美好社會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