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線性敘事下的“溫情脈脈”

黃彥立

(廣西師范大學漓江學院語言文學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6)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從電影題目上來看這是一部懸疑題材的電影，事實上這是一部極具北歐風情的溫情治愈電影。從一個叫歐維的老頭自殺的序曲引出對于人生的思考，導演在表達這個主題的時候，并沒有使用常規的敘事手法，而是使用了懸疑推理電影經常使用的非線性敘事手法，使得這部電影原本非常簡單的情節內容變得引人入勝，在層層剝繭中，把導演想傳達的內涵展現給觀眾?？梢哉f，非線性敘事手法將這部影片清淡的戲劇情節提升了一個高度，對于塑造人物形象，豐富電影情節起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作用。本文接下來就從影片這樣一種敘事手法上去分析這部影片的閃光點。

一、倒敘、插敘的運用使影片能夠完整展現歐維的一生

“非線性敘事”最先是由美術界提出的，后來拓展到電影界，電影以其時空并置的優越性使非線性敘事發揮出更大的功能。這部影片大量運用非線性敘事中的倒敘、插敘的敘事手法，將主人公歐維一生的經歷通過比較片段化的鏡頭展現給觀眾，并在看起來不那么連貫的故事線之下，將分散的故事整合成一個人的完整人生，這樣的故事線設置更加擁有一種神秘感。

影片的開頭出現的是一個孤僻、執拗，甚至脾氣有點暴躁的老人歐維，一個人熱情飽滿地維持著社區的秩序，即使是社區的很多住戶非常不滿意，他也沒有停止這種看似多余的行為。工作上因為年紀大了被公司辭退，之后就是他一次次準備自殺。雖然每次自殺都會被突發的狀況和鄰居們各種各樣的事情打斷，比如：繩子突然斷開，窗口出現鄰居的小孩以及鄰居的車撞到花圃護欄等，可他對自殺的熱情一點也沒有減少，反而這些“阻礙”成為推動他自殺的一種“動力”。作為觀眾，我們會很自然地有一個疑問：到底是什么導致這樣的行為出現在歐維身上？難道僅僅是工作上的不如意嗎？

在這個時候，導演適時地將歐維兒時的經歷通過回憶的形式展現在觀眾的眼前。每一次的自殺，影片都會將過去和現在連接起來，展現一個過去的經歷。通過斷斷續續的回憶，我們清楚了這是一位經受苦難的老人：兒時喪母，父親從母親的葬禮開始沉默不語，只有談論起車的時候才會有一些笑容；父親又在他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因為太高興，沒有注意到身后突然而來的火車被撞死；接著他的父親留給他的房子被無良開發商燒毀；在火車上碰到了一生摯愛，妻子卻在一次旅行途中遭遇車禍流產，車禍還導致妻子失去雙腿；晚年妻子又患癌去世，留他一人在世上孤獨地活著，最幸福的事情只剩下在妻子的墓前聊天……

通過倒敘和插敘的方法，將跨度七十多年的歐維一生中的重要事件一件件回放給觀眾。在一層層的釋疑中，我們清楚了歐維的偏執和暴躁來源于其一生經歷的所有苦難。可他能夠堅持下來，是因為父母、妻子和鄰居帶給他持續不斷的愛，最終讓他和這個世界做了和解，放下了怨恨和芥蒂。

二、閃回成為過去和現在連接的紐帶

閃回在電影中常以角色的主觀回憶這一手法展示，就如莫林·特里姆對閃回的定義：“閃回關注的是電影敘事流中介入現在的過去。”

電影通過閃回的手法讓“過去”像岸邊的潮水一樣一次次涌上沙灘，每次在主人公自殺的那一刻，出現在觀眾眼前的就是閃回的過去的記憶。記憶將現在和過去連接在一起，讓現在的一切有了最為合理的解釋，也為主人公在影片開頭給觀眾的那種先入為主的形象轉變提供一個更加感人的空間。

影片中，開始歐維是以一個非常令人“討厭”的形象出現的：和鮮花店店員爭論優惠券的使用規則；對鄰居的狗的無端指責和謾罵，甚至連社區內的一只流浪貓也不放過；對鄰居求助修暖氣的事情無動于衷；還有他經常掛在嘴邊并無數次實施的“投訴”；等等。這樣一系列的行為出現在影片開頭的幾十分鐘內，會讓觀眾覺得這就是一個和社會格格不入的偏執老頭。

可從自殺時的回憶以及和鄰居帕爾瓦娜一家漸漸的交往中透露出的點點往事，我們找到了歐維當下所有行為的源頭，可以說他的生命便是過去賜予的。在歐維的生活里，“閃回”總是出現，將他的過往一次次赤裸裸地放置在眼前，拉扯他“回到過去”，阻擋他去重建現在與未來。

比如歐維對于薩布牌車有著深深的著迷，甚至因為這種著迷鄙視其他所有品牌的汽車。更為嚴重的是，他和曾經最好的朋友魯尼也是因為選擇不同品牌車的分歧而默默疏遠。從觀眾的角度來說，這種“戀物”是有一些瘋狂的?？蓮臍W維的回憶中，我們清楚了這一點來源于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從他的母親去世后便沉默寡言，可唯獨在車的研究上，愿意和歐維溝通與交流。父親教給歐維的第一個關于車的知識就是“發動機”，并且告訴他薩布牌車是最好的。如果他的父親沒有被火車撞死，這樣一個不算重要的教誨，不會帶給他這么深的印記。父親還曾經帶他開著那輛薩布牌的車出去游玩。而正是那一次，他感覺到生活是鮮活了。所以可以說對車品牌的執念是對父親的懷念和曾經與父親在一起美好生活最后的連接。

在影片的開頭，歐維表現出了對于“白襯衫”的厭惡，這種沒由來的厭惡讓觀眾一頭霧水：這個老頭是有“反社會人格”嗎？可導演通過閃回，回溯到他的過去，我們找到了答案。歐維厭惡他們不僅是因為他們不遵守社區“不準機動車行駛”的規定，更是來源于青年時期“白襯衫”毀了他的家，他對這群人的不信任以及發自內心的厭惡。歐維的父親去世后只留給他兩樣東西：陳舊的房子和車子?？墒沁@群“白襯衫”一門心思要拆掉他的房子，做其他的規劃使用。某天夜晚鄰居的房子著火，他去救人，可自己的房子也被引燃了。是這群“白襯衫”告訴消防反正是要拆的，就不要滅火了。這樣的舉動使得歐維失去了父親留給他的所有“財富”。歐維從看著自己的房子變成廢墟的那一刻開始，那顆厭惡的種子就深深種到了他的心里。

主人公歐維喜歡將“投訴”進行到底的原因，我們也可以在他的回憶中找到根源。他一生的摯愛——妻子索尼婭在意外中失去孩子和雙腿，可她依舊通過自學完成了教師認證考試。索尼婭說“要不被生活的苦難打倒，要不就繼續生活下去”，他們選擇了后者。索尼婭想進入學校教書，可所有的學校都因為她是殘疾人而拒絕了。不死心的歐維就這樣開始了他的“投訴之路”，不停地寫信，不停地打電話。終于，有一個學校給了回復：“我們沒有通道可以讓輪椅行走?！甭牭竭@樣的回復，歐維連夜冒雨為妻子搭建了一個特殊的通道，使得妻子如愿進入學校教書。不得不說，這樣的投訴最終是有效果的，所以，歐維始終使用著他的這種思維模式，懷著戒心和抱怨對待這個世界。表面的投訴是內心苦悶無處發泄的表現，只有通過不斷的投訴，他才感覺他真的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從上面的三個閃回回憶片段，我們看到如果單純地按照時間的順序去敘述主人公的一生，從行為邏輯上是有缺陷的?？蓪а輰⑦^去的閃回記憶加入現在的故事中，讓現在歐維的一切行為和心理有了基礎和溯源，影片所呈現的故事內容顯得更加豐滿。故事線雖然在時間上是斷裂的，但故事的前后完整性卻是最高的。對于塑造的歐維這個人物，觀眾也不再是最初單純的“討厭”，而是多了一些更為復雜的情緒，衍生出一種同情和敬佩。

三、復調式線索交合，最后讓歐維和世界的和解更加深刻

這部電影運用了復調式的敘事結構，用多條副線配合主線，用多條線索共同推進，最終達到戲劇高潮。整部影片導演想從歐維普通的一生中，傳達生命以及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從影片開始塑造的歐維的整個形象到最后歐維的轉變——他不再對這個世界咄咄逼人，不再想著去自殺。為了展現這種轉變，除了圍繞歐維一生的故事主線，導演其實還運用了很多其他的副線去支撐主線的發展。

線索一，新搬來的帕爾瓦娜一家。帕爾瓦娜一家是他三番兩次自殺路上最大的絆腳石，前三次都是因為帕爾瓦娜一家突然的打擾和尋求幫助不得已而中斷的。所以帕爾瓦娜一家這條故事發展線和主人公歐維的關系是最密切的。

帕爾瓦娜對歐維首先發出了善意的舉動：在歐維態度極其惡劣地幫助他們倒車之后，他們給歐維送來了雞肉飯；之后又主動和歐維借梯子；后來帕爾瓦娜的丈夫摔下來，也是求助歐維送的醫院；甚至歐維還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教帕爾瓦娜開車。

在兩家關系被迫密切之后，歐維開始慢慢向帕爾瓦娜吐露心聲，在咖啡廳對她講述他和妻子的故事。在講述的過程中，帕爾瓦娜還充當了一個“引路人”的身份。在歐維好幾次不愿意幫助魯尼太太修暖氣之后，她說：“我們總不能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彪m然兩人因為這樣一個談話，爆發了很強烈的沖突，可是歐維開始正式反思他的行為模式，最終促成了他的轉變。

在帕爾瓦娜生下孩子之后，歐維抱了那個孩子，深情而又謹慎。帕爾瓦娜對襁褓中的孩子說：“這是爺爺?！蹦菢拥囊粋€時刻，歐維才真正放下了對這個世界的惡意。在妻子去世之后，世界再次讓他感受到愛和被需要的感覺。

線索二，曾經的朋友魯尼。這位曾經的朋友一家，原來和歐維的關系非常好，歐維形容“他和魯尼就是一樣的人，所以成了朋友”?？稍谫I車以及社區安裝暖氣的時候，兩人的意見非常不一樣，社區最后沒有采納歐維的意見，兩家開始變得疏遠，甚至老死不相往來。所以在影片開始的時候，魯尼太太向他求助修暖氣時，他不屑一顧。可在“白襯衫”要把癱瘓的魯尼送到養老院，家里人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歐維在女鄰居的開導下，出手相助，使得魯尼沒有被送到養老院。

所有的鄰居包括歐維看著“白襯衫”灰溜溜離開的時候，他們開懷大笑，這一刻也是歐維打開了和朋友的隔閡，重新在一起的時刻。此時他不再是一個孤苦無依的暴戾老頭，而是一個可以幫助朋友的“英雄”。

線索三，一只不起眼的流浪貓。這只流浪貓和歐維的關系其實隱射著歐維和這個世界的關系。流浪貓非常凄慘，毛禿禿的，非常瘦弱，甚至渾身都是傷。這只流浪貓是社區的“常住人口”，起初歐維看見它，總要想方設法地驅趕。彼此之間關系的改變是女鄰居發現這只可憐的小貓之后，不由分說地抱到了歐維家里，要求歐維養它。歐維由開始的抗拒到接受，最后帶著這只貓去墓地陪妻子索尼婭說話，甚至在歐維去世的時候這只貓都安詳地躺在他的旁邊。這樣一條暗線，對于主線歐維的一生來說，不是重要的一環，可卻是決定去死之后的歐維人生中一個溫暖的陪伴和最后的牽掛。

影片其實還有其他的副線纏繞主線，使得主線歐維的轉變循序漸進地推進，不會給觀眾太突兀的感覺。這樣一種多線索敘事，讓故事細節更加豐滿，故事性也更強，更加吸引觀眾的目光。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在整部影片中使用插敘、倒敘的敘述方式讓影片更加有“懸疑感”；使用閃回的方式，將時間空間打破，更有一種“抽絲剝繭”的成就感；而復調敘事則充實了整個故事線。這種在治愈片中使用非線性敘事的手法，讓一個故事情節比較簡單的影片，擁有了更多的敘述和情感層次，也讓觀眾更多地參與到導演想構建的溫情世界中去，最后在“歐維平靜死去”的結局中，受到感動并去思考自己的人生意義是什么。在經歷無數的苦難之后，卻依然能夠不放棄，依然能夠堅守自己生活的底線，認真地過活，這才是生命真正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