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雅清 朱 斌 (山西師范大學 戲劇與影視學院,山西 臨汾 041000)
現實題材電視劇深植生活底蘊,剖析社會現實,肩負著為國家寫史、為民族塑像、為時代明德的重要使命。作為這一類型的兩部精品力作,《最美的鄉村》與《大江大河》分別在脫貧攻堅戰收官之年與獻禮改革開放40周年的關鍵節點播出,收視率與社會反響均表現不俗?!蹲蠲赖泥l村》著力于脫貧攻堅這一歷史性事件的全景深描,被認為是一部“習近平新時代的‘青春之歌’”?!洞蠼蠛印穭t體認時代話語,熨帖懷舊情懷,成為引領現實題材劇熒屏熱潮的現象級作品。對這兩部劇進行思想內容與藝術表達的比較研究,可以起到對類型作品創作的形式探索與鏡鑒燭照。
盡管都是展現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運,但兩部劇分別有著特色鮮明的主題表達。《最美的鄉村》以脫貧攻堅為題材,具體考察扶貧干部與村民群眾面對的困難及相應舉措。而《大江大河》則在代表不同經濟形式的人物成長中賦予時代圖景,激活流金歲月的集體記憶。立足于基層人物的典范性塑造與關鍵事件的戲劇性表達,兩部劇作實現了特定情境與敘事之間的藝術性契合。
《最美的鄉村》秉承“脫貧敘事”的核心脈絡,深入農村基層的內在肌理。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曾講道:“從基層看去,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睂徱曋袊鐣幕寥?,農村基層的發展在電視劇影像敘事中流變,新世紀之初,以《山羊坡》《風過泉溝子》等劇作為代表,“扶貧敘事”即表現為干部下鄉的生活情感故事,然而“這一時期農村題材電視劇中的重要意義并非講述農村通過扶貧實現了脫貧,而是以城市的視角對農村和城市的文化隔閡進行了深度的反思”。自國家廣電總局2020年3月公布的22部脫貧攻堅重點劇目登陸熒屏以來,“扶貧敘事”的內涵便脫離了城鄉對立的意指,逐漸轉化為對農村倫理敘事中正向能量的表達。在《最美的鄉村》中,扶貧干部唐天石第一次下沉駐村,并未直奔村委會而是先去退休老支書家了解情況,這種鄉村社會道德權威與人際信任的內顯,正是該劇對鄉村變遷中傳統倫理規約的審視?!洞蠼蠛印穭t瞄準具有典型意義的底層小人物,以“去英雄化”的形塑,演繹改革浪潮下人們的真實寫照。如劇中的宋運輝雖歷經挫折,但堅忍不拔地追求理想人生,最終成為國企的技術骨干,這類人物的蛻變是一代人的縮影,在強烈的戲劇沖突中凸顯了真實的人性,所形成的改革記憶喚醒并承載著觀眾的集體認同。
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文藝創作方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在這兩部劇中,如果說“關鍵事件”是現實題材劇的核心行動元,那么“以人為本”就是解決困難的破題之法,無論是《最美的鄉村》中唐天石與辛蘭探討的“脫貧工作是‘做人的工作’”,還是《大江大河》中小雷家發家致富過程凸顯的傳統觀念與革新意識間的思想碰撞,最終都指向了人民群眾主觀能動性的調動,具有強烈的民生意識。《最美的鄉村》以“扶貧敘事”的基調,通過展現脫貧工作中矛盾的有效化解,豐富了劇中黨員干部和人民群眾擔當責任的立體化形象,所形成的“村莊共同體”的表達揭示了脫貧重點在于“聚力”的核心理念。同樣是從平實的生活素材中抓取戲劇性表達,《大江大河》因遍及每個人物面對外界阻力的克服與自我矛盾的和解,呈現出糾結與醒悟、成長和堅定的精神鏡像,更接軌熒屏觀眾的當代體驗。從思想性來看,兩部劇都是通過小人物反映大時代,讓觀眾在觀劇過程中感悟不忘初心的使命和奮斗前行的力量。
歷史的積淀與時代的演進相伴而生,刻寫多元化生活的不同側面,重塑時代語境的“現場”時空,就意味著要遵循相應語境與群體的審美經驗,“通過記錄和還原‘現場’來實現‘影像’與‘現實’的鏈接”,《最美的鄉村》與《大江大河》打造富有時代烙印的地理風物,實現政策理念的影像轉化與場景空間的立體建構,刻畫了兩幅維度鮮異、特色鮮明、質感鮮活的社會圖景。
作為時代鏡像的審美意識空間,電視劇創作往往透視社會現實,用敏銳的眼光構筑復雜豐富的歷史文化事件和人物成長歷程?!蹲蠲赖泥l村》和《大江大河》皆以時代成就為背景,在“改革開放”和“脫貧攻堅”的政策理念下,將承載時代信息的宏觀段落轉化為多個故事和人物縮影,讓觀眾切實地感受政策扶持對生活的巨大影響。
《最美的鄉村》有意地設置了一批城市精英、海歸形象等返鄉幫扶的情節,劇中人物的經歷與“返鄉創業建設特色小鎮”“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等脫貧攻堅的政策口號貼合,為中國“生態社會”的雛形做出了熒屏的“開墾”,其中表現的城鄉關系的二元對立、人物心理的轉變等,切實反映了脫貧攻堅中的問題,具有引導社會關注和思考“三農”問題、鞏固貧困地區綜合發展的可持續性等深層意義。劇中唐天石通過實地調查,有針對性地結合實際制訂措施計劃,如在上河峪村建立數字化檔案、推廣民間刺繡等,是精準扶貧政策落地的積極表現。有學者指出,“農民身份轉變和農村市場化、信息化程度的提高,使基層村莊領袖的權威獲得和延續路徑出現了變化”,劇中的脫貧工作為解決實際生活問題提供參考實證,以鏡語表達高質量地踐行脫貧攻堅戰略。
《大江大河》原著小說作者阿耐曾說:“我有幸生活在一個前所未有的變革時代?!备母镩_放的政策影響了一代人的發展方向,是我國步入現代化社會進程的重要節點,劇中人物把握時機、響應國家政策,從底層拾級而上,成為改革創新的先行者:宋運輝從青年身份對黨和國家政策的信任以及持續葆有前沿科技的關注,最終完成了個人的蛻變;雷東寶帶領村民率先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運用開磚窯、造電線等舉措,踏入鄉鎮企業振興之路……劇作全景式地再現了改革開放中政策的導向、問題與舉措,以動態影像呈現“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歷程和發展軌跡??傮w而言,兩部劇將略顯嚴肅的政策性議題充分融入故事的肌理,使之通俗化、形象化,以在地的敘述形式重構影像“現場”,讓觀眾與人物命運產生共鳴的同時,也感知到不同時代政策的前瞻性與科學性。
現實題材劇通過提煉加工社會素材,將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有機結合,具有深刻的人文關切和審美厚度,這一方面源于時代政策的“現場”表達,另一方面體現在劇中場景的真實性建構。
電視劇場景作為可見可感的顯性空間,應在道具、服裝等各方面形成合理、整一的元素表達?!霸谌魏螘r代之中,宏觀的社會圖景與微觀的個體命運總是彼此映襯、互相影響的?!薄蹲蠲赖泥l村》拍攝取景于河北承德,充分融入當地元素,真切生動地勾勒出美麗的鄉村風貌和怡人的自然景觀。劇中的上河峪村是因壩上水庫而背靠山水的自然生態村,仍保留著歷史痕跡的鄉村石路和房屋構造,因此為“綠色扶貧”、發展山水農家樂項目的特色旅游做出了鋪墊。而《大江大河》則高度還原年代場景,如劇中“小雷家村”的搭建,融合了老式土坯房、石橋土路、醒目的宣傳標語,從細微之處重構樸素環境,成為喚醒觀眾對改革開放集體記憶的熒屏想象。伴隨時間線的推進,小雷家村宏觀上的整體氛圍以及微觀上的道具呈現,通過建筑樣貌的多次“翻新”,更好地反映出改革開放的變化以及人物奮斗的軌跡。
此外,經由鏡頭捕捉的細節變化也能成為推動情節發展的真實見證?!蹲蠲赖泥l村》將軍人元素貫穿第一單元的故事之中,如唐天石將脫貧工作比擬為戰場上的“硬仗”、盧振興將軍事化管理融入刺繡培訓,等等。軍人的影響力于細節之處充分突顯,展露出扶貧路上的使命擔當。《大江大河》透過點滴細節,展現劇中人物在生活中的所言所想,于平凡中顯現真情實感。如開篇宋運輝將核算高考題后的紙片折成紙飛機拋向天空,隱喻了姐弟走出大山的渴望和砥礪前行的夢想,由此代入故事的時代感。兩部劇都擯除了過娛化、低俗化的表達,將哲思韻味不著痕跡地融入劇情,真實平滑地觸及社會生活的變遷和人物價值觀的改變,給觀眾明亮、坦誠的精神享受。
羅伯特·麥基曾講道:“結構是對人物生活故事中一系列事件的選擇,這種選擇將事件組合成一個具有戰略意義的序列,以激發特定而具體的情感。”故事結構是電視劇敘述的內在框架,不但與人物的塑造、情節的遞進息息相關,對情感色彩和主旨思想的表達尤為重要。兩部劇均以多線索/單元的敘事形式,完成了劇作全景式的描繪與貫穿性的講述,使得人物關系的轉換收放自如,情感節奏的把控張弛有度。
《最美的鄉村》采用單元劇的敘事結構,將三組獨立又緊密連接的故事層層推進,從突破、融入到持續發展,多視角地將扶貧主題的各種案例充分展現。單元之間的銜接中巧妙地引入電視臺這一環境并作為線索,串聯起風格迥異的扶貧攻堅內容,既是環環相扣、錯綜交織的“戲中戲”,又貼合了當下融媒體時代的語境?!洞蠼蠛印穭t立足多線并行的敘事方式,三位主人公既有各自的成長軌跡又彼此相應地交叉。劇中以宋家姐弟高考風波為故事開始,逐漸引出三段奮斗史,并分別代表了國有、集體以及個體經濟的不同探索與成長,三條主線組成復雜的網狀結構,各有側重地對改革開放時期的經濟體制進行了深刻剖析,具有互相呼應的敘事效果。對于現實題材劇而言,單元式、多線式結構更見起伏幅度,兩部劇在起承轉合間實現時代底色的深描,做到了故事講述既有意義又有意思,情節推動既不枯燥又不枯竭。
除此之外,兩部劇作所表現的重要政策和成就并不限于單一視角的陳述,而是在遵循藝術規律的基礎上,觀照到農村與城市的雙重視角,展現宏大時代進程的同時深入挖掘倫理關系,透射更深遠的思辨。《最美的鄉村》譜寫黃土本色,使得鄉村不再是城市視角下陌生的奇觀,而是部分有志者的心靈歸宿,獲得慰藉、實現理想的場所,兼具對城鄉二元結構的睿性反思?!洞蠼蠛印芬允吩婏L格在時間、空間跨度上覆蓋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熱點,體現出城鄉文化發展、融合進程等強烈的現實色彩。在多層次、多向度的影像表達和時代觀照下,現實題材劇藝術創作以開闊的眼界對城鄉建設進行重新闡釋,從而在碰撞與融合中建構新的敘事空間。
國產電視劇已逐步邁入精品化創作道路,作為劇目產量最重占比的現實題材劇,其創作思路不應局限于公式化、概念化的表達,而要著力找尋“故事”與“時代”之間的公約數?!蹲蠲赖泥l村》與《大江大河》基于鄉土倫理的深度描摹和時代成就的全景巡禮,用心用情地向時代致敬、向人民獻禮,彰顯共同的史詩性氣質,為電視劇講好中國故事的本土敘事模式帶來了有益的探索與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