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超 皮璟璇 吳 建
當前,新冠肺炎疫情已成為全球矚目的公共衛生事件。從疫情發生之初,就有許多公共衛生專家呼吁,在傳染病疫情期間公眾應該采取佩戴口罩、居家隔離、監測體溫等自我保護與預防措施。過往的經驗也表明,鼓勵民眾及時采取預防保護措施可以有效控制傳染病的擴散[1]。然而從歷次公共衛生事件的實際情況來看,并非全體民眾都能夠遵從專家建議自覺采取預防保護措施。在本次新冠肺炎疫情中,也出現了諸如不戴口罩出入公共場所、瞞報行程、疫情尚未解除就上街聚集等不當行為[2]。那么,為何在每次傳染病流行時期都有少數民眾無法自覺實施預防保護行為呢?之前學界的一個重要解釋是,民眾對待風險的態度直接影響了其對預防保護措施的實施意愿[3]。許多有關傳染病疫情的研究也表明,風險感知是促使人們采取保護行為的核心條件[4]。為此,我們有必要詳細探討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公眾的風險態度及其預防行為的實施情況。
風險傳播領域的傳統觀點認為,個體的風險感知是促發其行為改變的重要動因。比如在經典的“保護動機理論”和“健康信念模型”中,風險感知是引發人們實施健康行為的核心變量。諸如癌癥篩查、戒煙、遵醫行為等各類議題的實證研究也顯示,個體關于疾病的風險感知都可以顯著預測其采納預防保護行為的意愿。然而后續的一些研究卻發現,風險感知與行為意愿之間并沒有顯著的相關性[5]。甚至還有一些研究發現,風險感知與行為意愿之間產生了負向的關系[6]。針對此種現象,學者Rimal敏銳地意識到,一種可能的解釋是:當人們感知到某種健康風險之后,由于認為自己沒有能力處置風險,因而就放棄了采取保護措施的想法。為此Rimal提出,風險感知影響行為改變的前提是個體必須有戰勝風險的效能信念[7]。
于是,在“風險感知”的基礎上,同時考察“自我效能”對個體行為的影響,構成了“風險感知態度框架”(Risk Perception Attitude Framework)的基本內核。“風險感知態度框架”的主要思想是:在“風險感知”和“自我效能”兩個變量的交互作用下,公眾可以被分為四類群體[8]:第一,那些既未意識到自己處于風險狀態,又不相信負面后果可以規避的人被稱為“冷漠型”群體(indifference)。這類人風險感知較低且自我效能感較弱,因此是最不情愿改變健康行為的個體。第二,那些雖未強烈感知到風險,但會主動采取保護行為的人被稱為“主動型”群體(proactive)。這類人實施保護行為的動機并非來自其感知到的風險,而是源于其希望主動規避風險的意愿。第三,那些風險感知明顯卻沒有信心采取措施應對風險的人被稱為“回避型”群體(avoidance)。這類人處于一種認知矛盾的狀態。一方面,較明顯的風險感知使其格外關注自身的健康狀況;另一方面,較低的效能感又會削弱其實施保護行為的意愿。第四,那些風險感知強烈同時有信心戰勝風險的人群被稱為“響應型”群體(responsive)。這類人既意識到風險的存在,又相信自己有能力戰勝風險,因此實施自我保護行為的動機最強烈。

表1 “風險感知態度框架”中的四類風險態度
“風險感知態度框架”自提出以來,就被逐漸運用到癌癥預防、施工安全、營養促進等多個領域。該理論框架的意義在于提供了一種受眾細分的傳播策略。比如風險傳播項目可以根據各類群體的特點設計一些有針對性的傳播材料。但遺憾的是,盡管該理論已提出十余年,但國內尚未出現運用該理論框架指導風險傳播的實證研究。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及全球性大流行,為我們探討本土語境下公眾的風險態度及其應對行為提供了一種可能。本研究認為,研究民眾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的風險態度及其行為模式,不僅有助于預防醫學專家有針對性地設計出健康傳播策略和行為干預措施,還可以為公共衛生部門在未來制定傳染病應急管理計劃提供參考。
本研究采用抽樣調查法在四川省內34所普通本科高校中抽取學生調查。由于疫情發生期間各高校尚未線下復課,遂采取線上調查的方式,委托各個院校的教職員工采用方便抽樣的方式分發問卷。本研究的正式調查時間為2020年2月底,歷時5天的調查分兩次總共發放問卷1500份,最后回收到有效問卷835份。在具體的樣本分布方面,男生和女生的比例分別為60.6%(506人)和39.4%(329人)。本碩博的比例分別為74.7%(624人)、21%(175人)和4.4%(36人)。在學科分布方面,人文社科和理工農醫的人數比例大致均衡,分別為48.6%(406人)和51.4%(429人)。
關于“風險感知”的測量參考了Zajac等人的研究[9],包括“感染新型冠狀病毒會對人的身體造成較大影響”“感染新型冠狀病毒會對個人的家庭產生較大影響”等三個題項,信度系數Cronbach’s=0.743。
“自我效能”的測量題項改編自Lee等人的研究[10],包括“在新冠肺炎流行期間,我有信心做好自我防護工作”“在新冠肺炎流行期間,我有信心維護自己的身心健康”等3個題項,信度系數Cronbach’s=0.839。
在健康保護行為的類型上,我們選取了“勤洗手”這一預防保護行為。本研究借鑒了先前關于“非典”的研究成果[11],具體包括“在新冠肺炎流行的日子里,我每次從外面回到家里都做到了及時洗手”“在新冠肺炎流行的日子里,每次吃飯前我都做到了先洗手”三個題項,選項采用李克特五點量表計分,信度系數Cronbach’s=0.792。
在全部受訪者中,“風險感知”的均值為12.79,“自我效能感”均值為12.73,于是本文以此為基準來區分四類群體。其中,自我效能感和風險感知兩個維度得分均高的群體(“風險感知”>12.79且“自我效能感”>12.73)為“響應型群體”;風險感知較弱、但自我效能感較強的群體(“風險感知”<12.79且“自我效能感”>12.73)為“主動型”群體;風險感知明顯但自我效能感較弱的群體(“風險感知”>12.79且“自我效能感”<12.73)為“回避型群體”;風險感知和自我效能感兩個維度評分均低的群體(“風險感知”<12.79且“自我效能感”<12.73)為“冷漠型群體”。表2呈現了四類群體的人口構成分布和預防保護行為的執行情況。

表2 四類群體的人口構成分布和預防保護行為的執行情況
由表2第一行可以看出,在所有調查對象中,風險感知明顯且自我效能感較強的“響應型”群體在四類群體中所占的比例最高(33.8%),說明近1/3受訪者既意識到了傳染病的危害,也有戰勝疫情的信心。第二大類群體是風險感知和自我效能兩個維度得分均低的“冷漠型”群體(23.1%),這類群體的風險意識不強,而且應對疫情的信心也不足,是健康教育中應該重點關注的對象。而“回避型”群體和“主動型”群體所占比例幾乎相當,都接近全部被訪者的1/5。說明近二成的青年學生或風險意識不夠,或自我效能不強。
下面需要關注本研究重點聚焦的四類人口的健康保護行為執行情況。單因素方差分析顯示,四類群體在健康保護行為的實施情況方面存在著顯著差異:F(3,831)=218.073,p<0.001。其中,“響應型”群體實施健康保護行為的頻率最高,其次是“主動型”群體、“回避型”群體,而“冷漠型”群體在健康保護行為的執行方面表現最差。這項發現與一些西方學者的發現基本一致[12]。這說明提高公眾的風險意識,并且喚起其戰勝疫情的信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增強其采納預防保護行為的意愿。
上述研究發現引出了另一個關鍵問題:為什么不同的人所感知到的風險和具有的效能感有所差異?眾所周知,任何人并非獨立地生活在真空之中,而是嵌入在特定的社會場景之內。而生活于社會環境中的個體總是會被外部的信息所影響。既有的研究表明,媒體報道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公眾對于科學議題的認知和態度[13]。就本研究所討論的議題而言,在本研究執行問卷調查的時間段內,全國多地均實行了相當長時間的封閉式管理,人們居家隔離只能依賴各類媒介來獲取外部信息[14]。因此人們在疫情中的風險態度很大程度上會受到媒體的影響。于是,接下來研究所關注的問題就轉化為:什么樣的媒介信息容易促發或弱化人們的風險感知?什么樣的信息容易喚起或削弱人們的自我效能?為此,我們采用質性研究路徑對21名參與問卷調查的受訪者進行了線上的深度訪談。訪談采用半結構化方式一對一進行,每次訪談的時間在20~70分鐘不等。訪談的樣本數和內容遵循信息飽和原則,即當不再出現新的信息時就停止訪談。為了保證受訪者的代表性和異質性,本研究綜合兼顧了性別、專業、教育層次、學校等多方面因素來選取訪談對象。通過對訪談記錄文本的內容分析,我們對影響學生風險態度的因素進行了篩選和提煉整合,并根據不同的范疇將意義單元進行分類(見圖1),得到了如下范疇和概念。

圖1 引發公眾四類風險態度的信息類型
基于對訪談文本的研讀梳理,本研究總結出能夠喚起青年學子風險感知的五種信息類型。
1.病毒來勢兇猛
此次疫情暴發突然,由于病毒的起源、宿主、傳播途徑等充滿了諸多未知性,因此引發人們的風險焦慮。比如A11提到了一個極短時間內被感染的典型案例:“我看到騰訊新聞上有消息說浙江一個男的出去買菜,與一名新冠感染者只接觸了15秒就被感染了,這也太恐怖了吧!”除了病毒本身的超強傳播能力之外,其傳播途徑的多樣性也令人猝不及防。A2回憶道:“(2020年)2月初的時候,有專家提出了一個未曾聽過的‘氣溶膠傳播’途徑。嚇得我那幾天都不敢開窗通風了。”
2.防控形勢緊張
2020年1月底的時候,全國新增確診病例快速增加,各省市區陸續啟動了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應急響應。這時,防護物資的短缺和剛性管理措施的出臺都讓人覺察到疫情形勢的嚴峻,公眾內心的恐懼情緒也被喚起。一位受訪者表達了他對防護物資短缺的擔憂:“現在最搶手的物品就是口罩了,每次市里在藥店投放一批口罩,就有一大幫人提前幾個小時去排隊。要是口罩短缺的狀況一直持續下去,以后開學了該怎么辦啊?”(A3)面對疫情的急遽蔓延,居家隔離成為一個重要的防控手段。但當這種手段上升為政府的強制性命令之后,民眾心中的風險恐懼也隨之升高。“記得(2020年)2月初的時候,我看到朋友圈轉發消息說南京開始實施小區封閉管理。過了不到一周,重慶的朋友又說他們那里已經實施了封閉式管理。10號的時候我們這里也實施了封閉式管理,現在都過去了近一個月還是處于封閉管理的狀態,我感覺這個新冠病毒好可怕啊。”(A4)
3.疫情持續不退
進入2020年3月以后,全國新增本土確診病例數降至兩位數以下,但境外疫情卻快速擴散。密切關心疫情進展的A13對此憂心忡忡:“每天早上起來刷‘丁香醫生’的疫情地圖,看到疫情已經開始在全球蔓延,導致許多國家采取了‘閉關鎖國’的措施,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啊?”一方面是疫情在全球范圍的擴散,另一方面科學家對病毒的持續時間也提出了新觀點。A16回憶道:“記得有一天看電視,王辰院士在接受白巖松采訪時說,新冠病毒有可能與我們長期共存。媽呀,我們要這樣一直耗下去嗎?”
4.醫護抗疫事跡
自疫情發生以后,廣大醫務工作者義無反顧沖上一線,一次次驚險的搶救過程既是同時間賽跑的過程,也是令觀者提心吊膽的過程。一些受訪者表示,在看了爭分奪秒的生死營救后,對新冠病毒致命性的認識也提高了。“當我看到畫面中的搶救場景時恐懼感最強:患者病情惡化、呼吸衰竭,病房的儀器發出警報,這些場景真令人揪心。還有一些病人即使上了‘人工肺(ECOM)’也沒能搶救過來,感覺這個病毒太兇猛了!”(A14)同時,抗疫過程中也有少數白衣天使因感染病毒而不幸去世。而民間對這些醫護人員的自發哀悼在無形之中也喚起了人們對新冠肺炎兇險程度的認識。“武漢女醫生夏思思,在接觸一位確診病人后自己被感染,才29歲就去世了,還有武昌醫院的院長。院長啊,都因為感染新冠肺炎而離世了。真讓人難以接受。”(A6)
5.擔心接觸患者
按照國家衛健委公布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新冠肺炎患者“在潛伏期即有傳染性”。于是,那些處于潛伏期尚未暴露出來的傳染源成為令人擔心的對象。A12的例子就生動地說明了這一點:“前幾天有朋友給我發了一款小程序,可以查到確診者之前乘坐的交通工具和活動范圍。有一天我查到本地一位確診者曾在距離我家一公里的一家大型超市里面活動過,我頓時感到十分緊張。連忙和我媽回憶那幾天我們是什么時段去的超市,是否全程戴好了口罩。”與此同時,社會上不乏一些有過重點疫區行程的人不僅隱瞞自己的活動軌跡,還在公共場合四處游走,給公眾帶來了極大的心理負擔。正如A1指出:“最近我看到網上都在轉載一些人故意瞞報行程,在確診后導致當地上百人被隔離的新聞。我感到十分氣憤,有的人就是社會責任意識淡薄,自己怕麻煩,卻不知給社會帶來了更大的麻煩。這種人你是不能寄希望他們自悟的,遇到這種人就只有自認倒霉。”
1.自評低感染概率
通過訪談發現,那些風險意識較弱的群體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就是認為自己被新冠病毒感染的概率很低。而這種判斷主要基于兩點緣由:一是認為自己所在地距離疫情高發地的社會距離遠。比如A15提道:“之前我看新聞說,鐘南山院士說90%的重癥病例在武漢,而我所在的城市到目前為止也只有幾個確診病例,所以我覺得不用太擔心。”另一方面則源于對自己身體狀況的評估。A21的觀點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這種想法:“我看到有消息說,兒童、孕婦、老人是新冠病毒的易感人群。我們這些年輕人平時經常鍛煉,免疫力比較好,應該沒什么問題的。”
2.疫情形勢向好
如果說“自評風險概率”更多源于自身的主觀評估,那么疫情的進展變化則完全取決于外部的客觀現實。本研究發現,公眾對于疫情形勢的樂觀判斷主要源于三個方面:一是多地對疫情風險等級進行了下調。正如有受訪者提道:“我看媒體報道說,四川100多個城市現在都是低風險地區了。不僅是四川,就連湖北都有幾十個縣變成了低風險地區,所以現在應該問題不大了。”(A5)二是確診病例大幅減少。2020年4月26日,武漢市所有新冠肺炎住院病例清零。這一積極變化的形勢既帶給人民很大的鼓舞,也讓一些民眾逐漸放松了警惕。“我記得進入3月以來吧,衛健委通報全國每天新增的確診病例沒有超過兩位數的,說明疫情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被控制住了,我們勝利在望了!”(A9)三是經濟秩序的逐步恢復和公共場所的開放,讓人們的風險意識大大減弱。“(2020年)3月份以來,我所在城市已經有許多企業開始復工復產了,少數餐廳也被允許提供隔位就座的堂食服務了,說明疫情已經基本得到了控制。”(A18)
通過訪談發現,有效的健康傳播、正面的輿論引導、務實的社會治理措施極大鼓舞了民眾戰勝疫情的信心,從而有利于喚起其較高的自我效能感。
1.有效的健康傳播
有效的健康傳播主要源自兩大渠道:一是衛生防疫部門利用各種大眾傳媒積極宣傳預防知識。正如A17提道:“記得疫情剛暴發時,國家衛健委就發布了多個版本的新冠肺炎預防指南,這里面提到了如何正確佩戴口罩、怎樣保持手衛生、外出時應該注意哪些問題等,講得比較細致全面,感覺挺實用的。”除了利用大眾媒體渠道,許多作為“意見領袖”的醫學專家也充分發揮了專業權威的影響力優勢,向公眾普及新冠病毒預防知識,為穩定人心發揮了重要作用。正如A14提道:“鐘南山院士向全國人民解讀疫情相關的信息,并對疫情發展做出了科學分析與研判。鐘院士就是我們抗疫的主心骨,只要他在,我們就一定能戰勝疫情。”“張文宏醫生把專業知識講解得非常接地氣。他對疫情形勢的分析和對預防措施的講解,給我和身邊的人帶來不少寬慰。”(A6)
2.正面的輿論引導
健康傳播的側重點在于醫學知識的普及,通常都由專業性強的醫療機構和專家完成。而一般性的大眾媒體,則可以在精神激勵、榜樣塑造方面發揮輿論引導作用。比如一位受訪者談道:“我看到人民日報(客戶端)上一篇評論說,中華民族歷經磨難從來都沒有被壓垮過,我們戰勝過‘非典’,戰勝過汶川地震,這次疫情也擋不住中國人民前進的步伐!”(A9)如果說新聞評論的話語略顯空洞抽象,那么現實的案例則具有較強的感召力。A5舉了這樣一個例子:“我看過‘澎湃新聞’講一名武漢大學生被感染后配合醫生治療并最終戰勝疾病的事,覺得備受振奮,只要我們遵守醫囑,堅定信心,就一定能夠戰勝疾病。”
3.務實的社會治理
除了媒體的精神鼓舞,現實的治理舉措對民眾來說更具說服力。在訪談中,兩位受訪者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歷講述了基層社會治理成效帶給自己的安全感。“記得在(2020年)1月底時,就有社區工作人員聯合物管來敲門,詢問我最近是否去過湖北、有沒有發燒等。后來我看到報道說成都已經入戶走訪排查了707萬人。所以我對本地的疫情防控很有信心。”(A20)“幾個月前政府要求所有小區實施封閉式管理。起初我以為這個規定不現實,因為我外婆家是開放式小區,沒有圍墻和大門。后來我去給外婆送生活用品時才發現,他們小區竟然臨時加裝上了一個大鐵門,還有戴紅袖套的社區人員在門口執勤。我意識到政府動真格了,只要政府下了決心,戰勝疫情只是時間問題。”(A5)
本文研究發現,削弱公眾效能感的信息主要來自兩類:一是病毒自身的高傳染性和高隱蔽性,二是疫情暴發初期部分地方政府和專家研判失誤導致的公信力危機。
1.病毒狡猾隱蔽
結合受訪者的講述,病毒的狡猾之處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少數患者治愈后的復發。四川本地的受訪者多次提到了這樣一個案例“大概是在(2020年)2月下旬的時候,微信上到處都在轉發成都一個感染者治愈出院后核酸檢測復陽的案例,我覺得太恐怖了!”(A11)二是病毒的傳播路徑詭異。一些受訪者談到了此次疫情中流行病學調查的一個經典案例:“天津一個百貨大樓發生了聚集性疫情,前三個感染者都沒有武漢的流行病學史,也沒有接觸過確診或疑似病例。直到出現了第四個、第五個病例才像破案一樣建立起關聯。所以說,有時候你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感染的,這怎么防范?”(A19)另外,新冠病毒的另一個顯著特征在于其隱蔽性。“無癥狀感染者”的出現不僅給疫情防控帶來極大挑戰,而且也加劇了人們內心的恐慌。“現在媒體曝出越來越多的無癥狀感染者,這類患者隱蔽性較強,平時沒有任何癥狀表現,所以你也不知道每天上街遇到的人里面有沒有這類人。”(A12)
2.公信力危機
多數受訪者對政府在此次疫情中的表現持肯定態度,但疫情初期武漢地方政府的一些不當表現卻削弱了民眾的信心。盡管后來政府采取措施及時糾正了一些錯誤做法,但由于“首因效應”的存在,這些負面印象仍然極大削弱了少數民眾戰勝疫情的信心。一位受訪者抱怨道:“今年(2020年)1月初的時候,武漢衛健委幾次發布通告都說沒有發現明顯的人傳人現象,但后來鐘南山院士很快就給出了人傳人的結論。如果當地政府不給你講實情,你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去瞎防護有啥用?”(A8)許多民眾都盼望著疫情能早日結束,而專家對疫情進展時間的預測失準卻讓民眾陷入了失望之中。“之前在網上看到國內外學者各種預測疫情拐點。比如中國疾控中心一位專家曾預測說(2020年)2月5日左右就會迎來拐點。但現在武漢也封城了,全國都實施封閉管理了,為啥確診病例數還在增加?請問拐點在哪里?”(A4)
成功的風險傳播往往能夠直擊公眾的需求和偏好,從而集中資源實現有針對性的傳播。而在這一過程中,將數量眾多、成員廣泛的集合性群體進行細分定位就成為有效傳播的關鍵[15]。然而在受眾細分過程中,如何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分工具成為受眾分層的核心要義。既有的研究往往使用性別、年齡、職業等常見的人口統計學指標進行受眾切分,但得到的結果往往不盡如人意[16]。本研究運用“風險感知態度框架”這一切分工具進行受眾細分,是一次新嘗試。研究發現:風險感知和自我效能兩個維度得分均較高的“響應型”群體實施預防保護行為的意愿最強烈;而風險感知和自我效能兩個維度得分均較低的“冷漠型”群體實施預防保護行為的意愿最弱。因此在未來的風險傳播過程中,也應同時喚起公眾的風險感知和自我效能,如此才能實現傳播效果的最大化。
進一步的研究發現,能夠喚起民眾較高風險感知的信息包括“病毒來勢兇猛”“防控形勢緊張”“疫情持續進展”“醫護抗疫事跡”“擔心接觸感染者”等幾類信息。這提醒我們,在未來的風險傳播過程中,若想要喚起公眾的風險意識,也許可以從風險本身的危害、風險防控的形勢、風險的持續進程、風險的應對場景等方面入手展開風險教育活動。而能夠削弱公眾風險感知的信息包括容易引發“自評低感染概率”和“疫情形勢向好”的信息。這提示我們,關于風險易感人群的描述和風險防控形勢松動的報道容易讓人放松警惕而產生懈怠心理。當然,需要強調的是,究竟傳播何種程度的風險信息是因人而異的。因為風險感知的經典研究發現,由于普通大眾并不具備專業的知識,他們往往是根據風險特征而采用直覺來認識和判斷風險的,因此不可避免會出現高估或低估風險的情況發生[17]。基于此種認識,本研究認為,對于那些低估風險的群體而言,可以傳播風險危害的嚴重性、風險防控形勢的嚴峻、風險的持續進展、風險應對場景的驚險等相關信息以喚起他們的風險意識。而對于少數因為高估風險而過度恐慌的民眾而言,可以從風險易感人群、風險處置妥當等角度入手進行傳播,以緩解他們的風險焦慮。
同時本研究還發現,“有效的健康宣教”“正面的輿論引導”“務實的社會治理”能夠激發公眾較高的自我效能感,從而幫助廣大民眾樹立起戰勝困難的信心。而關于風險本身的復雜性和政府部門應對失當的信息則會削弱民眾的效能感。大量的研究表明自我效能感對于預防行為的實施具有很好的促進作用[18],因此在未來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應該多進行正面的輿論引導、強調社會治理的成效,并且科學地開展健康教育,這樣才能增強公眾應對風險的信心,促使廣大民眾在風險面前主動采取預防保護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