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把“小翠”送回天空的人

張居祥

張秀格老師打來電話告訴我，韓開春在南京住院。我吃了一驚，趕緊打電話給他，他安慰我說問題不大。我知道他一向怕給人添麻煩，擔心我去南京看他，我不忍打擾他，便囑咐他保重，匆匆掛斷電話。

晚間，回想起與開春老師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彼時，他已經(jīng)憑借一本《蟲蟲》獲得第九屆全國兒童文學(xué)獎，花香蝶來，讀者記者蜂擁而至，若是在別人，名利雙收，必引以為榮，而在開春，卻頗以為苦。熟悉韓開春的人都知道，他不太喜歡談自己的作品，因他相信文字是有生命的。他曾對來訪者說：其實，那些文字自己會說話，有時間的話，不妨去看看原作，可能比采訪他本人得到的更多。

而我不明就里，第一次與他見面，便不知深淺地跟他聊《蟲蟲》，聊《雀之靈》……我記得很清楚，朋友介紹我們認識之后，寒暄幾句，我隨口問了他一個問題：“魏義國后來怎么樣啊？”

開春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夜空里的星辰，在我的印象里，中年人很少還有這種眼神的。他有點激動，也有些失落，大聲說：“后來……”隨后聲音也小了下來，不過眼神還是那么清亮：“后來，就沒有聯(lián)系了！”

我意識到自己的冒失，趕緊安慰他：“不要緊的，一個愛小鳥的孩子，運氣總是不會差的。”

讀過他那本《雀之靈》的朋友應(yīng)該記得，19歲的韓開春，師范畢業(yè)后，在盱眙沙崗小學(xué)做了一名語文老師。學(xué)校瀕臨淮河。有一天，他要上《翠鳥》這篇課文，班上有一個叫魏義國的學(xué)生從淮河邊上抓來一只翠鳥，送給老師做教具。有小翠鳥的課堂真讓老師與學(xué)生終生難忘。韓開春每每提及，總是無限感慨，十年教師生涯，上過的課無數(shù)，可唯獨這節(jié)課讓他記了一輩子。那天放學(xué)，他領(lǐng)著魏義國來到淮河岸邊，一起放飛了那只美麗的翠鳥，小翠“唧”的一聲，騰身飛起的那一瞬，他看到那小男孩眼中閃動的亮光。那一刻，鳥兒復(fù)返天空，孩子重回自然。

韓開春鄭重地告訴我：“那一刻，大自然無比新奇，世界被孩子清亮的眼波照亮。”

作為老師，我無限向往這樣的課堂。韓開春用“自然”這本偉大的書，教會孩子怎樣去認識生命，去熱愛生命。淮河岸邊放飛翠鳥，與其說是那堂課的延伸，不如說是課的一部分，并且，不是可有可無的一部分，而是這節(jié)課的靈魂。這個靈魂注入了學(xué)生的軀殼，也融進了韓開春自己的血液，我相信，如果哪一天韓老師和他的學(xué)生魏義國在茫茫人海里再次相遇，他們一定會一眼認出彼此，因為他們的眼里都有光。

后來，他改了行，做編輯，做作家。可我知道，他骨子里總是把自己當作老師的。每每有人用一大串頭銜來介紹他時，他總是目光淡然地望著遠方，仿佛別人在說一個跟他無關(guān)的人。若是誰省去那一大串虛名，直呼他為韓開春老師，他一定會報以感激的微笑。

韓開春從蘇北一個叫時莊的村莊出發(fā)，最終抵達了另一個形而上的“時莊”。出走半生，經(jīng)營數(shù)載，韓開春終于在文學(xué)之國中裂土封疆，劃出屬于自己的文學(xué)地圖部落——時莊。自然文學(xué)作家的使命不僅僅在于向大自然獻上贊歌，更在于引導(dǎo)人們不斷思考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時莊”的存在，是一種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