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劭睿,李 釧,樊佳琪
(1.吉林大學 經濟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2.中國科學院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北京 100190;3.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國際經濟研究院,北京 100105)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持續高速增長,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外匯儲備、出口、制造業躍居世界第一,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其中以勞動要素供給為核心的人口紅利在中國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隨著中國勞動年齡人口數量和比重的持續“雙降”,勞動要素無限供給的條件難以為繼,這使得依靠勞動力數量支撐的傳統經濟增長方式日漸陷入困境。從長遠來看,當經濟增長與人口、土地、資源、環境的矛盾日趨凸顯時,由粗放型發展方式向集約型轉變是保持經濟長期穩定增長與發展的必然選擇,這意味著中國的人口紅利需要從勞動力數量向勞動力配置效率轉型,而合理引導區域勞動力流動則是釋放勞動力配置效率紅利的關鍵。中國的勞動力市場存在較為嚴重的分割,盡管隨著市場經濟發展,中國城鄉之間的勞動力市場分割有所減弱,但在諸如戶籍、所有制、體制、行業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下,勞動力市場分割情況依舊錯綜復雜,而且這一現狀直接阻礙了勞動資源的合理配置,造成了勞動要素扭曲,割裂了人口規模和人口紅利的協作效應,具體表現為勞動力跨地方流動受到阻礙,供求失衡導致經濟增長乏力,從長遠來看過高的勞動力市場分割水平不利于經濟健康合理地發展。因此,研究勞動力市場分割、勞動資源錯配及其對經濟發展的影響對于解決中國的現實問題具有重要意義。
從時間維度上來看,學者們的結論存在一些差異性:一些學者認為中國國內市場分割正在加劇,[1-4]但更多的學者認為中國地區間的價格差異有收斂的傾向,即趨于明顯的一體化狀態。[5-9]不過一個普遍的共識是中國存在較為明顯的市場分割,而且從空間維度來看,中國各省和各區域之間的差異較大,但在當前市場經濟條件下,中國勞動力市場分割狀況是本文所研究的第一個問題。事實上,學者們受市場分割的測算方法、樣本范圍以及研究角度不同的影響得出不同的結論,但在確定科學的測度指標之后,關于市場分割的成因和影響研究則顯得更為重要。從現有文獻來看,市場分割和要素扭曲越來越成為學者們研究影響中國經濟增長問題的突破口,但是深入分析勞動力市場分割層面的文章較少。在當今情況下,勞動力市場分割在多大程度上可以造成勞動要素扭曲,當勞動力市場分割程度過高或過低時,二者是否還有必然聯系,解決這一問題對于理解中國當下經濟與人口問題具有重要意義,因此,這將是本文所研究的第二個問題。
對于市場分割的研究一直是學界的熱點,許多學者通過研究發現中國存在明顯的地方保護主義與市場分割,作為市場分割的一部分,勞動力市場分割的成因與其類似。[10-11]中國市場分割的成因主要被學者們歸結于人為的經濟政治因素,這些因素主要包括漸進式改革、政府雙重身份的定位不清晰、行政分權、地方官員的政治晉升與博弈以及地方政府發展戰略等。[12-19]事實上,中國經濟發展過程中存在著一種特殊現象:要素市場化進程滯后于產品市場,[20-21]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商品和服務市場發展迅速,絕大多數的商品和服務價格已由市場來決定,但生產要素的流動,特別是勞動力的流動依然存在行政干預過多和市場化運作不暢等問題。中國是一個在疆域和人口雙重意義上的“大國”,這意味著中央政府監督地方政府的成本極高,因此大國治理所采取的必要模式便是經濟分權。[22]自20 世紀70 年代開始,經濟領域的分權式改革對中國經濟轉型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但與此同時,地方分權也逐漸造成了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等弊端。[23-26]在分權體制下,由于地方經濟發展與當地的就業、財政收入、地方官員的績效評價以及獲得經濟資源的能力直接相關,各地方政府熱衷于發展本地經濟,通過市場分割保護本地企業成為地方政府的最優選項。從制度層面來看,市場分割是地方保護主義導致的,是分權改革體制下各省份保護當地企業免于國際以及省際競爭的行為。在地方保護主義行為影響下,各省份傾向于提高市場的準入門檻,降低企業面臨的外部競爭威脅并為企業獲得更低價格的要素打開方便之門,但這也使得跨地區挑選人才的成本提高,促使勞動力實際工資與真實價值相背離。具體來看,戶籍、所有制和體制原因等都可歸結為造成勞動力市場分割的重要原因。[27]
從理論上來看,要素市場分割所帶來的直接結果便是要素扭曲,二者是過程與結果之間的關系。而關于勞動要素扭曲的影響,大量的學者關注要素扭曲對全要素生產率造成的影響,認為要素扭曲造成了全要素生產率的損失或者是產出上的缺口。[28-31]要素扭曲對創新的抑制作用也已經成為許多學者的共識:李平等通過資本和勞動價格扭曲的兩階段效應論證了資本和勞動要素扭曲對自主創新活動的抑制作用。[32]白俊紅等發現要素市場扭曲對創新產出效率存在顯著影響。[33]葛立宇借助社會人才配置中介效應的實證模型檢驗了社會人才在地區要素市場扭曲和創新強度之間的中介效應。[34]董直慶等將要素分類引入空間錯配分析框架,通過省際數據測算了要素錯配所引發的創新效率的損失,認為創新要素錯配的改善會促使整體創新效率年均提升約0.7%。[35]而地方政府通過壓制資本、土地等要素價格引入投資,從而使得生產要素價格低于均衡價格,對要素的超額需求擠占了研發所投入的資本。
從以往相關文獻來看,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如下:一是本文深入勞動力市場分割層面,試圖從制度視角上破解影響中國勞動力效率紅利釋放與經濟增長的“黑匣子”。同時,在測算勞動力市場分割與資源錯配指數時本文引入了時變系數并把各地區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的差距納入考量,這將使本文的結果更加真實可靠。二是考慮地級市在經濟發展過程中的樞紐作用,本文以地級市數據為研究樣本,在考察勞動力區域間配置問題時更加細致具體。
關于勞動力市場分割的測度,現有文獻中有多種方法測度與辨識市場分割,包括生產法、貿易法、價格法、問卷調查法以及經濟周期法等,[36]其中價格法包含的信息量較多,通過價格變動不僅可以考察商品市場的一體化水平,也可以測算要素市場分割水平,而且這一方法數據齊全便于計量,如果要素價格的變異系數和邊界效應縮小或呈現出趨同現象則說明要素市場分割程度下降,要素市場一體化水平上升。因此,本文使用相對價格法[37]測度勞動力市場分割水平。
首先,測算勞動要素邊際產出。本文使用兩要素的科布道格拉斯函數Y=AKαLβ估計資本或勞動力的邊際產出彈性。假定規模報酬不變,將方程兩邊同除以L并取對數可得令=k,即:

其中,產出變量Y表示實際GDP;L表示勞動投入量,用單位從業人數來表示;K表示資本投入量,用固定資本存量表示,使用如下所示的永續盤存法[38]來計算:

其中,Kt為當期固定資本存量,It為第t年的固定資產投資,Pt為對應的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δt為折舊率,按照國內文獻的通常做法,一般取9.6%。
考慮要素邊際產出彈性的時變性,本文將其視為時變參數并引入狀態空間模型,模型為:
量測方程:

狀態方程:

其中,yt和kt分別代表t時期的人均產出和人均資本,α為隨時間變化的狀態變量,μt和ηt分別是式(3)和式(4)的擾動項,二者相互獨立,ρ為狀態方程中的回歸系數。對式(3)(4)進行回歸之后,可以得到隨時間變化的資本邊際產出彈性,由規模報酬不變可得勞動邊際產出彈性,將其與勞動生產率相乘可以得到逐年變化的邊際產出。
其次,計算相對價格的絕對值| ΔQijt|。其公式為:

其中,Pit/Pit-1與Pjt/Pjt-1代表不同地方勞動要素的價格指數。
再次,剔除要素相對價格絕對值中的不可加效應。令qijt=,其中表示勞動要素在t時期相對價格的均值。
最后,計算不同地方要素相對價格的方差var(qijt)。
從時間序列上看,圖1 描繪了全國及四大區域勞動力市場分割隨時間演化的過程。2000-2005年中國勞動力市場分割程度較高且波動較大,2005-2019年呈現出波浪化的趨勢,總體上呈現出整合態勢,但近年來勞動力市場分割水平有所增高,四大區域勞動力市場分割走勢與全國總體變化相似,都在波浪化變動中逐漸收斂。從地級市層面來看,在考察期前期,中國各地級市勞動力市場分割程度普遍較高,各地級市之間存在較大差異,勞動力市場分割程度較高的地級市多集中于中部地區,但東西部地區內部的分布也不均勻;在考察期后期,中國各地級市勞動力市場分割程度普遍較低且各地級市之間的差異顯著縮小,這說明中國勞動力市場分割呈現出明顯的整合趨勢。

圖1 全國及四大區域勞動力市場分割程度走勢
從各區域勞動力市場分割均值來看(見表1),東北地區勞動力市場分割程度最低,其次是中部地區、東部地區,最后是西部地區,但四大區域之間的差異呈現出逐年縮小的趨勢,究其原因,這種區域間的平衡問題與中國市場整體發展情況密不可分,說明中國市場一體化進程在逐步加快,勞動力要素跨區域流動的機會成本逐步削減,有利于勞動要素的合理配置。

表1 全國及四大區域勞動力市場分割均值
表2列出了勞動力市場分割程度均值最高及最低的20個地級市,勞動力市場分割最大值與最小值之間的極差較大,說明各地級市之間具有明顯的差異;同時從所在區域來看,無明顯的分布規律:最高的20 個地級市中有8 個位于西部地區,8 個位于東部地區,4 個位于中部地區,沒有東北地區的地級市;最低的20 個地級市中有8 個位于東北地區,5 個位于西部地區,4 個位于東部地區,3 個位于中部地區。為考察要素市場分割在空間上的聯系強度,本文分別基于地理距離空間權重矩陣、經濟空間權重矩陣和經濟社會矩陣測算了勞動力市場分割的莫蘭指數,但各年度的莫蘭指數均不顯著。以地理距離空間權重矩陣下2000 年和2019 年的莫蘭指數散點圖為例(見圖2),并無明顯規律性,這說明中國地級市層面勞動力市場分割可能不存在明顯的空間溢出效應。以上勞動力市場分割的時空特征回答了本文所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圖2 2000年(左)和2019年(右)勞動力市場分割局部莫蘭指數散點圖

表2 中國勞動力市場分割排名
為了檢驗勞動力市場分割與勞動要素扭曲之間的關系,本文首先針對勞動力市場分割的影響效應構建如下基本模型:

式(6)中Lrsmit代表地方i在t時期的要素扭曲,Lsegmit表示地方i在t時期的勞動力市場分割水平,Zit表示控制變量;μi、δt和εit分別表示個體固定效應、時間固定效應和隨機干擾項。
關于要素扭曲的測度。歸納起來有如下四種方法:第一種方法是使用經濟指標比值,如通過計算非正規就業人數與就業人數的比重等來衡量要素配置扭曲。[39]第二種方法是利用市場經濟發展水平指標來衡量,如樊綱、王小魯等計算的市場化進程指數被廣泛使用或調整。[40]第三種方法是利用要素邊際產出與實際報酬的比較來衡量,如將要素邊際產出與實際報酬差值系數作為要素配置扭曲的代理變量。[41]第四種方法是運用要素流動摩擦障礙來衡量。Aoki運用勞動要素的稅收形式建立了各部門勞動成本的差距并以此衡量勞動要素配置扭曲。[42]其中在第三種方法中,Hsieh 和Klenow 使用勞動邊際產出相對指標來衡量勞動要素配置扭曲,[43]這種方法可以直接測度勞動要素的邊際產出和錯配程度,也可以客觀地反映勞動要素配置扭曲的含義,因此,本文使用勞動要素邊際產出與實際報酬的比較來衡量要素配置扭曲。由于各地級市之間經濟發展水平差距較大,其資本和勞動要素的邊際產出彈性也各不相同,因而在對兩要素科布道格拉斯函數進行估計時,本文采用了變系數模型進行估計,在求出各地區資本產出彈性αi之后,由規模報酬不變假設可以得出勞動產出彈性βi,計算資本和勞動產出彈性之后,帶入以下公式可以算出勞動要素價格絕對扭曲系數,其中表示地區i的勞動量比例;βL=表示加權勞動貢獻值,表示勞動有效配置時地區i應當使用的勞動比例。當勞動要素得到有效配置時,實際要素使用比例與有效配置時比例的比值應該等于1,當二者比值大于1或小于1時,說明該地區要素配置過度或不足。因此,可以將勞動要素錯配指數表示為τLi=。如圖3 所示,在考察期內,中國勞動要素扭曲呈現出波浪化的變動,但從整體上來看也呈現出某種下降趨勢。從各區域勞動要素扭曲均值來看,東北地區勞動要素扭曲程度最低,其次是東部地區、中部地區,最后是西部地區,四大區域之間的差異也呈現出波浪化的趨勢。對比勞動要素扭曲與上文中勞動力市場分割的趨勢圖,盡管勞動要素扭曲的變化更加復雜,但其呈現出與勞動力市場分割相近的走向與特征。從地級市層面來看,在考察期前期,中國各地級市勞動要素扭曲程度相對較高且各地級市之間存在一定的差異,勞動要素扭曲分布圖呈現出不均勻的特點;在考察期后期,中國各地級市勞動要素扭曲程度顯著降低且各區域及其內部城市之間的差距也有所縮小。
在控制變量選擇上,參考已有文獻的做法并結合中國實際情況,本文試圖控制4個影響因素,財政支出(Fe):采用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來表示。地方政府對經濟活動產生影響的主要方式便是財政支出,在政府市場雙軌制配置資源的中國,政府支出對地方要素流動會產生較為深刻的影響,通過建立要素流動的體制機制以及直接資金等都是財政支出影響資源配置的手段,因此,應該重視財政支出對要素扭曲的影響。產業結構(Is):采用第三產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來表示。產業結構的變動代表勞動等生產要素從低生產率向高生產率部門或行業的轉移與資源的再配置,其本身對勞動力要素扭曲產生較大的影響,因此,有必要將產業結構的變動納入本文的分析范圍。基礎設施建設水平(Fs):采用永續盤存法測算的資本存量來表示。事實上,作為地方財政分權和政治錦標賽背景下各地方政府熱衷參與的項目,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容易造成要素與資源的錯配,但便利的基礎設施建設又為勞動力的合理流動提供了便捷的條件。因此,考慮基礎設施建設的作用將顯得十分適宜。對外開放水平(Op):采用實際使用外資占GDP 的比重來表示。對外開放水平高的地區勞動要素的流動性可能會更強,這將有利于要素合理配置。同時,經過方差膨脹因子檢驗,各控制變量的VIF值均小于1.28,平均值為1.12,小于通常的判斷邊界10,故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各變量統計性描述見表3。

表3 各變量統計性描述
在實證數據的選擇上,本文的樣本范圍為2000-2019 年中國279個地級及以上城市,包括了較大市、省會城市和副省級城市,由于數據可獲得性、經濟體制差異等現實情況,樣本不含香港、澳門、臺灣和西藏的數據,其他少量地級市因數據不全無法進行有效對比故暫時不予研究。之所以選擇地級市作為研究樣本的單位是因為隨著中國政治和經濟的工作重心逐步向城市轉移,地級市在經濟建設和創新活動中的影響力也日趨增長,地級市逐漸取代地區和州、盟成為低級行政主體,市領導縣的體制也使得地級市在地方管理中起到了樞紐作用。[44]因此,研究地級市的要素扭曲將顯得尤為重要。本文的數據來源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Wind 數據庫、Eps統計平臺以及各省市歷年統計年鑒。
本文采用Stata15軟件對式(6)所示的面板計量模型進行估計。估計結果如表4所示。需要指出的是在式(6)中,由于勞動要素扭曲所形成的路徑依賴,可能會使地方政府為實現任期內的經濟增長目標而繼續提升勞動力市場分割水平,因此,二者之間存在較為嚴重的內生性問題,而且考慮勞動力市場分割可能與遺漏變量存在關聯性,故取勞動要素扭曲的滯后一期項來構建動態面板數據,采用GMM 估計來處理模型中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基于可比較性考慮,本文同時匯報了混同回歸模型(POOL)、固定效應模型(FE)結果作為參照系。然后選擇系統GMM 模型(SYS-GMM)對勞動力市場分割與勞動要素扭曲之間的關系進行檢驗。考慮GMM 兩步估計(GMM two-step)得到的標準誤可以顯著降低估計偏差,[41]所以本文采用了兩步估計。最小二乘法、固定效應模型以及系統矩估計的估計結果分別如表4中的模型1、模型2和模型3所示。
從表4 所示的結果來看,模型1、模型2 和模型3 均顯示作為核心變量的勞動力市場分割的系數與方向均保持一致,穩健性較強。在模型3 中,AR(2)的統計量超過0.1,表明不拒絕存在二階自相關的假設,Sargan 檢驗結果表明工具變量的選擇有效。結合上文分析,本文將重點分析表4 中模型3 的結果。
式中:λ1和λ2均為閾值,且有λ1=kλ2,0

表4 基準回歸結果
對于勞動力市場分割而言,勞動力市場分割的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說明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具有顯著正向影響。由于各地方為追求經濟增長所實施的保護性政策提高了勞動力跨地方流動的成本,在城鄉、戶籍、所有制和體制等因素的影響下,勞動力跨地方流動將面臨額外的成本,這將使得勞動要素無法按照市場供需進行正常配置,從而導致勞動要素實際報酬與邊際產出的背離,形成了勞動要素扭曲。這一實證結果解釋了本文所提出的第二個問題。
此外,對于控制變量而言,勞動要素扭曲滯后項與當前勞動要素扭曲的估計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說明各地方勞動要素扭曲在時間上具有較強的連續性,即當期勞動要素扭曲會受到上一期勞動要素扭曲的影響。對于政府支出而言,其對要素扭曲的估計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地方政府財政支出占比與要素扭曲之間存在正向相關關系。事實上,地方政府熱衷于將財政支出向大型項目建設傾斜,這在帶動就業、促進經濟短期增長的同時也造成了產能過剩和要素扭曲。對于產業結構而言,其對要素扭曲的估計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第三產業比重越高越有利于勞動要素扭曲的改善,這說明產業結構升級有利于勞動力的合理流動。對于基礎設施建設而言,在動態面板模型中其對勞動要素扭曲的估計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但在靜態面板模型中系數卻顯著為負,這說明基礎設施建設對勞動要素扭曲的影響具有不確定性:一方面,完善的基礎設施建設可以為市場主體提供便利的條件并降低交易成本,從而促進勞動等要素的合理配置;另一方面,重復性、盲目性的大規模投資與建設也造成了資源錯配。對于對外開放水平而言,在動態面板模型中其對勞動要素扭曲的估計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但在靜態面板模型中卻顯著為正,這可能與地方政府的行為決策有關:一方面,外資的進入有助于彌補地區發展過程中資本積累的不足,并與勞動要素形成更為合理的資源配置結構;但另一方面,政府為了吸引外資而采取的優惠政策扭曲了要素的市場化配置,反而可能會加劇勞動要素扭曲。[45]
1.時間異質性分析
時間異質性的分析可以反映出動態變化的趨勢,通過勞動力市場分割水平的測度與趨勢分析可知2000-2007年要素市場分割水平在整體水平較高的基礎上呈現出大起大落的趨勢,2008年及之后中國勞動力市場分割水平相對平穩,考慮2008 年國際金融危機對國內外市場的沖擊可能會對本文的回歸結果產生影響,因此本文以2008年為界,將樣本期劃分為兩個階段分別進行回歸估計。
表5 中模型1 和模型2 的實證結果顯示不同階段下主要結論存在一定的差異。其中模型1 與整體回歸的結論一致,在這一階段,中國地級市層面勞動力市場分割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說明在考察期前期,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的合理配置具有顯著抑制作用。模型2與整體回歸的結論不同,在這一階段,中國地級市層面勞動力市場分割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這說明在考察期后期勞動力市場分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促進勞動要素流動,但其系數絕對值僅為0.004 6,貢獻值較小。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樣本前期中國勞動力市場分割程度較高,限制了勞動要素的自由流動,從而導致了勞動資源錯配;而樣本后期,隨著市場經濟的進一步發展,要素市場的整合趨勢更加明顯,中國勞動力市場分割也有所下降,從而對勞動要素扭曲的作用由顯著為正轉變為顯著為負。事實上,地方政府作為“理性決策者”,在實施地方保護策略時并不會以犧牲本地經濟增長為代價,這對于其他地方勞動力合理流動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最終不利于勞動要素合理流動,造成了勞動要素扭曲。但當勞動力市場分割水平較低時,這將避免本地勞動力的大量流失,從而為地方特定產業的發展提供所必需的勞動要素,有利于地方特定產業特別是落后地區勞動要素的保留及合理配置,從而有利于促進經濟發展。

表5 時空異質性分析
2.空間異質性分析
由于歷史因素、地理因素和政策因素等,中國區域經濟發展水平不一,呈現出較為典型的空間梯度格局,東部地區、東北地區、中部地區以及西部地區的發展差距非常明顯,不同地區的要素扭曲水平也各不相同,各地在發展過程中地方政府對本地企業的保護程度也存在差異。因此,本文通過分別估計東部地區、東北地區、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的影響效應,從而考察空間異質性。
表5中模型3至模型6的實證結果顯示不同區域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的影響效應不同。東部地區與東北地區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的影響與整體回歸的結果一致,兩區域的系數差異較小;中部地區勞動力市場分割的系數為負但不顯著,說明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無明顯影響;西部地區勞動力市場分割的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具有改善作用。究其原因,這可能與中國各區域發展水平不一有關。東部地區和東北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高,對勞動要素的需求更大,僅靠本地勞動力供給仍存在需求缺口,特別是東南沿海地區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民工荒”以及高層次人才“搶人大戰”。中西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后,勞動力流失嚴重,地方政府出臺相應保護性策略有利于本地勞動力的集聚與保留,從而實現本地勞動力要素的合理配置。
實證結果顯示勞動力市場分割將導致勞動要素扭曲。在上文的模型估計過程中,盡管通過不同的計量模型加以驗證,但考慮可能存在遺漏變量及內生性等問題,仍需進一步驗證實證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采用如下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
首先,剔除省級和副省級城市。為增加樣本數據的隨機性以及避免反向因果等帶來的內生性問題,[46]本文剔除了省級和副省級城市,重新檢驗了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6模型1所示。
第二,更換模型。考慮勞動力市場分割與創新績效之間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進一步采用基于FE變換的2SLS法進行估計。鑒于選擇的合適工具變量個數不一定恰好等于內生變量個數,除使用核心解釋變量的滯后項外,本文還使用各地級市平均地理坡度與要素價格的乘積作為工具變量估計,回歸結果如表6 模型2所示。
第三,更換核心變量。考慮要素市場的相互影響,資本要素扭曲與勞動要素扭曲具有一定的相關性,本文首先利用前文所述的方法測算出資本要素扭曲,并將勞動要素扭曲與資本要素扭曲各取0.5 的權重計算出各地級市要素扭曲程度,然后將勞動要素扭曲替換為要素扭曲,考察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其產生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6模型3所示。
由表6可知三種穩健性檢驗均顯示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具有顯著正向影響,這說明本文關于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影響作用的結論具有良好的穩健性。

表6 穩健性檢驗
要素市場分割作為中國地方分權與保護主義的典型代表不可避免地對中國經濟社會產生重要影響,隨著勞動年齡人口數量和比重的持續“雙降”,如何配置勞動要素并合理引導區域間勞動力流動成了釋放勞動力效率紅利的關鍵。在當前市場經濟條件下,中國勞動力市場分割狀況如何?勞動力市場分割在多大程度上可以造成勞動要素扭曲,二者是否存在必然聯系?為解決這兩個問題,本文采用了動態面板模型對勞動力市場分割與勞動要素扭曲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檢驗。本文借鑒Parsley、Hsieh 和Klenow 等人的方法對中國全國及地級市層面的勞動力市場分割與勞動要素扭曲水平進行了測算,并在此基礎上進行回歸分析。結果發現在考察期內勞動力市場分割呈現出波浪化的趨勢,盡管近年來勞動力市場分割水平有所增高,但總體上呈現出整合態勢,四大區域勞動力市場分割走勢與全國總體變化相似,都在波浪化變動中逐漸收斂。同時,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作用,但是不同階段和不同地區的結論有所差異。具體來看,勞動力市場分割在考察期前期對勞動要素扭曲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但在考察期后期則具有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東部地區和東北地區的實證結果與基準回歸中的結論一致,西部地區與基準回歸中的結論相反,中部地區則表現為勞動力市場分割對勞動要素扭曲影響作用不明顯。本文的穩健性檢驗通過更換核心解釋變量、構造工具變量并采用最小二乘法等方式驗證了基本結論的穩健性。因此,在中國市場化轉型階段,勞動力市場分割阻礙了勞動力的合理流動,造成了勞動要素扭曲。
本文研究結論為優化政府與市場主體關系,引導勞動力合理流動,釋放勞動力效率紅利和推進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了啟示。
第一,地方保護和勞動力市場分割所造成的激勵扭曲制約了中國經濟的持續健康發展。在分權體制下,應構建一個合理的激勵制度,逐步摒棄以GDP論“英雄”的考核體系,將以技術創新為代表的高質量發展指標納入地方政府的績效考核評價體系中,破除地方保護主義,引導地方政府合理競爭,以此促進各地方協調發展。
第二,在未來工作中要推動要素價格改革,構建合理完善的要素價格體系,改變資源錯配的現狀,讓價格成為市場配置要素資源的信號。具體來說,政府需要不斷消除阻礙要素在地區間流動的各式各樣的壁壘,如通過財稅體制和工資制度的不斷完善等構建一個可以合理反映要素稀缺程度的市場體系,通過逐步消除戶籍制度和社會公共福利差異等措施,引導各種資源的自由流動與優化配置。
第三,積極打造服務型政府,發揮政策導向功能,降低企業成本,為地區間要素自由流動提供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