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昊天
(蘭州理工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在全世界范圍內的擴散,使得我國開展對外經貿合作的企業在生產經營過程中遇到的政治、經濟風險劇增。針對特殊情況,國務院和地方政府迅速出臺相關政策,積極幫助企業維護自身合法權益。有關企業從合同敲定的仲裁條款出發,成功渡過了此次難關;也有企業由于履約的大意,蒙受了較大的損失。此外,在此次疫情中,各國就不可抗力的判定也對合同的履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通過有效防控合同履約的各類風險,并憑借我國強有力的疫情防控措施,鞏固我國外貿回穩向好的基礎。
2020年4月25日,我國某小型汽車制造公司(以下簡稱“N公司”)收到了來自B國某客戶(以下簡稱“B客戶”)開來的停止供貨函。B客戶要求N公司停止將新研發的產品供應給其他客戶,并以合同條款為由拒絕向N公司支付總計227700美元的逾期貨款。
據了解,合同雙方于2019年8月13日簽訂了編號分別為NBZS68、NBZS69、NBZS70的貿易合同,約定B客戶向N公司購買型號為XY200V的新型全地形越野車總計250輛,價格條款為USD4065/UNIT FOB ZHOUSHAN,每筆合同的裝運數量分別為100輛、50輛及 100輛,包裝條件為 PACKED IN WOODEN AND SHRINKED CASES,裝運期應分別在2019年11月22日、2020年1月22日及2020年3月22日前。N公司與B客戶于2017年就建立了業務聯系,且B客戶以往每筆合同的采購數量與匯款效率都尚可,于是N公司同意3筆合同下每筆貨物的付款方式均為50% T/T IN ADVANCE AND 50% D/P WITHIN 60 DAYS AFTER B/L DATE。
同時約定,N公司應提交由AQSIQ(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質量監督檢驗總局)出具的品質檢驗證書,進口商有權將貨物交由目的港口的SGS(瑞士通用公證行)分支機構進行復驗,如因質量問題產生的糾紛,進口商可在提單日后60天內申請索賠。賣方不得將新研發的該型號全地形越野車賣給其他客戶。合同也約定了列舉式的不可抗力條款,但未將傳染病納入考慮范圍內。另外,合同還約定了仲裁機構為N公司所在地的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合同適用《聯合國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與《紐約公約》等法律法規。
N公司在2019年8月20日收到B客戶匯來的第一筆合同的50%預付貨款后,立即著手備貨工作,并于當年11月15日備貨完畢,11月20日取得品質檢驗證書,11月21日將貨物交至買方指定的運輸工具,并獲得了承運人簽發的海運提單,貨物按期啟運,隨后N公司就將單據交給了出口地的中國銀行辦理托收業務。
貨物于12月28日到達B國目的港口,由于B國銀行將遠期付款交單視為承兌交單,因此B客戶向銀行作了承兌后便領取了合同項下的所有單據,并據此提取了100輛全地形越野車,并電告N公司:由于B國市場需求激增,第二筆貨物購買量由50輛增加至100輛,單價不變。B客戶由于與A廠商已訂立了銷售合同,就將第一筆貨物于2020年1月5日轉賣給A廠商,并取得了相應貨款。2020年1月18日,A廠商向B客戶申請索賠,理由為該全地形越野車質量低劣,無法使用,索賠款總計51376美元。B客戶立即向目的港口的SGS分支機構申請商檢,并于1月20日電告N公司稱:貴公司所提供貨物未通過SGS質量認證,現向你方申請索賠,根據合同相關規定,索賠款合計51376美元。N公司則表示,貨物已交由AQSIQ檢驗通過,應無質量問題。隨后N公司收到B客戶發來的SGS檢驗證書后,發現越野車內部的推力桿確有一定質量問題,在多次反復后,N公司只好同意賠款。同時,N公司提醒B客戶,第二筆貨物已于1月19日由舟山港啟運,單據已交托收行。然而,N公司對B客戶在未商檢前就將貨物轉賣一事并不知情。
1月21日,B客戶根據N公司開來的單價為3576美元/輛的商業發票,向N公司支付了第一筆貨物發票記載的總價為357600美元的剩余50%貨款,即178800美元。N公司在收到貨款后立即回電稱:合同約定售價為4065美元/輛,你方應支付合同項下剩余的50%款項,即203250美元。B客戶對此辯稱:我司根據商業發票向銀行匯付貨款,并無錯誤。對此,雙方一直僵持不下。
3月1日,第二筆貨物安全抵達B國目的港口。而在2月29日,由于B客戶所在市區出現B國首例COVID-19死亡病例后,該市區隨即宣布進入緊急狀態。此時,由于該市相關法律規定,為防止由于外來人員及貨物攜帶新冠病毒進入市區境內,目的港口被迫停止運作,B客戶因此無法提貨。N公司于3月19日前后多次催促B客戶支付尾款,并最終于3月21日向B客戶發函稱:
(1)根據合同規定,你方應于海運提單簽發日后60天內支付款項,貴公司已違約,請立即將第二筆合同下的剩余款項總計203250美元匯至我司。
(2)就第一筆合同中尚未支付的24450美元連同中國銀行貸款美元利息(按年利率10%計算)407.5美元,總計24857.5美元,一同匯至我司。
(3)根據《N市新冠疫情進出口貿易管制條例》規定,第三筆貨物無法進行裝運,且你方未將預付款項按時匯入我司賬戶,也并未租船訂艙,你方已構成違約,我司決定將該筆貨物轉售給其他客戶,請諒解。
B客戶回電稱:
(1)我司受新冠疫情沖擊的影響較大,目前經營產生困難、資金鏈發生短暫性斷裂,申請延期匯付剩余的50%款項。
(2)我司就第一筆合同仍持按照商業發票總金額付款的觀點。
(3)我司將于疫情結束后及時將預付貨款匯入貴公司賬戶,請勿將第三筆貨物轉售給其他客戶。
隨后,N公司回電稱:
貴公司受疫情影響我司予以理解,請注意防護,我司提出如下要求:
(1)煩請于4月19日前將第二筆貨物的剩余款項203250美元匯至我司賬戶。
(2)就第一筆貨物請按合同價款支付剩余的24450美元,并連同利息407.5美元,即總計24857.5美元立即匯至我司賬戶。
(3)我司將第三筆貨物保留至4月19日,其后將對該筆貨物進行轉售。
B客戶隨即回電稱:
(1)受新冠病毒影響,我司國內外產業鏈幾近崩潰,第二筆合同的剩余款項申請在你方基礎上延期90天付款。
(2)我司仍持原有觀點,我司依照發票金額進行付款并無錯誤。
(3)合同已約定貴公司不得將該筆貨物進行轉售,請依合同行事。
直至5月19日,雙方協商不下,N公司隨即將合同提交至當地的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請求仲裁。
2020年5月19日,N公司作為申請人向貿仲提出仲裁。N公司在仲裁申請書中提出:
(1)考慮到新冠疫情對被申請人的影響,我司已放寬了近2個月的付款時限,然而被申請人依舊未支付第二筆合同下的剩余貨款,我司要求被申請人立即償還剩余貨款203250美元并利息3387.5美元。
(2)我司開出的第一筆合同中的商業發票單價確為3576美元/輛無誤,但此舉僅為給被申請人進口通關提供便利,被申請人應根據合同規定的單價4065美元/輛立即向我司支付差額款項,即24450美元并利息815美元。
(3)經我司后期調查,被申請人在B港接收到第一筆貨物后,即將該筆貨物轉售給B國某廠商,實際上已失去貨物的索賠權。據此,我司要求被申請人退回索賠款總計51376美元并利息1712.53美元。
(4)由于被申請人的違約,導致我司無法按時將第三筆貨物進行裝運長達2個月,我司要求解除該筆貿易合同并要求被申請人賠償原合同項下總金額的利息費用6775美元。
受到新冠疫情影響,被申請人無法跨國界出席此次仲裁,但已委托其代理人做出仲裁答辯如下:
(1)由于受到新冠肺炎疫情這一不可抗力因素的沖擊,我司就第二筆合同項下的剩余貨款申請部分免除責任,申請在疫情結束或B國形勢趨于穩定后支付剩余款項,同時應當免除期間由該不可抗力所產生的相關利息費用。
(2)就第一筆合同,我司依據申請人開來的商業發票議付剩余50%款項,并無不當,同時由于國內市場價格的變動,與申請人達成共識,由其開出單價為3576美元/輛的商業發票,并無協助我司完成通關這一說法。
(3)我司就申請人提出的內銷合同持懷疑態度,由于國內其他業務繁忙,我司于1月20日才將合同項下該筆貨物提交SGS進行檢驗,檢驗結果為質量不達標,并在合同規定的索賠期內請求索賠,并無不妥。
(4)我司認為由于遭到新冠疫情的影響,無法按時完成租船訂艙的責任應當免除且不應支付此筆合同下的利息費用。
經過多方論證與考察,仲裁庭研究如下:
(1)申請人與被申請人于2019年8月13日簽訂了編號為NBZS68、NBZS69、NBZS70的三筆合同,合同約定申請人應向被申請人出售型號為XY200V的新型全地形越野車250輛,單價為USD4065/UNIT FOB ZHOUSHAN;第二筆合同中,被申請人向申請人提出增加50輛的購買量,并支付了相應的預付貨款,申請人對此變更合同數量的要約也表示接受,并裝運出100輛越野車,因此該筆合同項下的總價款應為406500美元;三筆合同的裝運期限分別為2019年11月22日、2020年1月22日及2020年3月22日前;裝運口岸為舟山港,目的口岸為B港;在合同條款中雙方還規定了仲裁、商檢、索賠及不可抗力等事項。
(2)合同簽署后,申請人按照合同規定分別于2019年11月21日及2020年1月19日將前兩筆貨物于舟山港裝運并啟運,標的物共計200輛全地形越野車。
(3)被申請人在收到申請人交付的第一筆100輛全地形越野車后,于2020年1月21日通過代收行匯款總計178800美元。
(4)經仲裁庭調查,被申請人已于2020年1月5日將第一筆合同項下的100輛全地形越野車轉售給A廠商。
綜上所述,仲裁庭判決:
(1)申請人依照合同規定向被申請人交付了第一筆合同項下的100輛全地形越野車,完成了合同下的義務。被申請人預付了203250美元的款項,但憑“由于國內市場價格的變動,與申請人達成共識,由其開出單價為3576美元/輛的商業發票”為由拒絕支付剩余款項。仲裁庭認定如下:
① 被申請人從始至終均未提供任何與市場價格變動有關的說明,該項理由不充分,說法不成立。
② 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七十七條、七十八條規定,“當事人協商一致……對合同變更的內容約定不明確的,推定為未變更。”被申請人認為申請人開來的單價為3576美元/輛的商業發票是雙方對單價進行修改的證明,但從商業發票與報關單相符來看,該發票確為貨物報關進口所需而開具的,并非收款依據。被申請人也未提供證明文件表明合同雙方協商修改了價格,因此,被申請人認為單價已更改的理由并不成立,被申請人必須償付第一筆合同項下的剩余款項,仲裁庭對申請人提出的有關被申請人應償還24450美元并利息815美元的要求予以支持。
(2)經仲裁庭調查,被申請人與A廠商于2020年1月5日存有售賣行為無誤,按照《聯合國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第三十九條規定,“買方對貨物不符合同,必須在發現或理應發現不符情形后一段合理時間內通知賣方……否則就喪失聲稱貨物不符合同的權利。”被申請人在未告知申請人的形勢下,將越野車轉賣至A廠商,而A廠商在使用后提出索賠,被申請人因此失去對該筆貨物復驗與索賠的權利。因此,仲裁庭對申請人提出的有關被申請人退回索賠款總計51376美元并利息1712.53美元的要求予以支持。
(3)根據合同第四十三條規定:“本合同適用的不可抗力因素包括火災、旱災、地震、風災、洪水、大雪、山崩、戰爭及動亂,其余因素由雙方當事人按影響程度自行協商。”因此,仲裁庭就被申請人提出的認定新冠疫情為不可抗力因素的陳述予以駁回,申請人已就合同項下被申請人受到疫情沖擊的影響適當放寬了付款期限,仲裁庭支持申請人要求被申請人立即償還第二筆合同下的剩余貨款203250美元并利息3387.5美元的要求。同時認定第三筆合同的解除與否取決于申請人且被申請人無需支付合同項下的利息。
案例中,買方由于受新冠疫情沖擊的影響,貨物到達目的港口后無法提貨,也無法在合同規定時間內派船至舟山港進行第三筆貨物的裝運。若是合同在商定不可抗力條款時,就將傳染病、疫情等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納入考慮范圍內,便可在很大程度上依據仲裁條款中的不可抗力原則相應地免除部分責任。我國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曾于2020年2月明確指出,將新冠病毒認定為法律規定的不可抗力[1],也有相關學者認為國際貿易的雙方不可以此為由將合同違約責任籠統地進行免除,應視情況而定[2]。
《合同法》設定不可抗力的標準與CISG(《聯合國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相比更為嚴苛。貿易企業在訂立不可抗力條款時,應仔細核對,切不可將相似合同的模版直接寫入條款中。面對新冠疫情這一突發事件,當事人應盡可能保證自身的履約能力,以降低《合同法》中規定的“一方在遲延履約后產生不可抗力的,該方不可免除相關責任”發生的可能性。
案例中,買方由于受到新冠肺炎對企業經營的不利影響,將原來應于2020年3月19日交付的剩余款項一拖再拖,賣方就此與其進行協商無法取得一致,也就造成了后期賣方向仲裁機構提請仲裁的結果。
合同當事人在簽署合同過程中對合同仲裁條款的明晰,很大程度上可對沖由于疫情所引發的進出口風險。據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于2020年9月18日刊發的《中國國際商事仲裁年度報告(2019-2020)》顯示,在過去的一年里,仲裁仍是我國企業就對外貿易糾紛所采取的首要解決方式之一。在遭遇合同相關糾紛時,企業應當積極應用合同中的仲裁條款,維護自己的利益[3]。在新冠疫情的大形勢下,國際商事仲裁在對外經貿合作領域勢必將發揮更大的作用。
案例中,商業發票之單價低于合同約定之單價,而該發票上所載明的日期、單價與買方交付的進口貨物報關單相一致可看出,該發票是為適應買方報關進口需要而開立的,這一做法在國際貿易實際操作中是堅決不可效仿的。低開發票的行為不僅有損交易雙方企業的資信,更對國際間貿易的開展造成了巨大的危害,各企業應切實做到單單相符,在信用證的付款方式下還應做到單證相符[4]。
商業發票是由賣方開立的注明標的物各項屬性的清單,也是進口商報關納稅的必要單證,出口商切不可以雙方長期的貿易合作伙伴關系為由,降低風險防范意識,相反應當合理填制合同項下的所有單據,謹慎行事。
在國際貿易實踐中,部分國家或地區的銀行將遠期D/P視同D/A。如若出口商在辦理托收業務時,對目的地銀行的該習慣做法不熟悉[5],業務操作人員素質不高,就容易產生因使用遠期D/P這一付款方式而產生的風險。即便對于具有較好交易基礎的客戶,也不能掉以輕心,而應當審時度勢,確保對方能在未來的特定時間內履行合同規定的義務。
案例中,合同商定的貿易術語為FOB,在該術語下,應由買方進行租船訂艙。其中便自然地產生了一定的風險,即買方可能與貨運代理相互勾結,在尚未付清貨款前,便有機會取得海運提單或其他物權憑證并據此提貨[6]。因此,企業在從事出口貿易買賣時,應盡可能地爭取CFR或CIF術語,將進行租船訂艙的權利掌握在手中,并由此控制物權憑證來降低交易可能產生的風險。同時,出口商可通過采取CFR或CIF術語,起到為本國創匯及帶動相關產業發展的作用。另外,依據《INCOTERMS 2020》規定,賣方可在DAP、DPU及DDP術語下使用自己的運輸工具,這也可在一定程度上減弱由貨物運輸所帶來的風險。
貿易伙伴是從事對外商貿過程中最為關鍵的因素之一,選擇信用較好的客戶往往能使貿易合同的履行更加順利。在新冠疫情沖擊的大背景下,面對全球供應鏈與產業鏈斷裂這一問題[7],公司在選擇交易伙伴方面應更加審慎決策,切不可主觀臆斷,應綜合考慮交易雙方的資金實力、抗風險能力等要素,據此減少由新冠疫情暴發所引起的不必要的損失。
案例中,N公司與B客戶存在近4年的貿易合作聯系,但這并不意味著N公司可以此為由不對客戶進行動態的資信狀況調查。在國際貿易實踐中,當事人在簽訂合同前,應及時通過當地的央行、國際商會、信用保險公司或專業的資信調查機構(如標準普爾、穆迪公司等)[8],向其申請并調查交易對方的資信狀況、營業能力等涉及對方能否履行合同義務能力的各項指標,并在企業內部建立動態的評價體系與預警機制,把由于選擇貿易伙伴而產生的風險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