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萃
“動物們正在消失,河流正在枯竭,而我們的植物也不再如過去那般能鮮花盛開。地球正在發出聲音,她告訴我們留給我們的時間已所剩無幾。”這是來自亞馬遜熱帶雨林24歲的原住民青年領袖泰克賽·蘇瑞(Txai Surui),在踏上2021年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開幕演講臺時發出的呼聲。
而就在此次氣候大會即將迎來197個國家和地區的超過25000個與會者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席卷英國。暴雨不僅導致格拉斯哥部分區域內澇,也導致從倫敦到格拉斯哥的鐵路服務被迫中斷,許多與會者和其他民眾都被迫滯留在倫敦火車站,不得不在最后時刻改變行程。
無論是生活在偏遠部落正在為食物而辛勞的人們,還是生活在繁華都市為了生活趕路的人們,氣候變化帶來的影響已經遍布地球每一個角落,也逐漸滲透進人們的日常生活,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在此時召開,注定備受關注。
10月31日~11月12日,在英國格拉斯哥舉行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簡稱UNFCCC)締約方大會第二十六次會議(簡稱COP26),被普遍認為是當前歷史時期最為關鍵性的國際氣候大會。
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首先被認為是對《巴黎協定》的第一次重大考驗。在2015年12月舉行的巴黎國際氣候大會(簡稱COP21)時,全球197個締約方達成共識,承諾將全球變暖控制在遠低于工業化前水平的2攝氏度范圍內,并同時力爭不超過1.5攝氏度。在該大會上,國家自主貢獻(簡稱為NDC)這一方案被設計出來用于各國自主安排和實現溫室氣體的減排目標。然而,遺憾的是當時各國提出的國家自主貢獻目標,會在整體上令全球氣溫上升3攝氏度,這十分危險。
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的召開,處在一個人類前所未有的歷史時期。人們不再將氣候變化看做是亟待解決的環境問題,而是將它視為能夠影響社會穩定、經濟發展甚至是關系到人類存亡的系統性問題。北美洲的極端高溫和失控山火,西伯利亞北極圈內的反常高溫和凍土融化,非洲的極度干旱,歐洲和亞洲的嚴重洪澇災害,這些2021年頻繁出現的極端天氣事件,在不斷地提醒我們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已經刻不容緩。
根據聯合國氣象組織(簡稱WMO)的分析,從工業時代開始到現在,全球平均溫度已經上升1.1攝氏度,過去的十年更是有記錄以來最熱的十年。而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簡稱IPCC),在2021年8月發布的關于全球氣候變化的最新綜合報告中,明確指出人類已處于一個紅色警戒位置,并從科學角度印證了人類活動對全球氣候變暖和極端天氣事件頻發都產生了不可逆轉的重大影響。

《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二十六次締約方大會開幕式10月引日在英國格拉斯哥舉行。圖/新華
在此次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開幕演講中,聯合國秘書長安東尼奧·古特雷斯(Antonio Guterres)直言不諱地指出:“自《巴黎協定》到現在的六年,是全世界有記錄以來最熱的六年,人類對化石能源的依賴正將我們自己推向邊緣。”他還說,“現在是人類該適可而止的時候了,我們不能再繼續破壞生態多樣性,不能再繼續用碳來毀滅自己,不能再把大自然當成排放廢物的衛生間,也不能再將燃燒或開采發展到更深處,因為我們那是在自掘墳墓。”
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對全球是否能實現《巴黎協定》中不超過1.5攝氏度的這個最理想目標,意義重大。此次大會的主要目標就是推動全球合作,確保這個目標實現的可能性。根據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布的關于《1.5攝氏度特別報告》,把全球溫度增加控制在1.5攝氏度范疇,也是人類最安全的溫度范疇,而在此之上任何0.5攝氏度的升高,都會為人類社會和全球物種帶來巨大風險。
波茨坦環境影響研究所負責人、全球最具影響力的地球學家約翰·羅克斯特倫(Johan Rockstrom)教授就認為,“1.5攝氏度這不是一個隨意的數字,也不是一個有政治含義的數字”,其代表著地球可以安全吸收熱量的物理極限。
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主席阿洛克·夏爾馬(Alok Sharma)表示:“科學已經很明確地告訴我們,把全球溫度升高控制在1.5攝氏度并避免氣候變化帶來的最壞結果的窗口時期正在迅速關閉。”
如果說2015年的《巴黎協定》是一種詩和遠方,全球各國很容易達成對愿景的共識,此次2021年的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則是夢想照進現實,當去往愿景的路上遇到各種現實因素,分歧與博弈也就不足為奇,而將全球共識轉化成具體行動更是任重道遠。
在談到此次會議的難度時,會議主席阿洛克·夏爾馬也承認:“我們在格拉斯哥努力做的事非常艱巨,巴黎氣候峰會取得的成就令人矚目,那是一個框架性協定,而很多的細則卻留給了將來。”如何在已有的框架下將細則落實并且進行實施,這或許就是此次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的最大命題。知易行難,或許這也是后《巴黎協定》時代的最大困局。
此次大會面對的第一大考驗是如何促使197個締約方進一步加強國家自主貢獻(NDC)減排目標,從而讓1.5攝氏度的升溫目標有實現的可能性。今年10月25日,UNFCCC發布的最新分析顯示,根據最新提交的165份國家自主貢獻(NDC)減排目標的數據,2030年全球溫室氣體排放總量預計將比2010的水平高出16%,這將直接導致在本世紀末全球氣溫升高約2.7攝氏度。
這不僅遠遠超過《巴黎協定》的目標,也有悖于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1.5攝氏度特別報告》中提到的減排要求——如果要將氣溫控制在僅升高1.5攝氏度,全球就必須在2030年將二氧化碳排放下降45%,而如果要實現2攝氏度的升高,排放也必須降至30%。
UNFCCC執行秘書長帕特里夏·埃斯皮諾薩(Patricia Espinosa)呼吁:“成員們都需要在應對氣候變化上加倍努力,超過既定的溫度變化目標,會帶來不穩定的世界和無盡的苦難,特別是那些對溫室氣體排放影響最小的國家。”
占全球溫室氣體總排放80%的二十國集團(G20)國家,沒能在減排問題上達成更多共識。許多發展中國家也遇到了經濟發展和減排升級的困境,導致無法繼續升級減排目標。
聯合國可持續發展集團主席及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負責人阿齊姆·施泰納 (Achim Steiner) 就認為很多發展中國家在新冠疫情的影響下負債嚴重,至少有六十個最貧窮國家有破產或有陷入債務危機的風險,如果希望此次大會能夠真正成功,那么這些發展中國家就應該是關注重點。
這也印證了此次會議面臨的另一大考驗,即如何重建各個締約方之間的信任。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大會前夕就提到了信任問題的重要性,他說:“在此次大會要實現目標,會有很大的風險,如果我們想要真正的成功而不是空中樓閣的幻想,我們就需要更大的決心和更多的行動”,但是他同時也指出,“這些只可能在政治意愿充分調動時才可能實現,而這需要在重要國家間形成信任,而時至今日,這種信任仍然極為缺失。”
特別是“氣候資金”的落實問題,一直是信任缺失的關鍵問題,也導致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之間的矛盾激化。在12年前的哥本哈根國際氣候大會(簡稱COP15)上,主要發達國家集體承諾,將在2020年之前每年提供1000億美元的“氣候資金”,來支持發展中國家實現減排目標及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影響。不幸的是,直到2021年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召開之際,這些資金承諾仍沒有徹底落實。
這也引起了諸多發展中國家的不滿,包括肯尼亞、孟加拉、巴巴多斯和馬拉維在內的發展中國家的領導們,宣稱發達國家的“氣候資金”承諾履行以失敗告終。
在提供“氣候資金”的問題上,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認知角度也大相徑庭。發達國家并沒有從根本上把提供“氣候資金”當成政府的當務之急,而發展中國家和氣候變化活動家則認為,他們所經歷的挑戰都是發達國家的歷史遺留問題,需要他們為以巨大的溫室氣體排放來促成經濟繁榮的行為買單。
這不僅增加了發展中國家對發達國家的不信任感,同時也讓部分發展中國家不愿意加速本國的減排計劃。巴巴多斯總理米亞·莫特利(Mia Mottley)就質疑說:“如果僅有三分之一的世界能在繁榮中生活,而剩下的三分之二卻生活在海平面以下,并且我們的安康也受到災難性的威脅,這難道能帶來真正的和平與繁榮嗎?”
這種國家之間信任的極度缺失,可能導致此次會議在圍繞《巴黎協定》的各種實施細則進行討論和談判時,出現極難達成共識的局面。
雖然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的最終成果,還有待在會議結束時徹底明朗,但相關專家大都認為,此次大會很難像六年前的巴黎國際氣候大會那樣,達到戲劇般的重大突破。
此次大會的最好結果或許就是形成一個堅實的所謂“格拉斯哥協定”,來為實現《巴黎協定》中的1.5攝氏度的目標提供一套現實路徑。而最壞結果或許是協作和談判徹底宣告失敗,導致全球氣溫在升高3攝氏度的危險軌道上行進。
很多觀察家都認為此次峰會的結果應該會在最好和最壞之間。無論最后的結果怎樣,此次大會都需要承前啟后地為進一步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和最終實現凈零排放的全球長期行動計劃鋪平道路。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格蘭瑟姆研究所主席、英國科學院前院長、世界銀行前首席經濟學家尼古拉斯·斯特恩(Nicholas Stern)教授就認為,雖然當前的國家自主貢獻(NDC)減排目標仍然離科學建議的理想減排目標有缺口,這并不是一種失敗,他說:“我們必須希望有好的進展來關閉缺口,并且我們需要尋求能夠為現在到2025年進一步縮小這個缺口的機制和方法。”
會議主席阿洛克·夏爾馬也認為:“格拉斯哥國際氣候大會不會是讓1.5攝氏度的目標實現的最后機會,各國仍然可以不斷升級他們的國家自主貢獻(NDC)減排目標,一旦在1.5攝氏度的目標和現有的減排目標上有缺口,我們需要尋找辦法來填補缺口。”
而前聯合國環境特別公使和前愛爾蘭總統瑪麗·羅賓遜(Mary Robinson)則表示,雖然當前的國家自主貢獻(NDC)減排目標會讓人失望,但是她還是認為各國為此付出努力的趨勢已經出現,對此她還是充滿期待,并認為 《巴黎協定》的五年回顧機制可以改為每年回顧機制,從而讓各個國家每年都拿出更升級的減排目標。
雖然此次大會目前已經對如減少化石能源的投資,減少煤炭的使用,減少甲烷的排放,停止森林砍伐,加強可替代新型能源的運用,以及為全球減排項目提供更多渠道的投資資金等領域展開了討論,并期望借此為全球溫室氣體排放提供系統性的配套支持,但如何將這些承諾轉化為具體可操作的行動,并讓更多的國家自愿參與其中,仍然是我們在后格拉斯哥時代的巨大挑戰。
特別是當全球還處在從新冠疫情的陰影中恢復之時,面對當前對可再生能源或綠色能源的尚且有限的應用,許多發展中國家不得不繼續使用化石能源特別是煤炭作為經濟發展的主要能源。徹底停止使用煤炭以及擺脫經濟發展對化石能源的依賴,不僅僅需要雄辯的言辭和駭人的警示,更需要的是進一步發展對各種新型能源的應用,并且為發展中國家實現長期減排目標來提供經濟支持,從而更好地協助發展中國家來平衡經濟發展的實現和減排目標的達成,最終向可持續經濟發展模式轉型。
托尼·布萊爾全球變化研究所今年7月發布的分析報告就特別指出,為中低收入國家建立一個全面的轉型協助機制至關重要,因為我們必須承認在實現減排的道路上,中低收入國家會和發達國家有所不同,發達國家的溫室氣體排放可能已經達到了最高點并正在回落,然而眾多中低收入國家還正在處于人口增長,工業化加速和脫貧的過程中,他們需要一種更可持續的方法來加速工業化進程。
正如最近《經濟學人》在談到氣候變化對人類挑戰時形容的那樣,氣體排放所引起的大氣變化,在千百年來似乎都一直是人類發展這部歷史大劇里那個最不起眼的舞臺背景。在這個我們自認為理所應當的舞臺背景下,人類歷史中的宏大敘事和個體悲歡都在不斷上演,然而逐漸地我們發現,其實這個舞臺背景一直都在發生變化,而到現在這個舞臺背景甚至開始逐步參與并決定著人類發展劇情的未來走向。
這就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后果,在后格拉斯哥時代的氣候變化應對中,我們必須盡快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