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興博 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
新造船在試航階段會涉及多個航行區域,主要包括船舶核定航區,試航證書上記載的試航區域,以及船舶保險合同中約定的試航區域。關于船舶核定航區,一艘船舶在其設計建造時就已經確定了它的航區,該航區是指經船舶檢驗部門或船級社核定的船舶的航區。關于船舶試航區域,根據海事局的規定,船舶試航應當提交船舶試航證書以及船舶航行的區域說明;實踐中,試航證書由船級社簽發,船級社會根據該船批準的航區限制核準申請人提交的試航區域并由海事主管部門批準。因此試航證書中的試航區域是由申請人申請,由船級社核定,海事局批準的在船舶核定航區范圍內的計劃航行區域,我國法律并沒有針對違反該試航區域的行為進行規制,僅對違反核定航區的行為進行了規制,例如《海事行政處罰規定》第37條第2款規定船舶超核定航區航行屬于不遵守法律、行政法規、規章的行為;因此一般情況下,新造船超航區試航的判斷依據應該以核定航區為準;但是關于新造船超航區試航所引發相關保險爭議,航區的界定應該以保險合同中約定的航區為準。
新造船超航區試航與海事賠償責任限制之間的問題主要包括:(1)新造船試航期間發生事故能否主張海事賠償責任限制,(2)超航區試航能否導致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喪失。
2.1.1 試航期間的船舶屬于《海商法》第3條中的船舶
在2011年上海海事法院審理的安民山輪案件中,法院認為《海商法》第3條所定義的船舶應指完整意義上的船舶,包括進行了船舶登記、通過各項技術檢測、取得正式船舶證書和船名等,而在建船舶未進行正式登記,也未取得主管部門頒發的證書,雖然其在試航階段也具備了一定的航行能力,但仍處于對船體的測試檢驗階段,因而在建船舶不構成《海商法》意義上的船舶。但是根據2017年最高院審理的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航運保險運營中心與泰州三福船舶工程有限公司船舶建造保險合同糾紛案來看,最高院認為“具有航行能力”的船舶是《海商法》第3條規定的船舶,可以看出最高院并沒有采用上海海事法院“進行了登記,取得正式證書”的判斷標準,而是采用了“具有航行能力”和“基本建成”條件來確認船舶的性質。實踐中新造船試航時已完成基本建造,海事局批準的可航行區域可達200海里,具備水上航行能力,按照最高院的解釋,試航過程中的新造船應該屬于船舶,沒有登記和營運證書不應影響其海船的性質。
2.1.2 試航中發生的事故屬于限制性海事請求
試航是否屬于《海商法》第207條規定的“與船舶營運相關的賠償請求”是試航船舶援引海事賠償責任限制的另一爭議問題;我國法律規定的限制性海事請求主要借鑒了《1976年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公約》,第207條規定的“船舶營運”源自于《76公約》中“Operation of a Ship”,但operation不僅可以包括營運這種商業性質的活動,也可以表示一種更廣泛的船舶操作。英國、加拿大等《76公約》的締約國在其國內法中均明確規定船舶(包括建造中船舶)從下水時起即可適用該公約享受海事賠償責任限制權利。而且在2018年的《海商法(修訂征求意見稿)》中已經將原207條中的“船舶營運”改成了“船舶作業”,說明我國在立法上已經開始轉變,不再將限制性海事賠償請求限定在船舶營運范圍內,試航作業作為船舶作業的一種,可以主張責任限制。
超航區試航可能會構成船舶不適航,但是根據《最高院關于審理海事賠償限制相關糾紛案件的若干規定》第19條規定,僅證明船舶不適航不能導致責任人喪失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因為喪失海事賠償責任限制的唯一法定條件是責任人的故意或者明知可能造成此種損失而輕率地作為造成的,我國海商法學界有觀點認為責任人在主觀上構成故意或準故意(間接故意)才會喪失責任限制。超航區試航能否構成故意或間接故意?在毛雪波與陳偉等船舶碰撞損害責任糾紛上訴案中,法院曾認為該案中肇事船舶存在長期超航區航行、配員不足、無證駕駛,且船員不能履行安全航行職責等多種嚴重違法行為,鑒于案涉船舶并不是第一次而是長期從事上述嚴重違法行為,船舶所有人主觀上構成了間接故意。但是對比超航區試航的行為僅涉及超航區航行,但并不涉及配員不足,無證駕駛等其他違法行為,而且試航超航區行為僅僅是試航當時超航區航行,并不是一種長期的嚴重違法行為,不應當認定船舶所有人在主觀上具有間接故意,因此新造船船舶超航區試航并不會導致責任人喪失海事賠償責任限制。
船舶超航區航行會對保險人所承擔風險產生巨大影響,所以保險人會在保險合同中明確約定違反航區的后果;例如人保的《船舶保險條款》第6條規定:當航行區域有違背保險單特款規定時,被保險人在接到消息后,應立即通知保險人并同意接受修改后的承保條件及所需加付的保險費,本保險仍繼續有效,否則,本保險自動解除。2018年最高院在其審理的“羅秋紅、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貴港市分公司海上、通海水域保險合同糾紛”一案中認定被保險人違反航區航行將會導致保險合同自動解除,即將《船舶保險條款》中的航區條款認定為保證條款,但是新造船投保的是《船舶建造險》,該保險合同第5條承保區域規定了船舶試航的區域,并且規定如果船舶超出約定的航行區域,必須事前通知保險人,并交付規定的保險費后保險人才負責,可見該合同中涉及試航區域的條款規定與《船舶保險條款》中的航區條款不同,該條款并沒有規定在“被保險人義務”部分而是規定在“承保范圍”部分,此外對于違反試航區域的法律效果并沒有體現出保證條款的特殊效果,因此該條款并不屬于保證條款而屬于承保范圍條款。
按照承保范圍條款的規定,當被保險人未通知保險人超航區試航時,保險人不對超航區試航過程中造成的損害承擔責任,當被保險人通知保險人超航區試航時并交付了保險費,此時原保險合同已經被合意變更,保險人需要對超航區試航過程產生的損失承擔責任。但是如果被保險人未明確回復,保險人是否需要承擔被保險船舶在原航區之外的保險責任?爭議焦點在于被保險人發送了“變更航區通知”,保險人未明確回復是否會導致原保險合同中約定的承保范圍變更。根據《船舶建造險》第5條的規定,當船舶試航超出原定航區時被保險人應履行通知義務,如果保險人同意承保該風險,有權要求被保險人交付所需保費,對原保險合同的航區進行變更,保險人享有的是保險費增加權,如果保險人沒有明確回復,說明保險人放棄了上述的保費增加權,但是合同并沒有被變更,雙方應按原合同繼續履行雙方權利義務,因為根據《合同法》第78條明確規定:“當事人對合同變更的內容約定不明確的,推定為未變更。”即當事人變更合同的意思表示可以是明示或默示的,但是不能是模糊的,保險人并未提出任何明確的變更合同的意思表示,應推定原保險合同未變更,此外《保險法》第20條:“變更保險合同的,應當由保險人在保險單或者其他保險憑證上批注或者附貼批單,或者由投保人和保險人訂立書面變更協議。”保險未回復也當然不會進行上述行為,所以合同并未變更,保險人不承擔責任。
根據我國司法實踐中的觀點,長期從事嚴重違法航行的責任人會被法院認定其主觀上存在間接故意,進而喪失海事賠償責任,雖然新造船超航區試航并不構成長期從事嚴重違法航行,不會喪失海事賠償責任限制,但是如果船東未通知保險人超航區試航并交付保費,船東無法向保險人主張保險賠償;因此在實踐中,船東在試航前一定要注意及時與保險人溝通確認試航區域,并在試航過程中主要試航區域,防止船舶超航區試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