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近代知識分科與 新文學的社會化生產*

2021-11-24 00:19:57魏宏遠
社會科學 2021年9期

魏宏遠

在中國古代社會,“文學”一詞多指“以言語文字被顧問者”或“學經書之人”,或指擅長辭章經術而博學的人,后來轉指“經史掌故詞章之學”(1)馬端臨:“蓋以言語文字被顧問,以翰墨技藝侍中、待詔,則漢武帝所以處鄒、枚、嚴,徐,靈帝所以招鴻都文學之類是也?!?馬端臨:《文獻通考》,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592頁。)《漢書·渠犂傳》:“乃者以縛馬書遍視丞相御史二千石諸大夫郎為文學者?!鳖亷煿抛⒃唬骸盀槲膶W,謂學經書之人?!?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913、3915頁。)王韜《變法自強》提出:“其一曰文學,即經史掌故詞章之學也?!?王韜:《弢園文錄外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31頁。)。文學由強調擅長辭章技能者的主體性體驗和感悟走向了注重詩文化和專業化的知識,文學的生命體驗和感受不斷弱化,由“人學”走向了“知識學”。隨著近代知識分科,高等學堂文學專業的設立、文學史教材的編寫,“文學”的專業化和市場化越來越突出。今天我們言說文學時通常把小說、戲劇、詩歌、散文當成了文學,然而章太炎卻力主一切文字皆文學,即“文學者,以有文字著于竹帛者,故謂之文;論其法式,謂之文學”。(2)章太炎:《國故論衡》中卷《文學七篇》,載《文學總略》,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73頁。那么,文學在歷史上是以什么樣的社會形態和典籍方式存在?今天的文學為何失去了昔日“經夫妻、成教化、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塑造力,以及“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的社會影響力?

近代知識分科使文學走向了客體化、專業化和職業化,西方知識的傳入推動了新文學的社會化生產、文學史的編纂以及文學專業的獨立。汪祖華提出:“廣義的文學(或稱雜文學),是一切學術的總稱,這種,我們最好將它推出于文學范圍的外面,不承認它為文學;狹義的文學(或稱純文學),就是真正的文學。”(3)汪祖華:《文學論》第一章《文學的定義》,拔提書局1934年版,第13頁。“狹義的文學”或“純文學”是為了強調所謂的“文學自覺”或“文學獨立”,是指“文學”在經學體系解體后獲得了與史學、哲學等同的地位。曾毅《文學之種類》提出:“歐美文學之稗販甚盛,頗摭拾其說,以為我文學之準的,謂詩歌、曲劇、小說為純文學。此又今古形勢之迥異者也。”(4)曾毅:《訂正中國文學史》上冊第一篇《總論》第六章《文學之種類》,泰東圖書局1932年版,第21頁。也就是說,所謂的“純文學”源于“歐美文學”,與傳統中國以經學為中心、以文史為基礎的“雜文學”有著較大差異。一方面,研究者極力打造“純文學”的觀念,將文學簡化為詩詞、散文、小說和戲曲;另一方面,文學在類書、叢書、圖書館書目以及文學史編纂中不斷呈現“雜文學”的樣貌。

郭紹虞提出:“蓋由文學的外形以認識文學之面目,其事易;由文學的內質以辨別文學之本質,其事難?!?5)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0頁。文學外形與文學本質其實很難區分,新“文學外形”蘊含著新的“文學本質”,是人們對文學的新理解和新闡釋。王國維提出:“吾儕當以事實決事實,而不當以后世之理論決事實,此又今日為學者之所當然也?!?6)王國維:《觀堂集林(外二種)》,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0頁。目前有關文學的研究偏重于從概念、審美、文學史書寫等“應然”層著眼(7)有關“文學”的研究成果頗豐,可參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陳廣宏《中國文學史之成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余來明《“文學”概念史》,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版等。,這些成果固然有其價值和意義,然而,從“‘文學’是什么”的概念史角度來言說“文學”,容易走向空泛;從文學現象背后所隱藏的思想和觀念來理解文學也容易有“六經注我”的嫌疑,而從“文學”的社會存在形態、典籍呈現方式,也就是從文學被用作什么來言說文學,能更好地理解文學是什么。為了避免文學概念與實踐之間的脫節,我們著力從“實然”層探討文學在古代社會的存在狀態、典籍呈現方式以及在近現代社會的商業化生產。為此,本文擬從近現代知識分科、文學由選才任能的人才之學走向專業化、市場化的知識學來探討新文學的社會化生產,以此促進我們思考近現代以來在知識分科背景下文學的主體性和塑造力為何變得越來越軟弱。

一、歷史典籍中文學的“主體性”樣貌

我國早期的“文學”為孔門“四科”之一,與“德行”“言語”“政事”并立,《論語》中有“文學子游、子夏”之說,“孔門四科”中的“文學科”是指擅長辭章經術而博學的人。明代侯先春輯錄《言子文學錄》三卷,專載言偃的言行,將言偃的一切言行視為“文學”。三國時劉邵所撰《人物志》提出“能屬文著述,是謂文章,司馬遷、班固是也”。(8)劉劭著,吳家駒譯注:《人物志》,江蘇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37頁。也就是說,“文章”與作者是一種“對象性”的關系存在。

“孔門四科”中的“文學”,皇侃解釋說“文學,指博學古文,故比三事為泰,故最后也”。(9)何晏集解、皇侃義疏:《論語集解義疏》,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46頁。韓愈、宋祁、歐陽修等視“文學科為下”,這種說法遭到了清人陳澧的否定,他認為“文學為四科之總會,非下也”(10)陳澧:《孟子注疏下》,載《東塾遺稿》第30合訂本。。邢昺《論語注疏解經》將“文學”解釋為“文章博學”,郭紹虞卻說:“邢氏所謂文章、博學,并非分文學為二科,實以孔門所謂‘文學’,在后世可分為文章、博學二科者,在當時必兼此二義也。是則‘文學’之稱,雖始于孔門,而其義與今人所稱的文學不同?!?11)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冊),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21頁。郭紹虞認為古今對“文章博學”的理解存在差異,古時的定義較為含混,后世可分為“文章”和“博學”二科。以上這些解讀都忽略了“文學”背后“人”的存在,也就是文學的“主體性”存在?!白酉摹⒆佑巍迸c“文學”是一種“對象性”關系,因子夏、子游擅長辭章經術且博學,才有了“文學”之稱,“文學”的背后是以人之才學進行的分科。也就是說“孔門四科”中的“文學科”指的是如子夏、子游一樣具有辭章經術才能的士人,強調的是“人”而非詩賦辭章。蕭子顯《南齊書·百官志》也印證了這一說法:“太始六年,以國學廢,初置總明觀,玄、儒、文、史四科,科置學士各十人?!?12)蕭子顯:《南齊書》卷一六《志第八·百官》,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15頁?!翱偯饔^”設四科,每科置“學士各十人”,“文科”設置了十位學士,說明“文科”是因人之“所長”而設立,是“學士”官。誠然,不同時期人們對“文學”的使用不盡相同,“玄、儒、文、史”承襲了“孔門四科”以“人”之“所長”而非以詩文為中心的分科思想,對此清代陳澧《東塾讀書記》卷二又有如下闡釋:

《續漢書·百官志》注引應劭《漢官儀》曰:“世祖詔丞相,故事,四科取士:……”澧案:世祖之詔,黃瓊之奏,所謂四科,大略皆即《論語》四科。……《南齊書·百官志》云:“太始六年,初置總明觀,元、儒、文、史四科,科置學士各十人”。此四科,乃經、史、子、集四部之學。后世亦可仿而行之,惟不用玄學,而以宋儒理學代之可也。《朱子語類》云:“呂與叔欲奏立四科取士,曰德行,曰明經,曰政事,曰文學?!?卷一百九)此則不知《論語》之文學乃經學,而別為明經一科,其所謂文學,乃辭章之學也。(13)陳澧著,鐘旭元、魏達純校點:《東塾讀書記》,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4-15頁。

陳澧認為“玄、儒、文、史”就是“經、史、子、集四部之學”,其實前者中的“文”與后者中的“集”并不相同,前者側重指擅長辭章的“學士”,“學士”與辭章是一種“對象性”的關系;后者中的“集”主要指詩文典籍,不強調詩文的作者;《朱子語類》所言“四科取士”中的“文學”,也并非僅指“辭章之學”,而是指擅長辭章之學的才士,也就是以辭章之學選拔出的官員,或者是按照四種人才標準選拔出的官吏。陳澧認為呂大臨“所謂‘文學’,乃辭章之學也”,其實,這里的“文學”仍如“孔門四科”中的“文學”一樣,指具有辭章經術才能的士人,若把“文學”等同于“詞章之學”,其實是把“文學”從“人學”引向了“知識學”。文學從“四科之學”到“四部之學”,再到“辭章之學”,語意和邊界不斷滑動。以上引文陳澧認為《論語》中的“文學”就是“經學”,當然,“經學”經常指符合儒家道德標準的典籍或思想,但也強調道德主體性,用以指“人性”。王陽明《稽山書院尊經閣記》云:“經,常道也。其在于天謂之命,其賦于人謂之性,其主于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14)王守仁撰,吳光等編校:《王陽明全集》,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283頁。也就是經學發用于人,可“謂之性”。

“文學”在漢代經常用作職官,承襲了“孔門四科”中以“人”為中心的觀念。范曄《后漢書》提出:“瓊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選,專用儒學文吏,于取士之義,猶有所遺,乃奏增孝悌及能從政者為四科,事竟施行?!?15)范曄:《后漢書》卷六一《黃瓊傳》,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2035頁?!八目啤笔侵浮叭鍖W”“文吏”“孝悌”和“政事”,“四科”中的“文”側重指擅長撰寫辭章的“文吏”。作為職官,文學往往指以“言語文字被顧問”者。馬端臨指出:“蓋以言語文字被顧問,以翰墨技藝侍中、待詔,則漢武帝所以處鄒、枚、嚴、徐,靈帝所以招鴻都文學之類是也。”(16)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五四,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592頁。這里的“文學”是指“以言語文字被顧問”的官員,“文學”作為職官在《漢書·西域傳》中又指“學經書之人”(17)《漢書·渠犂傳》“乃者以縛馬書遍視丞相御史二千石諸大夫郎為文學者”,顏師古注:“為文學者,謂學經書之人?!?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西域傳·渠犂傳》,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913、3915頁。)。這也是陳澧“文學”即“經學”一說的由來,但兩者相較,文學更強調創作者與詩文間的“對象性”關系。據《歷代職官表》案語:“諸吏文學者,蓋以文學之臣選為諸吏,正如今翰林官之入直內廷者耳?!砸晕恼陆浶g侍從左右,蓋即《西域傳》所稱‘諸大夫郎為文學者’?!?18)黃本驥編:《歷代職官表》卷二三《翰林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628頁。漢代文學作為職官主要服務于君王,“以文章經術侍從左右”。到了三國魏武帝時有了“太子文學”,魏晉之后又有了“文學從事”;唐初州縣也設有經學博士,德宗時稱為文學;宋代至明代,仍有“文學博士”之稱,《明史·職官志》記載:“建文時,仍設承旨,改侍讀、侍講兩學士為文學博士?!?19)張廷玉:《明史》卷七三《職官志·翰林院》,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787頁。這里的“文學博士”仍為官員,“文學”作為職官的主體性傾向非常明顯。當然,文學除了“以文章經術侍從左右”之外,還指刊校經史者,《周書·明帝本紀》記載:“集公卿已下有文學者八十余人于麟趾殿,刊校經史。”(20)令狐德棻:《周書》卷四,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60頁。

除了“文學吏”“文學博士”等職官外,“文學門”是對擅長辭章經術而博學者的歸類或劃分,也就是以“人”之“所長”而非詩文進行的分類。《世說新語》分三十六門,上卷包含“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門,“文學門”主要收錄那些具有文藝才華、擅長清談、不拘禮法者。史書中的“文學傳”“文苑傳”“文藝傳”專為那些有文藝才能者立傳,范曄首先在《后漢書》“儒林傳”之外另立“文苑傳”,為那些擅長文章經術者立傳。此后《晉書》《魏書》《北齊書》《北史》《舊唐書》《宋史》《明史》《清史稿》沿襲《后漢書》,設立“文苑傳”;《齊書》《梁書》《陳書》《南史》《隋書》《遼史》設立“文學傳”;《新唐書》《金史》設立“文藝傳”?!拔脑穫鳌薄拔膶W傳”“文藝傳”雖有差異,但都是依據“人”之“所長”立傳,突出強調的是具有主體性的詩文撰寫者。官修史書立有“文學傳”,方志也為地方文學人物立傳,如隋崔賾撰《八代四科志》三十卷,“蓋為八代人作傳,而分為四科也。自古以來可傳之人,無出于四科之外者也?!?21)陳澧著,鐘旭元、魏達純校點:《東塾讀書記》,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3頁。此書專為東漢﹑魏﹑晉﹑宋﹑齊﹑梁﹑陳﹑隋那些“可傳之人”,依據“人”之“所長”分“四科”立傳,說明此時“文學”強調的依然是創作者而非詩文作品,特別是那些擅長撰寫文章或掌握寫作技能的士人。宋濂《浦陽人物志》分“忠義”“孝友”“政事”“文學”“貞節”等類,其《雜傳九首(有序)》云:“欲分道學、忠義、孝友、政事、文學、卓行、隱逸、貞節八類,作《先民傳》以示鄉之來學。”(22)宋濂著,黃靈庚編輯點校:《宋濂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96頁。這里的“人物志”專設“文學”類,是按傳主才能立傳,重在記載地方各類人物的身份地位、才學貢獻等。

從“孔門四科”“四科取士”“玄、儒、文、史”“四科志”“文學吏”“文學傳”等可以看出,文學在早期社會的存在樣貌是指那些擅長辭章經術“明道”“能文”“博學”的士人,強調的是創作者而非詩文作品,是對人之“所長”的分類,是“人學”而非“知識學”。隨著時代發展,文學也由“人學”逐漸走向“辭章之學”。

二、類書、集部文獻、叢書中文學的詩文樣態

我國古代社會文學擔負著選拔人才、甄別才學的功能(23)李贄《史閣敘述》:“夫大紳文學之選也,所謂多讀書識義理之人也。”(李贄:《續藏書》,載《續修四庫全書》第303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05頁。)。古人不注重文學概念的辨析,偏重于文學的社會應用,目錄書、叢書、類書等實用性較強的工具書都收有“文學”類。近現代“文學”概念與類書、叢書、圖書館編目、文學專業中的“文學”在使用上有很大差異,這些工具書在實踐操作層塑造了人們對文學的獨特理解和感受。文學在強調以“人”為中心的同時,也從注重“以明道為尚”轉為“以能文為高”,在類書、叢書、集部文獻的目錄及辭書中表現出詩文化的知識學樣態。

我國古代典籍中的類書和叢書都設有“文學”類,“類書”以“類事”來分門別類,匯編同類資料以供查找使用,特別是為作詩賦提供征引、辭藻、典故等,且“力求詳備”。類書具有重要的知識學價值,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指出類書“所載詩文賦頌之屬,多今世所無之文集”。(24)陳振孫撰、徐小蠻、顧美華點校:《直齋書錄解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423頁。高儒也指出:“漢魏六朝之文,獨賴《文選》此書之存。不然,幾至泯滅無聞矣?!?25)高儒撰:《百川書志》,卷十一“類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70頁。類書中的“文學”不再強調創作者,呈現的是知識學的詩文形態,如唐代《藝文類聚》就是以文藝著稱的“類書”,卷五五至卷五八“雜文部一”為“經典、談講、讀書、史傳、集序”;“雜文部二”為“詩、賦”;“雜文部三”為“七、連珠”;“雜文部四”為“書、檄、移、紙、筆、硯”。這里的“雜文”顯然是大文學概念,又“物以類聚”,把書寫詩文所需的“紙、筆、硯”等工具也列入“雜文”,這些“實物”與“雜文”雖有一定的關聯性,但彼此間差異較大。與之相類,唐代《冊府元龜》卷四有“帝王部·文學”,記載了唐代帝王的文學活動,包括帝王“好文”、詩文倡和、詞章創作等內容。宋代《太平御覽》卷五九一“文部·御制下”,也有唐代帝王詩文才華的展示?!短接[》有“文部”和“學部”,“文部”是指文章,“學部”則指文學知識,摘錄各類文體內容,如“銘、七辭、連珠、詔、策誥”等,還包括“筆墨、硯、簡、策、牘、札”等。南宋王應麟編纂《玉?!罚质ノ?、藝文、詔令等21門,每門又分子目,凡240余類,其中“集部”包含“圖、圖繪、名臣、記志、傳、錄、詩”,“藝苑”包含“總集文章”“辭學指南”,收錄有“制、誥、詔、表、露布、檄、箴、銘、記、贊、頌、序、試卷式、題名”等不同文體。當然,這些類書的繁盛與“博學宏詞科”的興起有一定關聯,追求知識的“賅博”“淹博”,以“通儒碩學”為務。唐代和宋代“類書”中的“雜文”“文學”“文部”“學部”等條目反映出當時“文學”的詩文化典籍存在樣態,是時代文學思想的典籍化、知識化呈現。

明清時期知識分類更加細化,類書中“文學”的典籍化樣態更趨復雜,如明代《永樂大典》卷三三六四“文目”有“駢儷之文”“六經之文”“諸子之文”“帝王之文”“科舉之文”等。清代《淵鑒類函》共四十五部類,其中“文學部”包括“經典總載、周易、尚書;毛詩、春秋、禮記、史”;還有“書籍、袠、誦讀、寫書、藏書、校書、求書、載書、負書、賜書、借書”、“博學、幼學、從學、同學、廢學”、“筆、硯、紙、墨、策、簡、牘、札、刺、券契、封泥”等?!拔膶W部”收錄與“文學”相關的典籍或筆墨等實物,并非僅指詩文,還包括一些重要的儒家典籍。同樣《古今圖書集成》的“文學典”包含“文體”“詩賦”“文學名家列傳”等內容,其中“文學總部總論”包含《易經》《禮記》《春秋左傳》《太元經》《法言》《白虎通》《釋名》《論衡》《抱樸子》;“文學總部總論二”包含梁劉勰《文心雕龍》;“文學總部總論三”包含“北齊《顏氏家訓》、隋《文中子》、唐李德裕《窮愁志》、宋司馬光《迂書》、《周子通書》、《性理》、《朱子全書》”;“文學總部總論四”包含“宋陳骙《文則》、陳善《捫虱新話》”,如此,等等。這里的“文學典”涵納古代重要典籍、作家作品及詩文評等內容,與《淵鑒類函》“文學部”相比,“文學典”的內容更為寬泛,呈現“泛文學”的詩文化存在形態。這些類書多為官方修撰,是一種官方文學知識學的社會化典籍存在。

類書中的“文學”與目錄書中的“文學”在存在形態上差異較大,“文學”在走向“集部”文獻時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章學誠提出:“子、史衰而文集之體盛,著作衰而辭章之學興?!?26)章學誠:《文史通義》,卷一《詩教上》,羅炳良譯注,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97頁?!凹俊睆摹白硬俊薄笆凡俊狈蛛x出來,“辭章之學”雖“代變體制”,卻逐漸興盛、獨立。錢基博指出:“蓋兩漢以前,文與學不分。至兩漢之后,文與學始分”,“文章流別分于諸子,而集部興。經史子集,四部別居。而文之一名,遂與集部連稱而為所專有。世益進化,而學之分科愈細。文學之疆域,當劃其界而與經學史學等觀,不得謂為一切諸學之總稱。”(27)錢基博:《國文教學叢編》,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61頁。兩漢之后“文”與“學”分離出來,“文章流別于諸子,而集部興”。魏晉之后典籍目錄中“經史子集”四分法興起,錢基博認為不能將一切文字視為文學。在“經史子集”知識體系中,“集部”以詩文的典籍化形態呈現,且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演變過程。劉向、劉歆《七略》中有“詩賦略”,王儉《七志》將之改為“文翰志”,以“紀詩賦”;而阮孝緒《七錄》的“文集錄”包含“楚辭部、別集部、總集部、雜文部”。荀勖《晉中經簿》丁部收錄詩賦、圖贊、汲冢書?!端鍟そ浖尽贩譃槌o類、別集類、總集類三類,《舊唐書·經籍志》與《隋志》分類相同,更明確了各類的范圍。《宋史·藝文志》收有楚辭、別集、總集、文史類四類,增加了“文史類”,收錄“詩文評”和“史評”兩種類型著述。鄭樵《通志》將文學類典籍題名為“文類”,分為楚辭、別集、總集、賦、贊頌、文史、詩評等二十二小類?!吨饼S書錄解題》分出楚辭類、總集類、別集類、詩集類、歌詞類、章奏類、文史類七類,在《隋志》分類基礎上增加了四種文體分類。明代《文淵閣書目》將文學類分為文集、詩詞。清代《四庫全書總目》集部收錄“楚辭類、別集類、總集類、詩文評類、詞曲類”等。由此可以看出,文學在“經史子集”典籍中主要是以集部文獻的樣態呈現,反映出古人在辭章寫作方面的發展及演變,文學的知識化傾向不斷增強。

詩文選集、叢書中的“文學”與類書及目錄書中的“文學”有著較大差異,文學的詩文化在諸多詩文選本中呈現得更為突出和直觀,如蕭統《文選》、李昉等《文苑英華》、真德秀《文章正宗》、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姚鼐《古文辭類纂》、曾國藩《經史百家雜鈔》;此外還有《唐文萃》《宋文鑒》《元文類》《明文案》等。這些詩文選本或總集為后人學習前人詩文作品提供了寫作范本。同時為了寫詩撰文查尋資料的便捷,一些叢書也獲得了編纂,趙翼提出:“近代說部之書最多,或又當作經史子集說五部也?!?28)趙翼:《陔余叢考》,卷二十二,商務印書館1957年版,第423頁。明清時期小說、戲曲類叢書已有很多,古籍中的“小說”多在“子部”,如唐順之《荊川稗編》120卷、袁褧《前四十家小說》40卷、《廣四十家小說》40卷、《后四十家小說》40卷。西方“小說”觀傳入我國后,中西“小說”同名而異質,具有西方特質的“小說”成為近現代文學的主要文體類型。此外還有其他詩文類叢書的編纂,如吳訥《宋元百家詞》匯編了宋元明詞集一百種,再如毛晉《汲古閣六十家詞》六十卷、陳耀文《花草粹編》十二卷、卓人月《古今詞統》十六卷、錢允治《國朝詩馀》五卷,如此,等等。這些詞集叢書天然具有文學性而被收入集部文獻的“總集類”。近現代以來,直接以“文學”命名的叢書興起,如趙家璧主編《中國新文學大系》叢書,將1919—1927年新文學作品依據西方文學觀,分為文藝理論、小說、散文、詩、戲劇、史料等十部;另如趙家璧輯《良友文學叢書》,自1933年陸續出版四十余種,為當時中國出版界較為流行的一套文學叢書,此外,又如黃道明著《文學叢話》,由新進社1942年出版。

近代圖書館書目不僅滿足了人們查書的需要,更在于塑造了人們對新文學的理解和接受。書目在古典文獻學中被譽為“書傳”,且目錄學為讀書治學的入門之學,依據《中文圖書分類法》,現代公共圖書館書目中的“文學”包含有文學理論、世界文學、中國文學、各國文學等。圖書館“文學類”書目是以學科為經,典籍為緯,以學科的分類為基礎,參以題材,文學知識學傾向非常明顯。人們在使用圖書館書目時會不自覺接受新文學的分類標準及觀念,并為其所塑造,那么近代圖書書目又是如何理解文學的?

清末民初,西學東漸,西方典籍不斷傳入,促進了我國的知識分科?!敖浭纷蛹钡闹R系統與近現代西方知識體系、知識分科存在著矛盾,已有的圖書分目的“四分法”難以囊括新的知識和觀念,這一知識體系逐漸解體。圖書目錄分類的轉變是知識觀念和知識結構的重構,近代“經史子集”目錄體系被不斷“改良”,張之洞《書目答問》提出“五分法”,在經史子集外另設“叢書”一部。但我國書目最終還是按西方目錄學標準進行了編目。此前梁啟超《西學書目表》將譯書分為四大類:學、政、教、雜,其中“文學”并未單獨分目;康有為《日本書目志》分15門,此時雖有“文學”之目,但“小說”不歸附于“文學”。沈兆祎《新學書目提要》分“法制”“歷史”“輿地”“文學”“西學”“西藝”“雜著”“小說”等八類,“文學”與“小說”彼此獨立。顧燮光《東西學書錄》搜輯當時出版的西方、日文著作537種,摒棄了傳統的四部編目體例,參照西方學科體系進行分類。1902年徐維則又與顧燮光補闕300余種書目,出版了《增版東西學書錄》,分“幼學、宗教、游記、報章、議論、雜著”等31類。1923年沈祖榮、胡慶生著《仿杜威書目十類法》,此后“遵杜”“仿杜”“改杜”“補杜”等新式書目不斷涌現,新圖書分類法漸趨形成。圖書編目是對文學的重新理解和重新接受,在這一過程中“文學”的主體性不斷減弱,文學的知識化和詩文化不斷增強。

目錄對讀者起到了“覽錄而知旨,觀目而悉詞”的作用,古代典籍的文學目錄是文學思想和觀念的典籍化呈現,獲得編目的文學被作為知識固定下來。近代以來“文學”類專題書目大量涌出,如吳虞《中國文學選讀書目》、王浣溪《中國文學精要書目》、吳宓《西洋文學精要書目》《西洋文學入門書目》、章炳麟《中國國文書目》等。新文學的形成是社會多方互動的結果,人們從生活的不同方面拓展和塑造新文學。新文學也不斷進行社會化生產,一些書目及提要為讀者提示讀書要領、揭示圖書價值,對新文學的理解和接受起到了導引作用。用西方的知識分類體系取代中國傳統的書目分類,此時重視的是“知識”,排斥“寓褒貶,多甄別”的書目“類例”功能,而早期“文學”則較注重道德主體的塑造,強調的是“可感性”而非“知識性”,所關注的是創作者的主體性,也就是詩文的生產者。此后文學不斷學科化,形成了專門的知識體系,有了專門教材、專職教師以及專業學習者。

三、近代知識分科與新文學的專業化、知識化生產

明代茅元儀編撰《白華樓書目》,采用“九學十部目”之法,“九學者:一曰經學,二曰史學,三曰文學,四曰說學,五曰小學,六曰兵學,七曰類學,八曰數學,九曰外學。十部者,即九學之部而加以世學?!?29)鄭元慶錄:《吳興藏書錄》,載《叢書集成續編》,(中國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5冊,第701頁。遺憾的是《白華樓書目》現已亡佚,但這部書目已有分科趨向,有了現代學科或專業的意蘊。當然,明代仍有“文學博士”或“文學名臣”之稱(30)李贄《續藏書》分“開國名臣、開國功臣、遜國名臣、靖難功臣、內閣輔臣、勛封名臣、經濟名臣、理學名臣、忠節名臣、孝義名臣、文學名臣、郡縣名臣”等名目。《明史·職官志》記載:“建文時,仍設承旨,改侍讀、侍講兩學士為文學博士?!?張廷玉:《明史》,卷七三《職官志·翰林院》,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787頁。),保留“文學”以人之“所長”甄別人才、注重實用的一面。晚明利瑪竇來華,艾儒略撰寫《西學凡》,西方科學知識及分科思想傳入;近代西方傳教士再次將“分科立學”“分科治學”等觀念傳入,傳統的“四部之學”向西方“七科之學”知識形態轉變,“文學”被重新理解,開始走向專業化和市場化?!捌呖浦畬W”包含文、理、法、農、工、商、醫等,“文學”由選賢任能、甄別人才的“人學”而成為注重專業知識的“知識學”,文學教育也由“通人之學”走向“專門之學”,由此而成為傳統與現代學術轉變的標識。

元、明、清以來“文學”的知識化傾向不斷增強,主體性卻不斷減弱,“文學”所負載的個體經驗和感受也越來越薄弱,“文學”走向了詩文的客體化、知識化和獨立化,多稱“文章”“辭(詞)章”“文辭”“文史”等。明初科舉于“理學、經濟、文章而備求一人”,此時“文章”偏指八股文一類考試文體。晚明利瑪竇來華,西學知識傳入,對“經史子集”知識體系并未產生顛覆性影響,也未影響到文學的自身發展。近代西學東漸,隨著知識分科、“分科立學”觀念的提出,文學分科開始走向現實。1883年王韜《變法自強》按西方“分科立學”等思想,提出分設“文學”與“藝學”,“文學”即“經史、掌故、詞章之學也”(31)王韜:《弢園文錄外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31頁。。此外,文學作為學科,專業化和知識化傾向愈益突出。鄭觀應《盛世危言》將中西學術分為六科,即文學科、政事科、言語科、格致科、藝學科、雜學科,這里“文學科、政事科、言語科”與“孔門四科”中的三科相同,不過這種分科側重學業或專業,以知識分科,與孔子以人之“所長”分科有很大不同(32)朱熹《論語集注》:“弟子因孔子之言,記此十人,而并目其所長,分為四科??鬃咏倘烁饕蚱洳模诖丝梢??!?朱熹集注、郭萬金編校:《論語集注》,先進第十一,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88頁。)。此后又有“文學”與“武學”之分,“文學”分為六科:“凡文學分其目為六科,一為文學科,凡詩文、詞賦、章奏、箋啟之類皆屬焉”,“文學”之下又有二級分類,“文學”的專業化、職業化和知識化更為明顯。1896年孫家鼐上《議復開辦京師大學堂折》,建議將京師大學堂分為十科,其中文學科包含各國語言文字(33)陳元暉主編,湯志鈞、陳祖恩、湯仁澤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 戊戌時期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226頁。。1897年張元濟辦通藝學堂,“專講泰西諸種實學”(34)陳元暉主編,璩鑫圭、童富勇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 教育思想》,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375頁。,開設“文學門”和“藝術門”課程,其中“文學門”包含輿地學、泰西近史、名學、計學、公法學、理學、政學、教化學等九門課程,“文學門”顯得尤為龐雜,綜合性特質更為突出。

清末民初,我國文學分科深受西方和日本的影響,1902年《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提出“政治科第一,文學科第二,格致科第三,農業科第四,工藝科第五,商務科第六,醫術科第七?!?35)王杰、祝士明編著:《學府典章 中國近代高等教育初創之研究》,天津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56頁。此時京師大學堂分科立學,將文學作為專業獨立出來。此時“文學科”范圍較寬,近乎“文史哲”的綜合。1903年張之洞《奏定大學堂章程》提出“八科分學”,即經學、政法、文學、醫、格致、農、工、商等八科四十三門,并規定了各分科大學所包含的學科科目。1906年王國維在《〈奏定經學科大學文學科大學章程〉書后》中指出《奏定大學堂章程》“八科分學”體系的“根本之誤”在于缺哲學一科(36)王國維著、周錫山評校:《王國維文學美學論著集》,生活· 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年版,第110-111頁。,為此他主張廢棄“八科”中“經學科”,將之合并到“文學科”,成為“經學門”,與“文學科”中的史學、中國文學、外國文學等處于同等地位。當然,學科建設還須有其他專業知識的加入,當時參與到中國文學科的課程還有哲學概論、中國哲學史、西洋哲學史、中國文學史、西洋文學史、心理學、名學、美學、中國史、教育學、外國文學等(37)王國維著、周錫山評校:《王國維文學美學論著集》,生活· 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年版,第116頁。。作為學科專業,文學的外延較之一般概念的“文學”更為寬泛。這樣近代文學立科,一方面是文學走向專業化、職業化,另一方面文學在專業設置方面安排了一些非專業課程。整體說來,文學的知識化越來越明顯,主體性感受及個體體驗卻不斷弱化。

“分科”意味著文學走向獨立,“文學”專業的獨立是一個逐步形成的過程。1909年學部奏請清廷劃分文實學堂,奏定的學堂課程中“文學門”包括讀經講史、中國文學、外國語、歷史、地理等。因不同民族的語言文字、情感表達和個體感受不同,文學有了國別之分。1917年北京大學開設“文學門”課程,分“通科”與“??啤?,“通科”包括文學概論、中國文學史、西洋文學史、言語學、心理學概論、美學、教育學、外國語等;“??啤卑ㄖ袊膶W、英國文學、法國文學、德國文學、俄國文學等多國語言。此后復旦大學設中國語言文學系,開設“文學概論、中國文學史、文選、詩選、修辭學、詩歌原理、小說原理、文學批評、文藝思潮”等專業課程。南京大學在原有東南大學國文系基礎上開設“文學研究法、中文修辭學、詞曲史、詩歌史、文學史綱要、四子書、詞學通論、詩品”等課程。山東大學中國文學系開設“中國文學史、中國小說史、詞學概論、中國文學批評史、戲曲概論”等(38)孫華澤:《晚清民初“現代文學教育”的發生》,東北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4年,第99頁。。文學專業課程的開設反映出時人對文學的理解以及文學社會應用的專業性內涵,此時作為學科的“文學”更強調學科的知識特質,與傳統的具有道德主體性的文學已漸行漸遠。此時“分科”使“文學”的邊界和范圍更趨明晰。從整體來看,作為學科的“文學”并不是自然而然生長出來的,而是在中西文化熔鑄互鑒中生成。大學文學專業的立科,圖書館文學書目的分類,期刊雜志文學專欄的設立,新詩文集的出版,都是新文學觀念下的產物。作為一級學科的“文學”包含有中國語言文學、外國語言文學、新聞傳播學;二級學科設有文藝學、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漢語言文字學、中國古典文獻學、中國古代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等。如此作為專業的文學其內涵較之作為概念的文學更為寬泛,不過在文學史書寫中人們對文學的理解卻日趨偏狹,這又是為何?

文學的專業化、知識化主要體現在高等學堂文學專業的開設、文學教材的編纂、文學教師的產生以及文學學生的培養等方面。特別是有關文學史的書寫,謝無量說:“宋《中興書目》曰文史者,譏評文人之得失也。故其體與今之文學史相近?!?39)謝無量:《中國大文學史》,卷一,中華書局1918版,第41-42頁。其實近代“文學史”已遠離傳統,是人們依據對西方文學的理解而對文學歷史的重構。從傳統的“文苑傳”到近現代“文學史”,文學由強調道德主體性的“人學”,轉為對知識學的梳理,西方現代文藝思想和現代教育思想使文學逐漸遠離傳統,走向了歐美的文學觀和學科體制。

近代文學史書寫始于模仿日本和歐美,在對文學進行重新理解的基礎上對文學的秩序進行重構,對此,胡懷琛在《中國文學史略·序》持有這樣的說法:

文學史,古所未有也。所有者,為文苑傳,圖書目錄,以及詩話,文談之類;體例皆近乎文學史,而非文學史也。編文學史者,始于閩侯林傳甲氏;其后續作者:有謝無量之《中國大文學史》,王夢曾之《中國文學史》。張之純之《中國文學史》,劉師培之《中古文學史》:再有數家,不及備述,總之得八九種。(40)胡懷?。骸吨袊膶W史略》,梁溪圖書館1926年版,序第1頁。

文學史書寫的體例源于西方,并受日本影響。當然,用西方理解文學的方式和框架來梳理中國文學會有很多抵牾,但西學知識的確有利于建構新的文學秩序。因對文學理解不同,文學史呈現的方式也不相同。錢基博《現代中國文學史》提出文學史書寫的主腦為“事”“文”“義”三要素,“設以人體為喻:事譬則史之軀殼耳,必敷之以文而后史有神彩焉,樹之以義而后史有靈魂焉”(41)錢基博:《現代中國文學史》,中國書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69頁。。文學史主要講文學的歷史,首先要解決何為“文學”,也就是“文”是以什么方式來理解文學,而“義”又是以什么樣的價值觀來判斷文學,說明文學史不斷書寫是因為不同時代人們對文學的理解不同,而對“文學”的理解又會受外來知識分科等觀念的影響。

1904年,林傳甲編寫《中國文學史》講義,這是中國人較早自著的文學史,梳理出中國文學的源流和變遷,自序稱其模仿日本學者而成,“傳甲斯編,將仿日本笹川種郎《中國文學史》之意以成書焉”(42)林傳甲:《林傳甲中國文學史》,吉林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自序一第1頁。。這部文學史并未擺脫傳統史書編纂體例的影響,是傳統與現代、中國與西方的結合體。全書共十六篇,“每篇自具首尾,用紀事本末之體也。大章必列題目,用通鑒綱目之體也”(43)林傳甲:《林傳甲中國文學史》,吉林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自序二第2頁。。林傳甲文學史展現出傳統知識的再生產或新時代文學的典籍化樣態。此部文學史回避了小說、戲曲,與笹川種郎《中國文學史》有較大差異,是為了教學需要而編寫的文學史。后來黃人編纂《中國文學史》,現代意義上的文學史逐步取代了中國傳統的文章源流之學,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及文學教育的教材。處在新舊觀念交替時期的近代文學史多以知識史的方式存在,當時在撰寫文學史時就曾有諸多爭議,黃人《中國文學史·總論》對撰寫文學史進行了總結和批評:“所以考文學之源流、種類、正變、沿革者,惟有文學家列傳(如文苑傳,而稍講考據、性理者,尚入別傳),及目錄(如藝文志類),選本(如以時、地、流派選合者),批評(如《文心雕龍》、《詩品》、詩話之類)而已。而所持者又甚狹,既失先河后海之旨,更多朝三暮四之弊,故遂終身隸屬于文學界者,亦各守畛域而不能交通?!?44)黃人:《中國文學史》,蘇州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頁。近代撰寫文學史者努力在歷史傳統和文學知識系統中找尋文學史的歷史資源,劉師培云:“文學史者,所以考歷代文學之變遷也,古代之書,其備于晉之摯虞。虞之所作,一曰《文章志》,一曰《文章流別》。志者,以人為綱者也;流別者,以文體為綱者也。今摯氏之書久亡,而文學史又無善課本,似宜仿摯氏之例,編纂《文章志》、《文章流別》二書,以為全國文學史課本,兼為通史文學傳之資?!?45)劉師培:《中國中古文學史講義》,安徽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92頁。摯虞《文章志》《文章流別》分為“以人為綱”“以文體為綱”,文學作為“人學”或知識學,編寫文學史教材的觀念源于西方現代教育,而文學知識則來自傳統,劉師培期待模仿摯虞著述的體例,寫出文學史教材。謝無量《中國大文學史》在第一編“緒論”的第五章《古來關于文學史之著述及本編之區分》中,對文學傳統進行了總結,指出古來文學史著述的體例共有七種,即流別、宗派、法律、紀事、雜評、敘傳、總集,為此提出撰寫文學史“先述其時勢,次及文人出處,制作優劣,附載名篇,以資取法焉”。(46)謝無量:《中國大文學史》,卷一,中華書局1918版,第42-43頁。此時研究者站在西方知識學立場,重新建構中國文學史秩序。

西學知識的傳入促動了人們對“文學”的重新理解。孫江在為潘光哲《晚晴士人的西學閱讀史(1833-1898)》所作序中說:“中國近代知識的發生來自兩條不同的路徑:一個是傳統知識的再生產,傳統知識中蘊含的近代性要素,是其得以實現近代轉變的原因所在;另一個是西方近代知識的移植,即‘他者’逐漸內化的過程,其中包括翻譯、接受、變異等再生產環節?!?47)潘光哲:《晚清士人的西學閱讀史(1833-1898)》,鳳凰出版社2019年版,序言,第1頁。新知識包含新的理念和思想等,西方知識觀念的傳入促使中國文學的新發展和新需求,新文學的發生也主要表現在傳統知識的再生產以及西方文學知識的“內化”等方面。

20世紀中國學術以近代西方文化植入、“西體中用”為主要范式,這一范式在中國古代文學史書寫中表現得尤為明顯。文學史通常作為教材來使用,以此來建構新的文學秩序,而文學史書寫所面臨的首要問題是文學知識邊界的界定問題,即什么樣的作品才算是“文學”,才能在文學史中被書寫?對“文學”理解不同,人們撰寫出的文學史也不相同。目前中國文學史已有千部之多,但書寫文學史仍是重要的文學活動之一。傳統史書中“文苑傳”“文學傳”或“藝文志”,或一些序跋、詩文評等都是較為傳統的理解文學的方式或表達文學理解的方式。隨著西方文學分科、文學獨立等觀念的傳入,以西方理解文學的方式來著錄中國文學史成為一種風潮。較早出現的中國文學史是1880年由俄國漢學家瓦西里耶夫所編的《中國文獻史》,不過此書類似中國古代典籍的羅列;1901年英國學者和德國學者分別撰有《中國文學史》。日本在中國文學史書寫方面成果較多,如未松謙澄《支那古文學史略》、兒島獻吉郎《支那文學史》、古城貞吉《支那文學史》等(48)(德)W.Schott1854年出版《中國文學論綱》,A.Wyile1867年出版《中國文學注解》(英文),王西里1880年出版《中國文學史綱要》(俄文)。(日)古城貞吉(1897)、笹川種郎(1898)著《支那文學史》及翟里斯(H.A.Giles)《中國文學史》(1901),詳情可參考陳廣宏《中國文學史之成立》中《中國文學史著作編年簡表(1854-1949)》。。西方和日本的文學史著作方式和編寫體例不斷傳入,同時受西學知識和日本經驗的影響,以及高等學堂教學的需要,我國文學史教材的編寫還要考慮學科的設置,教學時間的安排,學生的學習基礎等多種教學因素,與純粹為文學知識而編撰的文學史有很大不同。

四、近代新文學的商業化、報刊化生產及其反思

西學知識傳入刺激了人們對文學的理解和需求,新式報刊和圖書成為新文學生產的載體和傳播媒介。新文學的生產比較注重讀者的需求和消費,新式報刊、新式詩文集及圖書使文學走向了市場化和商業化。新文學的“讀者化”傾向是文學發展的一個新向度,新式文體展現出人們表達情感及體驗生活的方式發生了轉變。一般而言,傳統詩文集的編纂,小說、戲曲類作品因不受重視而未列其中,從近代小說、戲劇被編入詩文集可以看出新舊文學的古今差異。

近代新文學需要新的典籍存在和表達方式,各類詩文集以“文存”或報刊文章的形式大量刊印,如《胡適文存》卷一為書信;卷二為“詩三百篇言字解”;卷三為“國語文法概論”;卷四傳記、雜文、“先母行述”等。陳獨秀《獨秀文存》卷一為論文,卷二隨感錄,卷三通信,由亞東圖書館1922年刊行。葉楚傖著《楚傖文存》分為“散文”“札記”“小說”“政論”“小品”,1944年正中書局出版。楊沒累著《沒累文存》卷一為“樂律漫談”,卷二為“詩歌集”,卷三為“戲曲小說集”,卷四為“愛情書簡”,卷五為“婦女問題及其他”,1929年泰東圖書局出版。這些“文存”在新舊文學交替時期以新的典籍化樣態存在,每冊(套)都標明了價格,作為商品在市場上流通。新文學的商業化傾向非常突出,一些詩文集的出版者走向了職業化、專業化寫作,與傳統“明道”“言志”“緣情”等詩文書寫有了很大不同。

西方文學觀的移植與中國固有的文學思想不可避免地發生沖突,新文化運動以批判傳統或“反傳統”的姿態來對待傳統,導致“文化沖突”或“文明沖突”,為此新文學需要發掘反傳統的新傳統。1916年胡適在《吾國歷史上的文學革命》中提出:“文學革命,至元代而登峰造極。其時,詞也,曲也,劇本也,小說也,皆第一流之文學,而皆以俚語為之?!Ш跷灏儆嗄陙恚胨乐盼?,半死之詩詞,復奪此‘活文學’之席,而‘半死文學’遂茍延殘存,以至于今日。”(49)胡適:《胡適古典文學研究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1-12頁。尤值得關注的是新文學是人們對新生活的新理解和新體驗。新文學對傳統文學觀產生了較大沖擊,有人提出:“吾以為今日中國之文界,得百司馬子長、班孟堅,不如得一施耐庵、金圣嘆;得百李太白、杜少陵,不如得一湯臨川、孔云亭?!?50)狄平子:《論文學上小說之位置》,《新小說》1903年第7期,第7頁。此文作者原題為“楚卿”。重視小說、戲劇等通俗文學而輕視詩文,成為新文學觀的重要組成部分。王平陵《“五四”與新文藝運動》提出:“在‘五四’以前的中國,真是世界上少有的不景氣的國家,由于三千年的太監,一千年的小腳,六百年的八股,造成了一百年的國恥,這些國恥更隨著歲月的遞遷,逐漸不已地加增?!?51)《中蘇文化雜志》1940年第6卷第3期,第65頁。全面否定傳統成為當時的一種主流思想,隨著對西方知識的學習,人們在文學上的自信也越來越缺失,對明清詩文尤為排斥。1934年魯迅在寫給楊霽云的信函中說:“我以為一切好詩,到唐已被做完,此后倘非能翻出如來掌心之‘齊天太圣’,大可不必動手,然而言行不能一致,有時也謅幾句,自省殊亦可笑?!?52)魯迅:《魯迅全集》第13冊,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07頁。受文學進化論史觀的影響,魯迅認為唐以后詩作不足觀。其實不同時代的社會生活不同,詩歌的內容及其表達方式也不相同,這種以唐詩的標準來評價一切詩作的行為有很大的局限性。聞一多《文學的歷史動向》提出:“我們只覺得明清兩代關于詩的那許多運動和爭論,都是無謂的掙扎。每一度掙扎的失敗,無非重新證實一遍那掙扎的徒勞無益而已。本來從西周唱到北宋,足足兩千年的工夫也夠長的了,可能的調子都已唱完了。到此,中國文學史可能不必再寫,假如不是兩種外來的文藝形式——小說與戲劇,早在旁邊靜候著,準備屆時上前來‘接力’。是的,中國文學史的路線南宋起便轉向了,從此以后是小說戲劇的時代?!?53)聞一多:《聞一多全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2年版,第203頁。文學是情感和心靈的體驗和感受,不能簡單以時代或文體來論優劣。聞一多顯然受“一代有一代之文學”觀念影響,對明清詩文評價較低,這種“以今律古”或“以西律中”的評價方式往往缺乏對古典作品的歷史性思考。此時提倡“小說”而“冷落”詩文成為一股社會思潮,西學知識的傳入,不可避免地與傳統文學產生了矛盾和沖突。因此,研究者在談論近代文學演變時,應關注文學存在的社會文化土壤,特別是新技術、新傳播方式,如鉛字印刷、報刊傳播、圖書館新式閱讀方式、現代稿費制度等,同時還應對傳統文學持“同情之理解”,這樣才能走出中國文學史書寫固有的對抗和沖突模式。

近代知識分科與中國文學史書寫都是為了應對教學需要,卻采用了與西方文學觀最為接近的方式,用西方文學觀來剪裁中國文學史料。中西文化差異導致文學史與文學史料很不兼容,為此近年來學界對中國文學史書寫不斷反思,那么,是以閱讀文學作品帶動文學史學習,還是通過文學史學習來了解文學作品?陳平原提出:“‘文學史’的寫作與教學,從一個特定角度,凸現了中國人對西方教育體制和研究范式的接納,以及對固有學術傳統的改造?!?54)陳平原:《假如沒有“文學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年版,第6頁。在新舊知識轉化時期,中國傳統文化服從了西方文化,以西方文學觀為中心對中國文學進行了改造。誠然,錢基博、宋佩韋等明代文學史的書寫對傳統有較多保留,后來一些文學史的書寫西化傾向越來越突出,對此錢穆等提出質疑:“中國知識界里頗有一輩人主張把中國傳統全部文化機構都徹底放棄了,如此好使中國切實學得像西方。”(55)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商務印書館1994年版,第211頁。在西方文化成為強勢文化,現代化是否就意味著“西方化”,直到今天仍值得我們深思。在文學觀不斷西化的過程中,文學的主體性不斷弱化,導致文學學習者常以文學史的學習替代詩文作品的學習,文學在塑造心靈及情感方面的功能也不斷弱化,文學失去了“饑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寂而讀之,以當友朋;幽憂而讀之,以當金石琴瑟”(56)楊萬里:《誠齋集》,四部叢刊初編,商務印書館1922年版,第18冊,卷七十八。的功能,特別是在精神家園建構方面失去了昔日的力量。

要之,我國古代文學是以經學為中心的“人學”,以“文學科”“文學門”“文學吏”“文學傳”等形式存在,在古籍中則以詩賦略、集部文獻、詩文選集或總集等方式呈現。文學創作與創作者的生命歷程息息相關,文學是生命之學,如果拋棄創作者的主體性感受,只關注文學的知識性,就會脫離文學的感性世界,因此,我們要高揚文學的主體性。然而近代以來,文學經歷了從“人學”到“知識學”的轉向。從“四部”之學到“七科”之學,高校文學專業的設立、圖書館文學書目的分類、文學類工具書的編纂,文學的社會化生產越來越突出。文學從甄別人之“所長”,到以“文學”選官,再到“辭章之學”,再到文學專業的設立,內涵和外延不斷轉變。從“文學”被用作什么來關注近現代文學觀及文學知識的形成過程和存在方式,從知識分科、文學轉型、新文學如何書寫和表達,從叢書、類書、“文學”編目以及文學史書寫、文集與期刊的編纂等“實然”層,考察人們是以什么樣的方式來呈現對新文學的理解和應用,通過知識社會學來探討新文學的生產機制、知識框架以及人們對文學理解的轉變、文學的個體化生產、新文學市場的形成,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近現代以來中國文學的社會生產方式、典籍呈現形態,理解在知識分科背景下如何進行文學社會化生產等問題,可以幫助我們重新找回新文學的塑造力之所在。

主站蜘蛛池模板: 69视频国产| 3p叠罗汉国产精品久久| 国产精品无码AⅤ在线观看播放| 日韩国产黄色网站| 视频一本大道香蕉久在线播放 | 无码免费的亚洲视频| 国产亚洲精品在天天在线麻豆 | 3D动漫精品啪啪一区二区下载| 激情国产精品一区| 久久久久免费看成人影片| 91精品久久久无码中文字幕vr| 日韩第八页| 亚洲成在线观看| 亚洲第一极品精品无码| 久久青草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曰AV在线无码| 国产视频你懂得| 国产成年女人特黄特色毛片免| 人禽伦免费交视频网页播放| 草逼视频国产| 国产激情第一页| 久久夜夜视频| a在线亚洲男人的天堂试看| 欧美不卡二区| 国产成人免费手机在线观看视频| a免费毛片在线播放| 久久青草免费91观看| 国产尤物在线播放| 伊人激情综合| 久久精品国产免费观看频道| 亚洲一欧洲中文字幕在线| 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免费观看| 成人av专区精品无码国产| 男女男精品视频| 日韩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在线观看| 人妻少妇久久久久久97人妻| 精品久久777| 久久先锋资源| 国产成人亚洲日韩欧美电影| 国产电话自拍伊人| 日本久久网站| 欧美一道本| 欧美激情第一欧美在线| 日日拍夜夜操| 宅男噜噜噜66国产在线观看| 欧美激情二区三区| 91精品免费高清在线| 伊人久久影视| 免费观看男人免费桶女人视频| 波多野结衣无码AV在线| 免费在线看黄网址| 亚洲Av激情网五月天| 狠狠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 | 久久伊伊香蕉综合精品| 国产二级毛片| 欧洲熟妇精品视频| 小说 亚洲 无码 精品| 91精品啪在线观看国产60岁| 国产亚洲精久久久久久无码AV| 极品尤物av美乳在线观看| 午夜欧美在线| 亚洲性影院| 欧美.成人.综合在线| 亚洲第一区精品日韩在线播放| 亚洲乱码在线播放| 午夜毛片福利| 色视频国产| 国产网站免费| 国产精品密蕾丝视频| www精品久久| 欧美激情第一欧美在线| 国产乱人伦偷精品视频AAA| 亚洲婷婷丁香| 久久久精品国产SM调教网站| 精品成人一区二区| 亚洲第一网站男人都懂| 亚洲欧美色中文字幕| 国产主播喷水| 99热这里只有精品国产99| 无码中文字幕加勒比高清| 免费福利视频网站| 国产麻豆永久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