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草原絲綢之路東北端的文化景觀、經濟網絡和文化認同*
——19世紀呼倫貝爾的社會商業(yè)網絡和認同變遷

孔 源

19世紀德國人李希霍芬提出了Seidenstra?e概念，隨后這個并不算十分嚴謹?shù)母拍畛霈F(xiàn)在中國人的視野中。因為德、法漢學的流行，國人習稱的絲綢之路基本上指的都是經行“西域”的中西文化、貿易通道。草原絲綢之路的提法在中國流行，始于1992年劉迎勝先生參與的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考察，涉及中亞五國和蒙古國中部的烏蘭巴托等地。(1)劉迎勝：《“草原絲綢”之路考察散記》，《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2年第3期。隨后，內蒙古社科院盧明輝先生又作專題文章，將自前匈奴時代到清代間經行蒙古高原和中亞草原的文化交流通道統(tǒng)一稱為草原絲綢之路，并將清代中俄恰克圖貿易與粗魯海圖貿易歸入草原絲綢之路中。盧明輝將絲綢之路理解為“縱橫交錯的草原交通樞紐”。(2)盧明輝：《草原絲綢之路——亞歐大陸草原通道與中原地區(qū)的經濟交流》，《內蒙古社會科學》1993年第3期。1993年以后，中國的草原絲綢之路研究進入了活躍期，(3)如盧明輝的《17世紀中葉“草原絲綢之路”恰克圖等口岸中俄貿易關系的發(fā)展》(《三條絲綢之路比較研究學術討論會論文集》，2001年)，呂文利的《清代盟旗制度與內蒙古五路驛站的設立——兼論草原絲綢之路的形成》(《中國邊疆學》2014年第2輯)，霍曉東、傅惟光的《以齊齊哈爾為黑龍江歷史文化之源創(chuàng)建草原絲綢之路經濟帶城市群體》(《理論觀察》2016年第4期)，[美]大衛(wèi)·克里斯蒂安的《絲綢之路還是草原之路？——世界史中的絲綢之路》(劉璽鴻譯，《西北民族論叢》2016年第14輯)。草原絲綢之路研究的時空范圍和討論內容都得以深化。但是，關于清代草原絲綢之路上呼倫貝爾及其周邊地區(qū)的意義，學界討論得還比較少。

對于草原絲綢之路最東端的呼倫貝爾高原，國內外研究者對其在草原絲綢之路區(qū)域交往中的作用認識不足。在20世紀前期，蘇聯(lián)、日本以及歐美的學者對呼倫貝爾的區(qū)域研究呈現(xiàn)出兩類傾向：一種是將其完全視作蒙古高原的一部分，(4)如俄國人巴拉諾夫的《呼倫貝爾》，日本滿鐵調查部的《政治方面所見呼倫貝爾情況》，原文參見А.М.Баранов(Барга.1916)，《政治的方面より見たる呼倫貝爾事情》(南満州鉄道哈爾浜事務所調査課，1927年)。另一種則是將其視為黑龍江上游的孤立地帶。(5)如蘇聯(lián)人阿努欽的《北滿地理概觀》中《呼倫貝爾》一文 [В.А.Анучин.Географические очерки Маньчжурии Москва : Географгиз (тип.“Кр.пролетарий”), 1948]。近年來，在有關呼倫貝爾的英文文章和專著中，呼倫貝爾主要被強調為中俄兩國的前哨地帶，其孤立性被過度關注，而呼倫貝爾高原同蒙古高原的關系則被西方學者低估。(6)當代西方的艾騖德、貝杜維、烏爾班斯基等學者在有關呼倫貝爾和中俄邊境的研究中體現(xiàn)了這樣的傾向，參見“State Service, Lineage and Locality in Hulun Buir”，East Asian history,30, 2005; Christopher P Atwood，“Milk, Game or Grain for a Manchurian Outpost.Providing for Hulun Buir’s Multi-Environmental Garrison in an Eighteenth-Century Borderland”，Inner Asia, 19(2)，2017，pp.240-273; David Bello,Beyond the Steppe Frontier A History of the Sino-Russian Border, Princeton Univeristy Press，2020.S?ren Urbansky.在國內學術界，呼倫貝爾也經常被作為一個孤立、封閉的區(qū)域來研究，學者很少關注呼倫貝爾和整個草原絲綢之路的關系。甚至有西方學者斷言，在乾隆朝平定阿睦爾撒納后，歐亞草原的中間地帶從此不再有游牧人群的主動力量，公元18-19世紀以中俄兩個陸權大國主導的草原地帶失去了絲綢之路的意義。(7)參見[美]白桂思《絲綢之路上的帝國》，付馬譯，中信出版社2020年中文版。

事實上，草原絲綢之路上的人群即使在晚近的歷史時期里也是積極的活動者。這里包括恰克圖貿易中的蒙漢各族商人和俄羅斯西伯利亞商人，也包括草原絲綢之路東北端呼倫貝爾的人群。草原絲綢之路東北部的呼倫貝爾憑借這個網絡，不僅在經濟格局上發(fā)生變化，從區(qū)域到國家的整體文化認同也因此而變化。清代以來的呼倫貝爾也是絲綢之路歷史中重要的一部分，它擴展了恰克圖貿易的功能，強化了地處邊陲的呼倫貝爾地區(qū)和清朝其他地區(qū)的經濟文化紐帶作用。草原絲綢之路的發(fā)展對呼倫貝爾本身的歷史來說，也有著特殊的重要性。

一、從地理環(huán)境上看草原絲綢之路東北端的呼倫貝爾

毗鄰蒙古高原的呼倫貝爾高原核心區(qū)，大體上以呼倫湖和貝爾湖的湖盆為中心。克魯倫河自西南向東北流入呼倫湖，哈拉哈河自東南向西北流入貝爾湖，自貝爾湖所出的烏爾遜河再向北入呼倫湖，形成了一個三角狀結構。呼倫貝爾高原同外界的天然交通，便依此形成。海拉爾水系的輝河、伊敏河流域，江水、植被條件要好于呼倫貝爾高原的核心區(qū)。整個呼倫貝爾高原適合馬匹游牧的區(qū)域大體集中在輝河兩岸的高草地，此區(qū)域也是呼倫貝爾遼金時代古代軍事城址最集中之處。自輝河上游地帶向東南，完整的準平原被大興安嶺山區(qū)中破碎的谷地所替代。海拉爾河兩側水草條件盡管較好，人口卻一直不多，尤其是在海拉爾河北側。交通在這里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海拉爾河及其支流墨爾格勒河在草甸上形成漫流，“深約一丈余，寬二三十丈不等”。(8)程廷桓修，張家璠纂：《呼倫貝爾志略》，上海太平洋印刷公司1924年版，第12頁。

海拉爾河以北的額爾古納谷地，氣候相對冷濕，形成漫流沼澤。沿岸地形漸漸崎嶇，河流在和根河匯流后也難以通航。額爾古納沿岸，海拉爾河以北的額爾古納谷地，氣候相對冷濕，根河、得布特爾河、哈烏爾河等河流形成漫流沼澤。額爾古納與根河合流后沿岸地形漸漸崎嶇，難以通航，水路交通從海拉爾河口起漸漸困難。陸路交通到奇乾南面的喀瑪爾屯時，也難以通行載具，“即為羊腸小路，僅可駝行而已”。(9)[蘇]闊爾馬佐夫：《呼倫貝爾》，哈爾濱東省鐵路經濟調查局1929年中文版，第4頁。

大興安嶺及其以東嫩江右岸水系地區(qū)同嶺西就大不相同了，時至今日依然如此。大興安嶺并不是一座很高的山系，但它的北段地區(qū)幾乎沒有寬谷，山中又常有斷陷形成的峭壁。民國時人形容其為“其形勢如海波奔馳，鮮交通往來之路云”。(10)程廷桓修，張家璠纂：《呼倫貝爾志略》，第4頁。大興安嶺北部也是分水嶺最為狹窄的地帶，海拉爾河-扎敦河與諾敏河之間，根河與甘河之間，綽爾河與哈拉哈河之間，河谷幾乎連在一起，但是穿過谷地和翻過山嶺卻并非易事。這使得大興安嶺在鐵路修筑以前成為呼倫貝爾和松嫩平原之間的天然屏障。

從古代時期人類活動來看，呼倫貝爾高原的核心地帶是歷史文化人群活動較為頻繁的區(qū)域。其中海拉爾河流域也是遼金元清以來城址建成最多的地帶。自然地理上的呼倫貝爾湖盆就是這一地區(qū)的十字路口。呼倫貝爾高原核心區(qū)大體上以呼倫湖和貝爾湖的湖盆為中心，克魯倫河自西南向東北流入呼倫湖，哈拉哈河自東南向西北入貝爾湖，自貝爾湖所出的烏爾遜河再北入呼倫湖，形成了一個三角狀結構。呼倫貝爾高原同外界的天然交通，便依此形成。發(fā)源于呼倫貝爾同東四盟交接的索岳爾濟山區(qū)(近代俗稱索倫山)周邊的綽爾河、歸流河、洮兒河等西北東南向水系為呼倫貝爾同科爾沁草原間的交通創(chuàng)造了條件。呼倫貝爾通往嫩江的道路主要有兩條，據(jù)清末俄國人記載，北部一條在今天的碾子山附近沿綽爾河上行，翻越黑龍江流域和嫩江流域的分水嶺，到達哈拉哈河源頭處，之后沿河而下進入蒙古高原東部，再通向呼倫貝爾、喀爾喀與錫林郭勒各處；南部一條從齊齊哈爾經過扎賚特旗，沿洮兒河西南行，到達歸流河源頭處，翻越分水嶺轉入東烏珠穆沁旗后，可通向喀爾喀或呼倫貝爾。(11)И.А.Доброловский,Хэйлунцзянская Провинция Маньчжурии, 1906,С.63-64.

在蒙古秘史中，成吉思汗前半生的重要戰(zhàn)役都圍繞著呼倫貝爾及其周邊的河流展開，在鐵木真與札木合反目后，札木合在額爾古納河與根河交匯的今日三河一帶稱汗，成吉思汗將札木合聯(lián)軍各部落打散，控制了斡難河。(12)阿爾達扎布：《新譯集注〈蒙古秘史〉》，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5年中文版，第254、262頁。從此成吉思汗的力量深入蒙古高原中部，在擊敗王罕、塔陽汗等對手后，成吉思汗成為蒙古高原的主宰。康熙朝第二次對噶爾丹的戰(zhàn)爭中，三路軍隊出擊，東路軍和中路軍在克魯倫河流域的拖諾山和巴顏烏蘭擊敗噶爾丹先頭部隊后西進圖拉河流域，在昭莫多之戰(zhàn)中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在軍事行動以外的和平時期，軍事地理方面的意義就會變成貿易地理的價值。17世紀中后期，出使北京的俄國使者米諾瓦洛夫和斯帕法里便是取道呼倫貝爾進入松嫩平原的。

二、近代草原絲綢之路的東移與呼倫貝爾交通地位的提升

呼倫貝爾長期屬于黑龍江將軍衙門管轄。在有關黑龍江嫩江流域最早的詳述方志《龍沙紀略》中，呼倫貝爾尚被時人視為遙遠的尾閭地帶。公元18-19世紀形成的以晉商和俄國西伯利亞商人為主體，以恰克圖為貿易節(jié)點，取道蒙古高原中部的中俄陸地貿易通道，在19世紀60年代，東移到大興安嶺西麓。對于沙俄方面，蒙古高原東部的新商路較之恰克圖有新的優(yōu)勢。其一，因為此路距離較短，沿途寺廟和水源較多，適于商隊出行。其二，道路經過呼倫貝爾、達里岡愛、察哈爾八旗等重要牲畜產區(qū)，又連接了多倫廟市和甘珠爾廟市，牲畜和畜產品貿易相對繁榮。其三，東部商路中俄國商人的優(yōu)勢較大。在東蒙和呼倫貝爾活動的晉商傳統(tǒng)上是經古北口或喜峰口大路，由開原、長春、伯都訥、齊齊哈爾等地再轉行東蒙盟旗和呼倫貝爾，所取道路曲折，參與人數(shù)和經濟規(guī)模受到限制，東蒙與呼倫貝爾廣大區(qū)域內漢商影響較小。相比之下，俄國商人開辟的道路則更加便捷，所帶商品較易銷售。其四，新商路繞過了旅蒙商的勢力，貿易中介減少，增加了俄商的獲利可能。商路的變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中俄陸路通商章程的出臺。

清末時期俄國人探查的通商道路還有沿著克魯倫河的呼倫貝爾-庫倫大路。在辛亥革命后內外蒙古間南北向傳統(tǒng)商路斷絕后，這條路的意義進一步提升。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從海拉爾到庫倫的商路“為蒙古當局所利用。今日的呼倫貝爾已經同此建立聯(lián)系，但是道路的經濟意義尚不足。在庫倫同張家口的道路阻斷后，已能觀察到從海拉爾直接販運貨物的嘗試”。(13)Болобан, Монголия в ея современном торгово 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м отношений, 1914,С.11.從滿洲里站到庫倫的商路上，“道路上現(xiàn)有駝隊一種運輸方式，走完800俄里路程需要20天時間。每普特貨物運費接近兩盧布……自1913年底，道路上開始販運美國、日本、英國和中國的紡織品，以及中國煙草等輕貨物”。(14)Болобан,Монголия в ея современном торгово 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м отношений,1914,С.11-12.

道路促進了周邊城鎮(zhèn)和集市的發(fā)展。桑貝子在20世紀初還是商業(yè)不甚繁榮的聚落，后來儼然已經具有了重要商業(yè)意義。此后巴爾虎人同蒙古高原的交往活動，也因此而增強。道路也帶來了廟市的現(xiàn)代化。甘珠爾廟因為地處沙地，原本駐廟僧人不多，東部商道開辟后，集市的發(fā)展給這里帶來了新的繁榮。其他寺廟也因此更頻繁地參與到商業(yè)中來。東部草原之路的開發(fā)，使得從綽爾河與洮兒河出發(fā)的兩條越嶺道路可以同海拉爾-甘珠爾廟-多倫諾爾的貿易線路正交。這條巴爾虎游牧人流散到嫩江曾經行、喀爾喀人在清初曾用來同黑龍江進行牲畜貿易的古老道路，在近代貿易網絡建立后煥發(fā)了新的生機。

中東鐵路和巴爾虎人的關系是相對復雜的。鐵路沿線擠占了鑲白旗等大量牧地，當?shù)氐陌蜖柣⒛撩駥﹁F路有過很強烈的抵觸。但是在鐵路及其附屬地已經成為事實的情況下，俄羅斯移民同巴爾虎人亦試圖通過它建立某種新的共存互利關系。庚子事變中，鑲白旗的旗廟被俄軍和鐵路人員破壞了，而在此之后“修建鐵路的工程師決定將投入大量款項重建這座著名的寺廟。新的選址定在滿洲里站附近，以便吸引蒙古居民來車站附近，活躍牲畜貿易”。(15)А.М.Баранов,Барга.1916.С.40.至20世紀20年代時，在今日陳巴爾虎旗同牙克石之間的程河(Чин-Хэ，為伊敏河左岸支流)、甘珠爾廟、那木古儒廟、罕達蓋等地，已經有了常年的“帳幕式之商鋪”。(16)[蘇]闊爾馬佐夫：《呼倫貝爾》，哈爾濱東省鐵路經濟調查局1929年中文版，第201頁。

在中東鐵路建立后，這些連通內外蒙古和東三省，深入草原和山區(qū)腹地的道路，依然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至20世紀20年代，陸路交通已經形成了網絡。1922年，呼倫貝爾形成了“出入境通行古道五支”，分別是最早的經各臺站越嶺的海拉爾-齊齊哈爾間“通黑龍江省城大道”，從索倫右翼地區(qū)、經喀爾喀河上游進入東四盟的“通古北口大道”，經過甘珠爾廟越喀爾喀部通往多倫、張家口的“通張家口大道”，從滿洲里附近西行大庫倫的“通庫倫大道”，以及自舊粗魯海圖-庫克多博南行進入海拉爾的“通庫克多博入俄境大道”。(17)程廷桓修，張家璠纂：《呼倫貝爾志略》，第156頁。五條道路中，海拉爾-齊齊哈爾間大道是雍正十年呼倫貝爾設治時即設，入俄境大道是在恰克圖條約后開始使用，另外三條都是近代俄國探險家在當?shù)刈迦嘿Q易道路的基礎上開拓而成。

整體上看，中東鐵路幫助沙俄達到了經濟侵略利益最大化效果。但是，這種現(xiàn)代化貿易形式，對于沙俄遠東的小本商人以及互市俄民來說，也是一把雙刃劍。在鐵路修建之前，“甘珠爾集市……的周轉可以達到兩百萬盧布。當時的集市有許多俄羅斯紡織品和生活用具。布拉戈維申斯克的商人，外貝加爾邊區(qū)中阿克申和尼布楚工廠區(qū)的居民都來到這個市場”。(18)Н Штейнфельд,Русская торговля в монголи в характериские местного купечества/Вестник Азии(1909.No.2),С.112-129.1908年以后，由于中國與日本的貨物通過鐵路大量進入，俄國商品失去了價格優(yōu)勢，遠東俄商在甘珠爾廟會上的“周轉量幾乎連一個盧布也沒有了”。(19)Н Штейнфельд,Русская торговля в монголи в характериские местного купечества/Вестник Азии(1909.No.2),С.112-129.但在中東鐵路修建后，沙俄在阿穆爾省的商業(yè)活動對嫩江流域的經濟仍有吸附作用。“齊齊哈爾的鈴鐺麥主要自墨爾根輸入……但是今年(1909年)春節(jié)后，鈴鐺麥開始朝布拉戈維申斯克運送，因為那里的價格更高。”(20)А Болобань,Цицихарь 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й Очерк/Вестник Азии(1909.No.1.),С.74-121.中東鐵路的修筑，最終也擠壓掉了邊境貿易人群的作用。自20世紀起，中俄在遠東地區(qū)的貿易已經不再以邊境人群為主體，絲綢之路上傳統(tǒng)的中介形態(tài)被打破了。

三、依托寺廟的呼倫貝爾傳統(tǒng)商業(yè)網絡在草原絲綢之路上的意義

19世紀后期草原絲綢之路的東擴，對于蒙古高原東北部呼倫貝爾的經濟文化對外交往有著巨大的意義。

近代蒙古族地區(qū)中，呼倫貝爾總管下轄的新巴爾虎八旗是定居聚落城鎮(zhèn)出現(xiàn)較晚、建筑景觀留存少的區(qū)域。另一方面，作為從喀爾喀蒙古車臣汗部遷移而來的部眾，業(yè)已形成的藏傳佛教信仰也在遷移后依舊保持，在文化傳統(tǒng)的保持和文化載體的缺乏的對立之下，寺廟成為有清一代至民國年間最重要的文化載體和文化地理標識，同時也成為重要的經濟網絡。寺廟除了可以儲存物資，經營商業(yè)，還承擔著廟會這種社會經濟功能。廟會期人口集中，廟市改變了呼倫貝爾經濟的格局，創(chuàng)建了內在的市場，將呼倫貝爾放射式的早期商業(yè)變成了中心匯聚式，加快了呼倫貝爾文化區(qū)的整合力度。

呼倫貝爾藏傳佛教寺廟體系的形成與整合大約經歷了百余年。官方敕建的寺廟以分旗而定，索倫左、右翼，新巴爾虎，額魯特旗的四座旗廟從乾隆五年期至嘉慶七年建成，光緒十五年為表彰烏里雅蘇臺將軍杜嘎爾，新巴爾虎地區(qū)又建德孚寺。載于《清一統(tǒng)志》《黑龍江輿地圖說》乃至《呼倫貝爾志略》等官方典籍的，呼倫貝爾藏傳佛教寺院就只有這五座由朝廷賜名的廟宇。在五座敕建寺廟中，屬于新巴爾虎地區(qū)的只有甘珠爾廟和都嘎爾將軍家廟德孚寺。在新巴爾虎兩翼居民宗教與經濟生活中承擔重要職責的，則是地方寺廟。相對長期“興黃教已安眾蒙古”的內外蒙古盟旗，呼倫貝爾地區(qū)的藏傳佛教發(fā)展較晚，寺廟較少。巴爾虎人被允許建立寺廟是乾隆朝之后。乾隆三十六年，皇帝寄諭盛京將黑龍江將軍等，指出錫伯人和巴爾虎人同“真正滿洲”不同，應允許他們?yōu)樯?21)《乾隆朝滿文寄信檔譯編(第九卷)》，岳麓書社 2012 年版，第468-469頁。

呼倫貝爾地方寺廟的類型有不同種類，有敕建寺廟的屬寺，有各旗色的主廟，有旗下各佐的寺廟，也有家族或個人紀念性寺廟。根據(jù)巴蘭諾夫的統(tǒng)計，至1912年時，呼倫貝爾新巴爾虎各佐的寺廟系統(tǒng)大體如下。(22)А.М.Баранов,Барга,1916.

鑲黃旗，兩座，旗廟喇嘛固熱廟，僧人100名左右，營廟，僧人40名左右。正白旗，兩座，旗廟銅缽廟，僧人700名左右，100余名為常駐僧人。正黃旗，兩座，旗廟沙拉努嘎廟(東廟)，距旗廟六俄里處有一佐廟。正紅旗，三座，旗廟一座，佐廟兩座，位于克魯倫河沿岸。鑲紅旗，三座，旗廟一座，佐廟兩座。這兩座都較為窮困，喇嘛各自約20-30人。鑲藍旗，兩座，旗廟阿斯爾廟，喇嘛300名，常住不到40名，另一座在烏爾遜河上，稱碩騰廟，僧人據(jù)稱有300名。鑲白旗，一座，烏固木日廟(或廢廟)，正式名稱為巴音嵯崗廟，1900年戰(zhàn)爭廢棄，在嵯崗站附近。總體上看，呼倫貝爾藏傳佛教寺廟存在克魯倫河和烏爾遜河兩個集中區(qū)。

新巴爾虎右翼和左翼地區(qū)寺廟新建與擴建的方式有很大不同。新巴爾虎右翼興建的旗屬寺廟以各佐廟宇為主，而建在新巴爾虎左翼的寺廟除了各旗色寺廟以外，佐廟數(shù)量不多，更多的是不同個人、家族或部族的紀念寺廟(兼有敕建寺廟和家廟雙重性質的德孚廟也可以算在這個序列內)。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可能是寺廟規(guī)模同影響力的關系。新巴爾虎右翼地區(qū)的寺廟規(guī)模往往不大，宗教景觀本身條件的限制會影響它的吸引力。史料所載正紅旗的寺廟就在19世紀末集中到了克魯倫河沿岸，其經濟原因可能大于其它原因。相形之下，在新巴爾虎左翼，鑲黃旗人的那木古儒廟和正白旗人的銅缽廟在規(guī)模和影響上則要更大。地處呼倫湖東北，貼近中東鐵路的鑲白旗和接近哈拉哈河，位于新巴爾虎地區(qū)東南角的正藍旗則因為地處偏遠，畜牧經濟基礎一般，且易遭政治動蕩波及的緣故，旗廟的維持都非易事，各佐以下再建廟宇就變得更不可能了。

草原地帶的寺廟需要和環(huán)境是有密切關系的，如甘珠爾廟的選址。甘珠爾廟是新巴爾虎地區(qū)地位最高的寺廟，也是始終未進行遷移的寺廟。甘珠爾廟不僅是呼倫貝爾的宗教中心和交通的中心節(jié)點，也是天然的優(yōu)良市場。盡管如此，由于自然環(huán)境限制和交通不便，甘珠爾廟在廟會期以外發(fā)揮的作用似乎有限。甘珠爾廟的周邊是阿木古郎沙地，對于交通與用水都有不利之處。僧人曾經試圖在周邊鹽堿荒地上引水渠并種植樹木，但沒有成功(23)Потанин, Г.Н.Путешествия по Монголии, 1948, С.376.。甘珠爾廟規(guī)模受到限制。波塔寧在八月廟會時來到甘珠爾廟，所見居住僧人不到兩百(24)Потанин, Г.Н. Путешествия по Монголии, 1948, С.375.，而在沙拉努嘎廟所見者則達300人(25)Потанин, Г.Н.Путешествия по Монголии, 1948, С.325.。

業(yè)已形成的寺廟系統(tǒng)塑造了呼倫貝爾的經濟格局。高等級寺廟在經濟活動中占有更大優(yōu)勢，典型的如最主要的甘珠爾廟。其余各旗寺廟，海拉爾西山等也有經濟活動。甘珠爾廟市可以延伸到寺廟之外，烏爾遜河沿岸成為廟市在時間和空間上的補充。近代以前廟市地點往往并不是直接臨近主要官道，而是多處于蒙古高原內部道路網的節(jié)點上。以甘珠爾廟為例，朝向它的貿易線路主要有兩條，一條向西經行呼倫湖，由克魯倫河谷進入喀爾喀蒙古，另一條則向南經哈拉哈河、越過大興安嶺進入昭烏達盟北部。這兩條道路在19世紀中葉前主要是由蒙古高原上的貿易者使用的。同呼倫貝爾寺廟交往密切的主要有塔賓廟。塔賓廟地處呼倫貝爾兩條南行通道節(jié)點上，西側通達同克魯倫巴爾河屯盟中右旗，左前旗，經行王蓋廟(西烏珠穆沁旗廟)等地，穿越達里岡愛東北部和東烏珠穆沁旗進入昭盟。東側沿正藍旗進入哈拉哈河上游，走興安嶺山脊進入阿魯科爾沁旗和扎魯特旗。塔賓廟的喇嘛定期來新巴爾虎地區(qū)經商。

呼倫貝爾寺廟體系的中心點就是甘珠爾廟。以甘珠爾為中心的寺廟經濟體系的興衰變化，也反映在甘珠爾廟市的歷史中。甘珠爾廟是呼倫貝爾的交通節(jié)點，在中東鐵路修建前，甘珠爾廟的重要性要高于海拉爾城。甘珠爾寺為中心。甘珠爾廟能取代海拉爾城成為商業(yè)中心歸功于其地理區(qū)位，也歸功于其宗教地位。甘珠爾廟除了充當寺廟群的交通中心外，也是呼倫貝爾八旗宗教活動的中心。甘珠爾廟的經濟中心地位在清末達到了極盛，交往對象除了漢族、滿族、達斡爾族商人外，同蒙古各盟旗間交往也很重要。甘珠爾廟最興盛的時候據(jù)稱交往范圍覆蓋整個蒙古高原的東半部。

據(jù)清末達斡爾人的描述，參加甘珠爾廟會的除了巴爾虎蒙古人，還有相貌不同、來自庫倫的外喀爾喀蒙古人。(26)參見孟志東編著《中國達斡爾語韻文體文學作品選集》，內蒙古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第291頁。其中，來自內蒙古的商人“以錫林郭勒人為主”。(27)Потанин, Г.Н.Путешествия по Монголии, 1948，С.47.來自昭烏達盟各旗的貿易者也很多，除了來自北部各旗者外，昭盟中南部的居民也參與了貿易。哈拉哈河上游之流地區(qū)，來自烏丹的漢族商人趕著百余大車參加甘珠爾廟會。(28)Потанин, Г.Н.Путешествия по Монголии, 1948，С.371.新巴爾虎地區(qū)的寺廟同索倫、陳巴爾虎、達呼爾等民族也有密切的關系。20世紀20年代以后，政局的動蕩使得甘珠爾廟影響范圍縮減。利用甘珠爾廟的除了外來族群，呼倫貝爾當?shù)氐娜后w主要是索倫左右翼的居民。1934年時，“趕赴廟會的陳巴爾虎人，索倫人和布里亞特人總計約2500人，大約是呼倫貝爾游牧人口的8%”。(29)Телер,Ганджурская ярмарка 1934 года/ 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й Буллетн прил, к Журн., Вестник Маньчжурии(1934, № 9.).

新巴爾虎其它寺廟在本地區(qū)的宗教地理體系中同樣有重要意義，其中主要有那木古儒廟、沙拉努嘎廟、蘭旗廟等。沙拉努嘎廟位于兩條交通線間，在朝拜路線和商業(yè)路線中都很重要。波塔寧在烏和爾圖附近見到過沙拉努嘎廟的堪布，他在庫倫即有自己的住宅，(30)Потанин, Г.Н.Путешествия по Монголии, С.320.而在烏和爾圖與沙拉努嘎廟之間，波塔寧又遇到了來自汗阿林盟的喇嘛丹巴，并與之同行。(31)Потанин, Г.Н.Путешествия по Монголии, С.322.沙拉努嘎廟同周邊地區(qū)的交往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宗教往來與商業(yè)交換，寺廟的繁榮加強了呼倫貝爾的經濟發(fā)展。

四、草原絲綢之路和寺廟經濟對呼倫貝爾當?shù)厝松矸菡J同的影響

融入草原絲綢之路后，呼倫貝爾的寺廟商業(yè)網絡除了具有經濟意義外，也促進了各旗各佐建立起更廣泛的心理與文化認同。

那木古儒廟地處克魯倫河與烏爾遜河道路交界、左右旗交接的位置，宗教活動繁榮，同外蒙古、藏區(qū)等地都有宗教交往。在1916年巴蘭諾夫的《巴爾虎》和其他一些俄國人的著述中，此廟的名稱被誤記為“Ламагур/Lamugur”。Lamagur的發(fā)音近似蒙古語中的lamakurun(喇嘛庫倫，民間可指一些有重要活佛的高級寺廟)。錯誤的原因不僅是語音混淆，也有此廟地位重要，堪與其他旗的廟屬庫倫相比的因素。寺廟或寺廟的基址，成為各佐屬民鄉(xiāng)土記憶的符號。同時佛寺同敖包相比，其神圣性更大程度上來源于修建者的地位和供奉寺廟的群體，因此佛寺更具有可移動性。

俗稱將軍廟的德孚寺，體現(xiàn)了由家族紀念物到官方紀念碑再到民族歷史紀念物的變化。盡管將軍廟的官方地位在新巴爾虎地區(qū)僅次于壽寧寺，但此處宗教活動似乎一直不甚興盛。對于游牧者來說，將軍廟的宗教信仰意義可能要次于對杜嘎爾的個人紀念。闊爾瑪佐夫記錄了一個同歷史有所出入的傳說，說廟里紀念的是“蒙人極崇仰之”(32)[蘇]闊爾馬佐夫：《呼倫貝爾》，哈爾濱東省鐵路經濟調查局1929年中文版，第18頁。的，名叫Джандзин的人(此即“將軍”的音轉，東省鐵路調查局出版《呼倫貝爾》漢文版中譯成了“張金”)。同生活在海拉爾周邊，出身于索倫或達斡爾部族，漢化程度深的海蘭察、恒齡、明昌等將領相比，“不通漢文”的巴爾虎人杜嘎爾是草原人的英雄。

基層社會的文化心態(tài)，也反映在了本地的知識分子身上。呼倫貝爾本地最早的“士人”來自遷移而來的達斡爾族，嘉慶初年的敖拉昌興“編述《京路記》、《調查烏的河源》、《田舍詩》、《依仁堂集》等書，并用達呼爾俗語編著詩歌”，(33)程廷桓修，張家璠纂：《呼倫貝爾志略》，第226頁。被視為呼倫貝爾最早的“文士”。不過昌興的文化心態(tài)還是從屬于海拉爾周邊的移民島，尚沒有強烈的本地意識。草原絲綢之路上的呼倫貝爾人并非只有本地區(qū)認同，也不是始終認為自己是不同于盟旗蒙古的他者，這一點不同于一些國外學者所言。(34)Atwood, Christopher P，“State Service, Lineage and Locality in Hulun Buir”， East Asian History,30,2005,pp.5-22.第一個有本土性的文人是晚清官員、新巴爾虎總管古柏禮，他的《諸蒙古始祖記》從開篇就將巴爾虎人的歷史置于孛兒帖赤那開始的蒙古民族的整體歷史中，又將全體蒙古人的歷史置于中國歷史的體系中。(35)(清)達·古柏禮著、胡·都嘎爾扎布等整理注釋：《諸蒙古始祖記》，北京民族出版社1989年蒙文版，第29-40頁。他在一篇記敘黑龍江邊務和經營籌辦問題的文章的開頭，描寫源頭之一的肯特山，即稱其“源出哲布尊丹巴駐蹕之庫倫東北方的肯特山”，(36)(清)達·古柏禮著、胡·都嘎爾扎布等整理注釋：《諸蒙古始祖記》，第179頁。將民族的歷史帶回了內遷前的記憶。在古柏禮和另一位巴爾虎官員古魯格等人的詩歌中，也有許多贊美鄉(xiāng)土景觀的內容，如《祭克魯倫河》《寶格德山》。

在這個過程中，中國政府也開始將呼倫貝爾置于內外蒙古的整體環(huán)境下考察。文獻中可以看到，晚清和民國的考察報告和方志中，在行政隸屬上原本不同于蒙古盟旗的呼倫貝爾已經在交通地理和商業(yè)地理層面被視為蒙古高原的一部分。清末姚錫光稱多倫到呼倫貝爾的道路是“口北商路東大道”，(37)(清)姚錫光：《籌蒙芻議》，載忒莫勒、烏云格日勒主編《中國邊疆研究文庫·初編·北部邊疆五》，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中文版，第142頁。地位重要。大約成書于清末民初的《蒙古道路說明書》已經將庫倫-土拉河-昭莫多-克魯倫河-呼倫貝爾這條通道視為蒙古高原上的重要道路。(38)佚名：《蒙古道路說明書》，載《內蒙古歷史文獻叢書之二十三》，遠方出版社2017年中文版，第8頁。

結 語

我們要重新審視呼倫貝爾這一區(qū)域在草原絲綢之路上的地理位置及其在歷史中的地緣意義。呼倫貝爾長期以來是這個“歷史舞臺的后臺”。(39)翦伯贊：《內蒙訪古》，《人民日報》1961年12月13日。在草原絲綢之路上，呼倫貝爾有其特殊的地位。雖然在歷史上呼倫貝爾沒有長時間承擔絲路交往的主要任務，但是，它在構筑地區(qū)間經濟文化聯(lián)系，促成蒙古高原邊緣地帶人群文化統(tǒng)合與國家意識形成方面起到過重要作用。尤其是在近代史中，作為草原絲綢之路組成部分的呼倫貝爾對后來北方和東北邊疆的安全起到了重要作用。

它也促使著邊境較小族群的文化認同融入中國邊疆地帶較大族群，近代東部蒙古的一體化就是草原絲綢之路對大興安嶺地帶的直接作用。看似偏處邊陲、族群文化差異較大的呼倫貝爾，其實并不像以前一些國外學者所講的那樣先天缺乏和中國母體的聯(lián)系。(40)受近代國際局勢影響，拉鐵摩爾等學者在關注中國東北局面是注意過呼倫貝爾，但是他們關注的主要是二十世紀政治風云下呼倫貝爾的戰(zhàn)略特點，并將其視為和中國關系較遠、認同薄弱的地區(qū)。參見拉鐵摩爾著作《東北的蒙古人》。Owen Lattimore,The Mongols of Manchuria: Their Tribal Divisions,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Historical Relations with Manchus and Chinese, and Present Political Problems, Original Publisher New York: The John Day Company,1934.清代呼倫貝爾基于文化景觀、商業(yè)、交通形成的內外蒙古區(qū)域認同最終融入多元一體的中國認同，在民國初期“呼倫復治”。在十四年抗戰(zhàn)中，呼倫貝爾各民族的國家認同在草原絲綢之路的東段得到了進一步塑造，(41)根據(jù)《日本關東憲兵隊報告集》，呼倫貝爾高原漢族移民較少的區(qū)域反對日偽統(tǒng)治的聲浪也一直不停息。1941年，呼倫貝爾蒙古人的反日思想已經萌發(fā)。5月18日，原偽滿國軍中士奔果爾在海拉爾正陽街，聚集數(shù)名蒙古人，向他們宣講諾門罕戰(zhàn)爭日本慘敗的實情，勸誡蒙古人不要去做炮灰。時任新巴爾虎右翼旗總務長的功果爾扎布已經半公開地阻止本旗僧俗青年去“新京”接受日偽教育。即使是對滿洲國存在過幻想的蒙古人，在現(xiàn)實中也越發(fā)認清了所謂的王道樂土并不比其他的統(tǒng)治更好。那木古儒廟附近旗民認為“原本軍閥時代警察的索賄、威嚇，如今在滿洲國依然存在，這算什么王道樂土”？以上材料參閱《日本關東憲兵隊報告集·第一輯》，第一冊，第86-87、100頁。各族軍民的抗戰(zhàn)情報也是沿著草原絲路中一些重要的節(jié)點形成的通道傳送的。在光復之后，呼倫貝爾各族人民最終選擇了新生的中國共產黨，呼倫貝爾也成為新中國重要的安邊前哨。草原絲綢之路對于中華民族多元一體進程的作用，對于固邊的意義，在呼倫貝爾這塊地域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