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金融P2P平臺歸零的金融創新與監管啟示

賀紅權 劉仁艷

（西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重慶 400715）

引 言

1970年以來，金融創新如火如荼，不斷催生出新的金融產品及新的金融技術，形成一個嶄新的全球性金融市場，促進全球經濟飛速發展。然而金融創新具有兩面性，存在許多負面影響。2007年，上海拍拍貸金融信息服務有限公司（拍拍貸）成立，作為我國第一家P2P網絡借貸平臺，與其他傳統金融行業不同，其客戶主要集中在個人或者小微企業，為中小微企業提供了一條新的融資渠道。因此，P2P行業逐漸發展起來，2014年開始進入野蠻擴張期，平臺數量呈現爆發式增長。但在瘋狂發展過程中，一部分P2P平臺開始不滿足現狀，從原本的信息中介逐步異化為信用中介，積累了大量風險問題，導致從2015年起，平臺接連出現暴力催債、“爆雷”跑路等事件，成為公眾眼中的一場騙局、一種欺詐行為。2020年11月中旬，這場歷經十三年興衰的金融創新完全歸零，P2P在歷史舞臺上謝幕了。

P2P網貸平臺是金融順應時代發展創新的結果，為何步入歧途，僅僅13年就潰敗消失？這對我國金融創新有何啟示？本文通過研究P2P發展歷程，分析其步入歧途的原因，得出啟示，對我國的金融創新之路提供借鑒。

一、文獻綜述

國內外對P2P網貸行業相關研究較多，主要是關于P2P網絡借貸風險控制和監管兩方面。

（一）P2P網絡借貸風險控制

利奈塔爾（Linetal）（2009）通過研究發現，考察借款人的網絡社交關系對于降低貸款違約率具有重大意義。Xiang-Rong Wang、Hui-Zi Ma（2016）研究了P2P網貸平臺的信用風險后得出結論，P2P網貸平臺的審計機制會對其信用水平造成影響。李越冬和李灝來（2016）認為，應建立金融監管信息共享機制，才能有效監控互聯網金融風險。盧馨、李慧敏（2015）認為，P2P網貸平臺必須對信用風險、監管風險和操作風險等風險進行防范和控制才能實現長遠發展。王德、李建軍（2021）從平臺經營模式角度分析后認為，P2P平臺在缺乏監管的市場化競爭中，籌資成本過高引發平臺利率風險。

（二）P2P網絡借貸監管

埃里克（Eric）（2014）分析了P2P網貸的起源、風險，認為應該通過多機構監管P2P網貸。黃震（2014）通過對比其他發達國家對P2P平臺的監管體制，認為我國應加強統合監管和功能監管，完善監管協調機制。王劍鋒（2016）認為，在P2P行業監管方面，我國有關部門應根據國情合理制定監管政策，不能盲目照搬，更重要的是應將中國人民銀行征信系統與P2P平臺相連接，促進中國式P2P的良性發展。朱紫涵、余濤（2020）認為，P2P網貸監管機制應當融入放任主義和管制主義的合理要素，也就是說監管不應過嚴，也不應過松。

綜上所述，不同學者從不同角度分析了P2P平臺的風險，認為應該加強對P2P平臺的監管，完善監管協調機制。本文在此研究基礎上，以P2P平臺發展為主線，分析了P2P平臺潰敗消失的原因，并提出相應建議。

二、P2P定義及運作模式

（一）P2P定義

1974年，經濟學家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提出了小額借貸的概念，隨即在全國范圍內迅速傳播并快速發展。P2P網絡借貸，是在小額借貸的基礎上，創新性的將其與互聯網技術相結合，通過第三方網絡平臺開展信貸活動的新型金融借貸模式。對貸款人來說，相比銀行儲蓄，這顯然是一種提高收益率的投資行為，同時對借款方來說，其也增加了其籌措資金的途徑。

（二）運作模式

P2P網絡借貸的一般運作模式如下：第一，借款者和貸款者在平臺上注冊，成為平臺用戶；第二，借款者在平臺申請貸款，提交信用資料，平臺審核通過后發布其詳細信息；第三，貸款者參與競標；第四，待融資期結束后，如果投標資金總額達到了其借款者的要求，則交易達成，平臺生成電子借據，收取手續費，借款人到期還款。

三、P2P發展歷程

P2P網絡借貸行業在我國興起后共歷經三個階段。2007年至2013年是其發展的起步期，平臺數量及規模和參與人數相對穩定提升，大部分投資者處于觀望狀態。2014年至2015年是其發展的野蠻擴張期，正常在營平臺在2015年底達到歷史峰值。2016年至今是其發展的整頓清退期。

（一）起步期

2007年6月，我國第一家P2P網貸平臺拍拍貸成立，隨后又有宜人貸、陸金所等陸續成立，自此P2P行業開始緩慢發展，正式進駐中國市場。2005年至2013年期間，P2P網貸平臺數量非常少。經歷了一段時間的發展，從2009年的9家增長到了2013年的523家，成交量也從0.1億元增長到104.13億元。

（二）野蠻擴張期

從2014年到2015年，P2P借貸行業進入野蠻擴張期。P2P平臺的數量迅速增加，到2015年底達到3 858個，平臺成交量突破1萬億元。與此同時，平臺開始出現大量問題。截至2015年9月底，累計問題平臺達到1 031個，占P2P平臺總數的30 %。2015年7月，優易網案以集資詐騙罪判決，被視為對P2P行業的警醒，有助于凈化P2P行業。自此，P2P網絡借貸開始受到監管。2015年12月，e租寶深圳分公司被偵查，隨后其在全國各地的分公司相繼出事，總受害人數高達90萬，遍布全國31個省市區。這一事件在社會上引起極大轟動，大大打擊了投資者的信心，致使投資人爭先恐后地退出，直接推動了政府部門對P2P行業的嚴格監管，行業開始進入整頓清退期。四個方向，即消費金融、助貸、小貸、綜合理財平臺模式，如表1所示。

然而，P2P平臺完成轉型并不簡單。一是轉型門檻高，二是存量消化難，三是轉型后限制較多。伴隨著監管趨嚴、轉型艱難，P2P行業歷經13年的興衰，于2020年11月中旬完全清零，正式落幕。

（三）整頓清退期

四、P2P落幕原因

1.政府監管

整頓清退期主要是從2016年開始，直至清退為零。這一階段，政府監管政策加緊，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以下簡稱“銀監會”）出臺了一系列監管文件，態度從認可到以清退為主。2017年，銀監會接連出臺了P2P網貸行業政策，其中，銀行存管、備案登記、信息披露三項合規政策，形成了網貸行業“1+3”（一法三指引）體系。同年12月，全國P2P網絡借貸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發《關于做好P2P網貸風險專項整治整改驗收工作的通知》，要求2018年4月底前提交轄區內主要P2P機構備案。隨著全國各地政策的密集出臺，P2P行業問題平臺不斷退出，行業逐漸衰落。2019年，P2P行業面臨更大挑戰，《關于做好網貸機構分類處置和風險防范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175號文》）下發，這是第一次提出以機構退出為主，要求監管部門對未嚴格合規經營的P2P平臺引導退出，加大整治力度、加快整改速度。

2.P2P“爆雷”

隨著政府監管趨嚴，P2P平臺頻繁“爆雷”。2016年5月20日，e速貸平臺被查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引起巨大反響。2017年8月，全國多地用戶反映酷騎單車押金難退，離職員工表示，這是因為酷騎單車與P2P誠信貸合作集資，盲目投放單車，造成持續虧損。2017年9月22日，酷騎單車跑路、誠信貸平臺“爆雷”。2018年6月16日，唐小僧平臺“爆雷”。2018年6月21日，聯璧金融無法按期兌付，被立案處理。2018年7月14日，投之家平臺以涉嫌集資詐騙罪被立案偵查。2019年3月28日，團貸網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立案。微貸網、小牛在線、隨手記、積木盒子……2020年，上千家網貸公司“爆雷”失聯。

在《175號文》出臺后，監管部門開始引導網貸平臺退出和轉型，正常運營平臺數量不斷下降。截至2019年12月底，網貸行業正常運營平臺數量下降至343家，同比下降66 %，其中問題平臺為222家，占比達到65 %。

3.P2P轉型

隨著我國P2P行業監管從寬松到趨嚴再到清退，P2P平臺不得不尋求轉型。目前來看，國內P2P平臺轉型主要有

（一）政策監管不當

1.監管滯后

P2P行業作為新型的借貸模式產生時，由于我國對于互聯網金融的發展持寬容和鼓勵態度，監管處于空白狀態，對于P2P平臺的性質、監管機構、監管內容并未做出規定，此時，許多不法分子利用平臺詐騙、非法集資，大量的P2P平臺出現然后“爆雷”消失。直到2015年7月，文件才明確銀監會作為P2P行業的監管機構，而從2007年到2015年長達8年的時間，P2P行業已經存在大量問題，大部分平臺不合規，在這種環境下監管政策形同虛設。監管的滯后使得P2P行業野蠻生長，整個體系脆弱不堪。

2.監管過嚴

“治亂世用重錘”，在P2P行業亂象頻出之時，嚴監管政策能夠有效控制行業風險，但也抑制了行業的發展。一是監管規則不當。監管政策將P2P平臺界定為信息中介，但大部分平臺已經異化為信用中介，并不符合標準，只能面臨轉型或清退。二是監管行動粗暴。在監管過程中，部分監管部門并沒有嚴格按照法規來分類施策，而是把有問題的平臺均強制查封、定罪處罰，嚴重打擊了P2P網貸平臺的生存和發展。

3.監管不協調

我國對P2P網貸行業的監管，前后期政策不協調，差異過大。2015年，我國為了促進互聯網金融的發展，對P2P網貸行業的監管寬松，一時間，P2P行業蓬勃發展，大量人員進入P2P行業，平臺數量呈現爆發式增長，詐騙、非法集資等亂象叢生，導致“爆雷潮”的出現。此時，監管政策從開始的認可轉變為以清退為主，猛烈整頓P2P市場，大量平臺被迫清退，爆發“清退潮”。監管政策的兩極分化，導致P2P行業發展過程中兩個階段的“爆雷潮”和“清退潮”，使得行業發展動蕩，加速了P2P行業的消失。

（二）P2P平臺本身的風險

1.信用風險

在發展過程中，大部分P2P平臺不再滿足于中介的身份，開始以自行擔保的方式承諾剛性兌付，拆標打包，實現借短貸長、期限錯配。但P2P平臺異化后，承擔了資產端信用風險，隨著經濟的下行，大量借款人或借款企業不能按期還款，大量債權違約，同時平臺自己投資的企業也虧損嚴重，新增資金難以流入，造成流動性缺乏，此時平臺兌付困難，從而導致“爆雷”。

2.專業技術和金融人才不足

P2P平臺人員大部分都不具備金融專業知識，沒有從事金融工作的背景，并不能識別控制網貸風險。這意味著一旦出現復雜性和專業性問題，大部分平臺人員根本無法應對，容易陷入風險無法防范、問題無法解決的尷尬境地。

3.P2P大數據風控效果較差

中國信用系統并不完善，P2P平臺很難獲取借款人的收入、信貸記錄等核心信用數據，而是通過收集借款人的社交信息、交易信息等非信用數據來進行風控，導致P2P平臺的大數據風控效果較差，并不能有效應對網貸風險。

（三）融資人的信用水平普遍偏低

P2P借貸平臺中的借款人通常是缺乏抵押物和信用擔保，被銀行等機構拒絕的群體，準入門檻相對較低。面對這一情況，平臺不得不收取較高的利率來彌補信用風險或違約風險。同時，借款人為了籌集資金，可能會遮掩一些不利信息，平臺對借款人的信用狀況審查存在不足，在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違約風險。

五、啟示

P2P網貸平臺已經謝幕成為過去式，但在其發展過程中，曾一度成為“亂象”“騙局”的代名詞，讓人們對我國金融創新存在諸多疑慮，不知是否還要做金融創新，如何才能做好。對于這些疑問，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金融創新要進行，但不能偏離實體經濟，必須圍繞實體經濟的發展，進行有針對性的扎實創新。從P2P平臺整個13年的發展史中，暴露出我國法律監管層面的不足、信用體系的不完善及投資人素質低下等問題，由此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一）穩步小走進行創新

在金融創新初期階段，我們無法獲知這種金融創新是否可以為市場帶來積極的正效應，無法確定其優勢與劣勢，也很難建立與之相適應的監管機制。因此，互聯網金融創新不能是爆發式的野蠻創新，而應穩步小走進行創新，先選取小部分范圍作為試點，建立監管沙盒，平衡金融創新與金融監管間的關系，合格后再大力推廣進入市場。

（二）加強大數據信息的基礎建設

簡單的“互聯網+金融”或者“金融+互聯網”，并不能稱之為互聯網金融創新，一些P2P網貸平臺就是簡單的小貸公司加上互聯網平臺，沒有資金實力做大數據風控，只能通過收集信用人的社交狀況等非直接信用資料，造成信息不對稱問題突出，道德風險巨大。因此，加強大數據信息的基礎建設，如數據的管理、開發、共享、安全等，減少金融創新過程中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可以有效推動金融創新的發展，加快金融創新步伐。

（三）轉變監管理念

P2P平臺的出現到潰敗足以讓我們明白，新事物的產生必然可以為社會發展帶來新生，但生命力的長短更取決于牢固的起點。我國政府和各監管部門應該以更加積極主動的態度去應對新生事物的產生，改變固有思維，走出傳統的監管思維模式，樹立前瞻性監管理念，對金融創新進行預防式監管。在鼓勵發展的同時，更應擁有對可能出現的風險做出預測和提前防范的前瞻性意識，化被動防守為主動防范，避免金融創新走上歧途。

（四）保持監管容忍度

在P2P監管過程中，監管制度過嚴限制打擊了P2P行業的發展。由此看出，為了發展金融創新，監管部門應保持一定的容忍度，不能一味地以防范風險為由對新興行業進行過多管制和束縛。

（五）明確監管主體和規則

P2P網貸平臺之所以野蠻擴張，主要是因為剛開始時未明確其監管主體和監管規則。因此，在一種全新金融產品出現時，需要盡快明確監管單位及其監管職責。同時，互聯網金融行業涉及多個行業和市場，因此在充分發揮中國人民銀行、銀監會和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在各自領域作用的同時，還應加強監管單位間的溝通與合作，避免監管重疊與監管真空。

（六）加強信用體系建設

我國征信體系建設不足，信用體系并不完善，同時P2P平臺未被納入個人征信系統的適用范圍，導致P2P平臺很難獲得借款人的核心信用數據，大數據風控系統薄弱，這也是P2P平臺“爆雷”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走好創新之路，應加強我國信用體系的建設，健全失信懲罰機制，提高失信成本，對失信行為進行嚴懲，使信用成為人們日常經濟活動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七）設置互聯網金融投融資查詢站點

相關金融機構及地方政府可以加大金融知識宣傳力度，除開展宣講會之外，還可在各地設立互聯網金融投融資查詢站點，方便投資者查詢各類政府機構發布的法律法規、相關文件等信息，提高投資者的法律意識和風險防范意識，從源頭上降低金融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