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良 張 慶
(1.重慶市沙坪壩區人民檢察院,重慶 400038;2.重慶百君律師事務所,重慶 401121)
醉駕型危險駕駛罪是近幾年來最大數量的刑事案件①2020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講到:“‘醉駕’取代盜竊成為刑事追訴第一犯罪。”,對此罪審慎適用刑罰成為理論和實務界的重要追求。已有觀點提出,要通過修法提高此罪入罪門檻。[1]但修訂我國《刑法》難度較高,程序復雜,不宜作為第一選擇。目前,為適應醉駕犯罪形勢變化,可先從司法開始,對于常見的量刑情節做審慎判斷,在罪刑法定原則內做量刑上的充分考慮,以實現醉駕執法的合理性和協調性。
單車事故是醉駕案件中較為常見的量刑情節,即僅導致醉駕人本人人身或財產權利受到損害的事故。例如:2019年3月某日,犯罪嫌疑人趙某醉酒后,駕駛二輪摩托撞上公路中間水泥隔離帶,事故致趙某自身輕傷,無其他后果。經檢測,趙某血液酒精含量達到135mg/100ml。
單車事故也應當視為危險駕駛罪的危害后果。首先,危險駕駛罪屬于危害公共安全罪,單車事故通過客觀事實將危險駕駛罪對公共安全的危險性固定下來,表明了醉駕行為社會危害性的大小,當然應當作為危害結果予以考量。其次,將單車事故視為危險駕駛罪的危害后果,有利于發揮刑罰一般預防的效果,提高了我國刑法對普通民眾的警示作用。鑒于以上理由,單車事故也應作為危險駕駛罪的危害結果予以考量。當然,其在量刑時的應當與一般事故相區別,宜輕不宜重。因此,本案單車事故應視為趙犯的量刑情節。
被害人負全責的事故也較為常見,例如:2021年3月某日,犯罪嫌疑人錢某醉酒駕車在公路上行駛。被害人孫某忽然掉頭逆行,錢某剎車不及造成孫某輕傷。經檢測,發生事故時錢某血液酒精含量為140mg/100ml,但無其他違規駕駛行為,事故原因系孫某違章突然掉頭逆行造成。
本案中被害人對事故的發生負全部責任。那么,對方負全責的交通事故能否成為醉駕犯罪的危害結果呢?對此,應持否定態度。醉駕行為使得醉駕人降低了自身的辨認能力和控制能力,造成對公共安全的一種威脅,這種威脅有可能轉化為客觀危害結果。但是這一危害結果必然是與這種“威脅”直接聯系的后果,否則,不構成醉駕犯罪的危害結果。同樣地,在其他完全因被害人原因造成的交通事故中,駕駛人不對事故的發生承擔責任,這種情況一律不構成交通肇事罪。也就是說,駕駛人只對因自己交通違章直接造成的危害后果承擔法律責任,而對于他人違章行為造成的后果不應承擔責任。綜上分析,雖然有醉駕行為,但危害結果并不是由醉駕引起,醉駕人不對此承擔責任。因此,本案孫某受傷不應影響錢某醉駕的定罪量刑。
醉駕案件中無證無照駕駛有相當數量的存在,這一情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醉駕人的主觀惡性,可以作為醉駕案件量刑情節予以考慮,但對量刑的影響程度要慎重認定。舉例如:2018年3月某日,犯罪嫌疑人周某醉酒駕駛摩托車被民警查獲。經檢測,周某駕車時血液酒精含量為95mg/100ml,同時,周某系無證無照駕駛。
交通事故的發生,與事故發生時有直接聯系的交通違章是交通事故責任認定的依據,其他因素與交通事故的聯系較遠、責任較輕,甚至應認定為已脫離了法律(包括我國《刑法》和《道路交通安全法》)上的因果關系。這里的與事故發生有直接聯系是指該違章行為直接導致交通事故的發生,如超速、逆行、闖紅燈等等。如將無證無照認定為責任依據,那么車輛未接受年檢是否是責任依據?顯然答案是否定的。[2]再者,從法律規定上講,并無無證無照駕駛是交通事故責任依據的規定。既然沒有規定,就不能隨意擴大行為人的責任范圍。相反,相關法律法規反復強調應以交通事故發生的事實為依據確定責任承擔。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七十三條規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應當根據交通事故現場勘驗、檢查、調查情況和有關的檢驗、鑒定結論,……作為處理交通事故的證據。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第九十一條規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應當根據交通事故當事人的行為對發生交通事故所起的作用以及過錯的嚴重程度,確定當事人的責任。因此,道路交通事故責任應依據事故發生的直接原因認定,無證無照駕駛不能作為直接依據。
司法實踐中,在酒精檢測前沖撞交警關卡,試圖逃避執法的案件時有發生。例如:2019年4月某日,犯罪嫌疑人吳某醉酒駕駛摩托車遇交警巡查。在等待交警取儀器檢測時,吳某突然發動車輛沖過交警。車前交警及時閃開,沒有造成人身傷害。第二日,交警在吳某家中將其抓獲。
此類案件涉及兩個罪名:一是危險駕駛罪,二是妨害公務罪。危險駕駛罪的認定以酒精檢測為準,逃逸使得執法機關無法取得酒精檢測值的,需進一步加強取證工作;妨害公務罪的認定應以是否有暴力或威脅為準,沖撞關卡顯然具有暴力性,可認定為妨害公務罪。首先,關于危險駕駛罪。醉駕型危險駕駛罪要求行為人血液中酒精含量達到80mg/100ml才可以認定。醉駕型危險駕駛罪本身就是輕罪,不宜將打擊面放得太寬。在沒有酒精值的情況下,很難對行為人準確量刑。其次,關于妨害公務罪。妨害公務罪的構成要件可以分解為:暴力或威脅+國家公務人員+正在進行公務活動。沖撞關卡具有暴力性,可以認定為妨害公務罪。最后,沒有認定危險駕駛罪并不必然導致罪刑失衡,因為這一情節可以在妨害公務罪量刑時予以考量,有使罪刑均衡實現的合理空間。當然,如果交警已取得酒精測量樣本(呼氣或血液),且依樣本可以確定嫌疑人酒精含量達到醉駕標準,則嫌疑人構成危險駕駛罪和妨害公務罪兩罪。
在警察未對醉駕人檢測而醉駕人主動要求檢測時,醉駕人構成自首無疑。但醉駕人在被迫接受交警檢測時承認有醉駕行為的能否認定為自首?例如:2017年12月某日,犯罪嫌疑人鄭某醉酒駕車遇交警巡查。在交警進行酒精檢測前,鄭某主動供述確屬飲酒后開車。經檢測,王某駕車時酒精含量為 146.7mg/100ml。
此時應分情況對待,在酒精檢測前供述的,構成自首;[3]在檢測后供述的,僅構成如實供述。我國《刑法》第六十七條規定的自首包括兩種:一是犯罪后自動投案,如實供述罪行的;二是被采取強制措施或服刑時,如實供述其他罪行的。我國《刑法修正案(八)》在該條新增了第三款“如實供述”的規定,即在以上兩種自首外如實供述的,也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從根本上講,“如實供述”不是自首,自首的實質是犯罪人主動使司法機關掌握尚未掌握的人(通過投案)或事(通過交代其他罪行),其意義在于提高訴訟效率,促使悔改。“如實供述”是“自首”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對于“如實供述”只是司法機關已控制的人對司法機關已掌握的罪行的供述,并沒有為訴訟活動提供司法機關尚未把握的新內容時,“如實供述”類似于坦白從寬,是一種刑事政策的考量。在酒精檢測前的供述,因交警尚未掌握犯罪證據,應認定構成自首;檢測后的供述,則只能構成“如實供述”。這樣做,也確保了罪刑均衡,因為酒精檢測后才供述的,顯然還抱有一定的逃避刑罰的僥幸心理,相對于檢測前就供述的,其主觀惡性更大。我國《刑法》規定,對于自首可以從輕、減輕或免除處罰,對于“如實供述”只能從輕或減輕處罰,這就在量刑上體現了自首和“如實供述”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