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責任公司人合性與夫妻股權分割的價值平衡

郭 欣

（沈陽工業大學，遼寧 沈陽 110023）

一、問題的引入

近年來，隨著我國社會經濟的發展，生活、人文、思想等方面都發生重大改變，這些外部因素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家庭的穩定性，尤其是伴隨著離婚率的顯著增長，夫妻財產分配成為婚姻破裂時面臨的突出性難題。現代市場經濟快速發展改變了夫妻家庭財產內容的單一類型，使共有財產的形式日漸多樣，越來越多的家庭通過股權開展投資交易活動。相比于受社會發展變化影響較小的股份有限責任公司來說，具有較強人合性特點的有限責任公司，夫妻共同財產的多樣化勢必會導致股權的組成更為復雜，在處理股權轉讓與分配時更為棘手，要時刻考慮有限責任公司中各股東利益的緊密聯系。

在2021年1月1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以下簡稱《民法典· 婚姻家庭編解釋（一）》）第七十三條詳細規定了夫妻雙方協商一致的情況下對股權的處理，但實踐通常是意見無法達成統一。法官對有限責任公司股權進行分割時，不僅考慮我國原《婚姻法》中雙方的權利義務，還要考慮我國《公司法》下股權的分割所連帶地對其他股東、對公司、對利害關系人產生的影響。由此分析，當夫妻雙方離婚時涉及共有股權的分割，如何在對有限責任公司人合性特點慎重考慮的情況下，盡善盡美地對二人共有股權進行分割是當下應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

二、有限責任公司人合性及夫妻股權分割的基礎理論

（一）有限責任公司的人合性

有限責任公司的運營模式克服了股份公司因內部松散、股東群體龐大而出現的控制困難問題，反而以股東間的較高信任度和默契協作來進行經營管理。有限責任公司兼具人合性和資合性，首先作為以營利為目的的公司有其明顯的資合性，人合性主要表現在成員大多基于親人、朋友等親密關系而組建公司，特殊的身份又體現為合作股東，正是依靠著這層信賴關系，使得公司內部運行管理效率高，協商管理水平和決策質量亦得到提升。

然而，正因有限責任公司的人合性特點，倘若任一股東出現婚姻關系破裂，則股權分割對于其他股東及公司本身都會產生重大影響，不僅涉及股權轉讓問題，還可能破壞公司的人合性。因此如何在夫妻離婚時，對于有限責任公司股權的分割問題要慎重考慮，平衡相關各方的利益。

（二）夫妻股權分割

現行法律規定對于夫妻股權含義范圍等尚未作出明確規定，學界對此認為夫妻股權是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除非夫妻雙方或法律有特殊規定外，二人因共同或一方因出資、買賣、繼承等原因所獲得的依據相關規定由雙方共同享有所有權的股權。［1］

有限責任公司夫妻股權分割的理論基礎是夫妻共同財產制，該制度源自日本，有廣義與狹義之分，我國采用廣義上的說法并將其分為法定夫妻財產和約定的夫妻財產制。有學者認為夫妻財產共有制不能使非股東配偶取得股權，亦有學者主張非股東配偶應作為“潛在股東”，在婚姻關系結束時出現主張權益，而實際上只要是夫妻共同財產出資的，雙方共享收益、共擔風險就可以看作是共有財產，婚姻關系破裂時可依此主張權利，無須顧慮非股東配偶應以怎樣的身份面對股權分割，夫妻共同財產制即是股權分割的有力依據。

（三）夫妻股權分割對有限責任公司人合性的影響

1．夫妻股權分割弱化公司股東間的信賴關系，存在損害相關股東利益的風險。股東之間的信任是公司運行的重要基礎，這在公司成立之初便已達成共識。然而任一股東婚姻破裂導致股權被分割，非股東配偶進入公司，甚至擁有部分管理經營權利，這會沖擊公司信任網，弱化股東間信賴關系。此外，夫妻股權分割要注重遵循法定程序及公司章程，倘若出現股東同配偶故意惡意轉讓公司財產，將極大損害公司其他相關股東的權益。

2．夫妻股權分割可能導致公司治理結構或模式發展變化。一方面，有限責任公司內部持股比例不同，當股東因婚姻破裂分割夫妻股權后，公司內部各人員的持股比例會因此改變，甚至會影響公司內部治理結構或相關債權人的利益。另一方面若非股東配偶因分割股權進入公司，則將改變公司模式，例如分割前為一人公司的可能會轉變為有限責任公司，而二人剛經歷婚姻破裂就去共同管理顯然非常不利于公司未來發展。

三、有限責任公司人合性與夫妻股權分割沖突現狀與問題

（一）立法現狀及問題

1．夫妻股權分割方法過于單一，無法保障相關方權益

《民法典· 婚姻家庭編解釋（一）》第七十三條詳細規定了夫妻雙方協商一致下對股權的處理：一是股東不行使優先購買權，夫妻中非股東方進入公司；二是過半數股東行使優先購買權，各股東持股比例發生改變；三是過半數股東不行使優先購買權也不同意轉讓的視為同意，非股東配偶進入公司。第一種情況根據意思自治和我國《公司法》的規定并無不當，第二種情況下是尊重我國《公司法》，只是內部結構發生改變，第三種情況視為轉讓便會在一定程度上由于傾向保護非股東配偶的利益而侵害有限責任公司的人合性，畢竟不行使優先購買權的情況可能是被動的，例如資金不足等。［2］

實踐中通常是雙方意見無法統一才會請求法院出面進行股權分割，而法律對此并未細致規定，這就導致同案不同判的發生。此外，分割股權所依據的主要是《民法典· 婚姻家庭編》的規定，而夫妻股權的分割不僅涉及婚姻關系，更重要的是我國《公司法》的安排，所以基于制度健全與法律合理性，應完善法律，彌補空白。

2．夫妻股權歸屬問題立法不足

司法實踐中，經常出現股東名冊上未登記一方竭力證明股權出資是共同財產的情況，而法院對于夫妻股權的歸屬主要考慮是否為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取得的，只要是在該期間取得，不論股權登記如何都認為是雙方共有。那么若甲男婚前與公司約定未來10年每年付一元工資，在10年期滿后一次性付10億元，甲男結婚后五年離婚，其配偶能否主張10億元的收益？根據現行法律規定，其配偶只能得到婚姻存續期內的一元工資，若己方財產變現更快，則這顯然不合理。

（二）司法現狀及問題

1．夫妻股權分割時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權價值評估問題

夫妻股權分割時對其進行的價值評估尤為重要。首先，夫妻股權價值評估的節點問題，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權會隨社會變化而波動，不同時間的評估結果不同，節點應該選擇立案時、起訴時還是審判結束時？其次，評估機構問題，一般有協商聘請第三方專業機構和直接請求法院指定評估兩種，后者較為可靠，前者所選機構的資質需要著重考量。最后，評估申請人及費用承擔。雙方肯定會堅持主張有利于自己的評估方式，將公司的資產、負債和未來公司發展情況考慮進來。

2．夫妻股權分割后公司形態問題

夫妻股權分割涉及的公司形態主要有四種：一人公司、夫妻雙方均持股的公司、夫妻一方持股的公司和夫妻公司。我國現行《公司法》規定了有限責任公司的上限人數，當夫妻分割的股權屬一人公司時，法律對這一類型的公司有較多特殊規定，若非股東配偶要求進入公司則將面臨公司形態轉變為有限責任公司，能否直接轉變？當夫妻股權歸屬公司人數恰為50時，在非股東配偶要求進入公司的情況下是否直接將公司轉變為股份有限責任公司？［3］因此有限責任公司形態亦須考慮。

四、平衡有限責任公司人合性與夫妻股權分割的路徑探索

（一）健全夫妻股權登記制度，保障利害關系方權益

健全夫妻股權登記制度，提高非股東配偶股權權益對第三人的對抗效力，保障相關方知情權。有學者主張夫妻股權登記機關應由政府通過提供公共服務的方式建立，這一設想可以更好地保障評估機構的專業性與中立性。實際上可以設立類似于公證機構或登記機關的獨立部門，負責夫妻股權的登記責任，可將夫妻雙方婚前婚后對股權的約定及變化進行登記，登記信息應盡量與公司及工商部門信息一致，同時保障信息對有關股東及債權人披露，保障其知情權。此外，夫妻之間對對方亦應附有告知義務，非股東配偶對股權的變化應享有知情權。

（二）通過立法明確夫妻股權性質及歸屬

我國《公司法》對股權轉讓、股東權益等規定較為詳細，而夫妻股權分割方面僅在《民法典· 婚姻家庭編》司法解釋中進行了規定，該規定尚不完善。首先應明確股權系夫妻共同所有且可分的。其次，明確夫妻股權的歸屬范圍，雙方若就股權歸屬作出約定為最佳，此外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夫或妻因特定原因所獲得的依法由雙方共同享有的有限責任公司股權，應當明確共有。若有限責任公司股權為婚前取得，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獲得的收益原則上歸雙方共有，但雙方約定或一方證明應屬于自己的除外。

（三）健全夫妻股權價值評估機制

1．評估機構的確定

夫妻股權的評估機構應首先遵循意思自治，即雙方協商選定評估機構優先，若不能統一意見可請求法院進行確定。法院可在此前組織建立評估機構“備選庫”，即將符合條件的機構放在備選名單內，由法院隨機抽選一家作為該夫妻股權分割的評估機構。而入選條件主要考慮機構專業性及評估人員素質等內容。評估費用雙方均攤。

2．評估機構進行評估的依據

夫妻股權的價值會隨著市場的變化而不斷波動，在進行評估時應以起訴至法院時的市場情況為基礎。評估依據的內容包括公司的財務賬簿、公司未來的發展潛力、現階段公司的債權債務情況、目前的經營現狀等信息。公司應配合評估機構完成評估。對于公司中非財產性權利應根據公司實際經營情況予以財產化。

（四）構建不同種類有限責任公司夫妻股權分割辦法

夫妻股權分割涉及夫妻雙方均持有同一家有限責任公司股權的情況較為簡單，協商不一致由法院裁定對股權進行評估，二人進行價值均分。若為夫妻公司，也應首先遵循夫妻協商優先原則。協商不一致時，考慮夫妻雙方是否有意愿繼續持股，是否希望繼續經營，是否排斥與對方共同經營等問題，分別進行處理，若出現二人均不希望繼續管理公司的則按照法律規定進行清算解散，若均想要管理公司但是相互排斥一起經營的，則可以采取競價模式。［4］此外一人有限責任公司和夫妻中僅一方持有有限責任公司股權的需要詳細進行討論。

1．夫妻一方持有有限責任公司股權的分割辦法

首先夫妻之間在協商不一致時主要是分為針對股權轉讓份額的意見不一，或股權轉讓價款意見不同兩種情況。前者可能是雙方均想要或均不想要，這時可以通過競價方式，若雙方不同意競價，則直接由法院進行裁判，但要注意其他股東的利益保護。對于股權轉讓價款問題，可直接由法院進行價值評估。在前述問題均解決后需從夫妻股權分割整體上看，非股東配偶要取得股權只需證明曾將股權轉讓信息通知過公司股東，若有股東提出反對意見，還需進一步分析股東是否行使優先購買權。［5］

2．一人公司夫妻股權的分割辦法

一人公司的夫妻股權分割，與一方持有有限責任公司股權的情況類似，可能出現雙方均不想持有股權而解散、繼續存續、公司轉讓給非股東配偶三種情況。在公司存續下，可能非股東配偶進入公司，一人公司變為有限責任公司；一人公司股東繼續管理公司，并給予非股東方補償；一人公司完全轉讓給非股東方。在最后一種情形下，需注意該一人公司此時是否對外承擔債務，倘若未承擔債務，則可以自由轉讓，若對外有債權人，在轉讓時需征求債權人的同意。依照法理，一人公司股東不能證明公司獨立時更多的類似于自然人，若不經債權人同意轉讓全部股權，將損害債權人利益。在一人公司股東將全部股權轉讓給非股東方時，也要證明公司的獨立性，否則即使轉讓完成也要對公司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

夫妻是社會的基本單元，夫妻財產占社會財產的比例重大，而夫妻股權是夫妻財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現代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中的重要內容。在有限責任公司中出現夫妻分割股權時，既要遵循《民法典· 婚姻編》的相關規定，更要注重我國《公司法》中的條款約束，因此夫妻股權分割與有限責任公司人合性的價值平衡將會始終是社會發展過程中所探討的重要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