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健
(廣東百言律師事務所,廣東 佛山 528000)
近年來,伴隨著國家經濟的高速發展,各類經濟糾紛日趨增多,由于我國法治社會的建設成效,公民法律意識的逐漸提高,選擇法律手段解決經濟糾紛的人也越來越多。與此同時,一些不法分子企圖通過編造證據和虛構事實向審判機關提起訴訟,騙取審判機關的生效法律文書來謀求不正當利益。各地審判機關在民事案件審理中陸續發現這些虛假訴訟的亂象,這種非法行為不僅僅浪費了有限的司法資源,而且損害法律的權威。在司法實踐的大力推動和學者的多方呼吁下,立法機關于2015年8月出臺的《刑法修正案(九)》中新增加了一條罪名:運用刑罰手段制裁虛假訴訟行為。虛假訴訟罪的入刑充分表明了立法者遏制虛假訴訟行為亂象的堅定態度,對維護司法秩序和法律權威具有重要意義。[1]
虛假訴訟罪被列入《刑法》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一章中,表明立法者認為本罪是妨害司法類犯罪,因此虛假訴訟罪的主要客體應是司法機關的正常訴訟秩序。此外,虛假訴訟行為并不必然侵害其他人的合法權益,尤其是部分案件中法院的判決并未支持起訴者的訴訟請求。然而一旦行為人利用虛假事實和證據并向司法機關提起民事訴訟,司法機關因此啟動了司法程序,即受理該訴訟案件,其正常的訴訟秩序就已經受到了破壞。因此,刑法設立虛假訴訟罪,立法者的首要目的是保護司法機關的正常秩序,其次才是保護他人的合法權益。這種認識有助于司法實踐中對此類案件性質的認定,實現立法者的意圖。[2]
虛假訴訟罪的主體既可以是自然人,也可以是單位。如果是單位犯本罪時,采取的是“雙罰制”原則,即不僅對單位進行處罰,還要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進行處罰。
關于被告能否成為虛假訴訟罪的犯罪主體問題,學界對此爭議較大。在司法實踐中,如果原告與被告相互串通勾結提起訴訟情況也時有發生,特別是實踐中常見的雙方在庭審中罕有對抗甚至互相配合,迅速達成調解結案的案件。那么這種情況下被告虛假訴訟的目的就會很明顯。因此,被動應訴者也可以是本罪的犯罪主體。但是,被告不應當作為本罪主體單獨出現,只有在與原告相互串通作為共犯的情況下才構成虛假訴訟罪,共同受到刑罰處罰。
《刑法》中明確規定了虛假訴訟罪的行為即“以捏造的事實提起民事訴訟……”。行為人通過捏造事實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包括起訴、變更訴訟請求、提起反訴,還包括提起上訴、申請再審、申請強制執行、提起執行異議等一切民事訴訟程序。而捏造意味著行為人的欺騙行為是主動行為,是對案件事實和證據的破壞,增大了司法機關履行職責查清事實并作出公正裁決的難度,甚至據此作出錯誤的裁決。行為人的上述虛假訴訟的行為造成了妨害司法秩序或者嚴重侵犯他人合法權益后果。
虛假訴訟罪行為人主觀上出于故意,過失不構成本罪。一般情況下是直接故意,即明知其行為會妨害司法秩序或者嚴重侵犯他人合法權益而故意為之,積極追求這種損害后果的發生。間接故意也可構成本罪,即行為人對后果的發生也有所預知,但其不是積極追求的態度。如果是一方當事人為多人且同時提起訴訟,其中部分人員明知是捏造的事實而放任其他當事人提起訴訟,或者說被告明知原告是基于捏造的事實而予以配合欺騙法庭,其主觀態度也是放任妨害司法秩序的后果發生,即構成間接故意。
本身完全不存在民事法律糾紛,行為人偽造證據、憑空捏造并向法院起訴等這種“無中生有型”的虛假訴訟行為,成立虛假訴訟罪是不存在異議的。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對于原被告雙方原本存在民事法律糾紛,原告采取偽造證據等方式捏造事實,或者原告與被告將原本存在的房屋買賣合同、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等其他債權債務關系轉化為民間借貸法律關系,或民間借貸法律關系轉換為房屋買賣合同關系向法院提起訴訟,這些屬于“部分篡改型”虛假訴訟,對此類行為能否認定為構成虛假訴訟罪則存在爭議。目前存在兩種觀點,即“構成說”和“不構成說”。[3]
筆者通過類案檢索,發現在一則司法判例中,審判機關采納了“不構成說”的觀點。在該案中,法院審理認為,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刑法室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解讀》中,針對虛假訴訟罪指出:“捏造的事實”是指憑空編造的不存在的事實,如根本不存在的債權債務關系,從未發生過的商標侵權行為等等。本案中,原被告雙方本身存在民事糾紛,只是被告人對其中某些情形或者有關數額作了虛假的夸大或夸張的陳述,偽造了部分銀行流水等證據,但不能以此來認定被告人構成虛假訴訟罪。
筆者也贊同“存在真實民事法律關系的部分篡改不構成刑法意義上的虛假訴訟罪”。以筆者經辦的一個案件為例解析,王某某經營的A公司與張某某經營的B公司簽訂了一份總價值2380萬元的工程合同,約定B公司為A公司制造并安裝原料車間生產設備。在合同履行過程中,張某某發現王某某的A公司資金不足,擔心完工后不能按期收到工程款。后了解到王某某有高額的拍賣款被法院凍結,拍賣款超過債權數額的部分歸王某某所有,但法院尚未將超額部分返還給王某某。于是王某某與張某某商議,約定將工程款轉化為借款,提起民事訴訟,從而通過執行程序獲取應歸王某某所有的拍賣款。檢察機關指控王某某犯虛假訴訟罪,向法院提起公訴。針對此案,王某某是否構成虛假訴訟罪,筆者認為:
(一)從客體上講,行為人沒有浪費司法資源。本案中,被告人與債權人之間的基礎法律關系是真實的,即便是法院駁回其民間借貸糾紛的訴訟,行為人也可以建設工程合同糾紛為案由提起訴訟。因此,本案也不存在捏造事實、浪費司法資源的問題,實質上不能認定為虛假訴訟罪。
(二)從客觀上講,王某某與債權人的基礎法律關系是真實的。法律并不禁止民事法律關系的轉化,當事人協商一致轉化為另一民事法律關系是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王某某與張某某之間的2380萬元債權債務關系是基于B公司(張某某經營)為A公司(王某某經營)制造安裝原料車間生產設備的工程款。王某某與債權人之間是存在真實的民事法律關系,雙方經協商將原有基礎法律關系轉化為另一民事法律關系,即借款關系,而這一轉化行為是當事人的意思自治,不存在“以捏造的事實提起民事訴訟”的情形,也沒有損害第三人的合法權益。
(三)從主觀上講,王某某沒有虛假訴訟的故意,也沒有損害第三人的權益。王某某與債權人之間存在真實的債權債務關系,且王某某從始至終是為了償還債務,讓債權人可以得到相應的執行款,而這些執行款均是王某某的個人財產,不存在損害他人合法權益的情形,并無謀取非法利益的目的。
(四)《刑法修正案(九)》對虛假訴訟罪的罪狀限定為捏造案由事實的行為。從立法原意來看,刑法增設虛假訴訟罪的目的,是依法懲治不具有合法訴權的行為人故意捏造案由事實,制造自己具有訴權的假象,意圖騙取人民法院裁判文書,從而達到個人非法目的的行為。“捏造”是指完全沒有依據、僅靠自己的主觀想象臆造事物,使民事法律關系從無到有。如果行為人與他人之間確實存在真實的民事法律關系和民事糾紛,則其依法享有訴權,即使轉化為另一民事法律關系予以主張訴求,也不能認定為虛假訴訟罪,否則有違罪刑法定原則,也不符合立法原意。本案中,王某某與債權人之間的基礎法律關系是真實的,不存在捏造,因此,本案實質上不能認定為虛假訴訟罪。[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