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亞星 李 碩
(河北大學法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概念乃是解決法律問題必不可少的工具。[1]對于執行和解的概念,目前我國還沒有統一和明確的界定,不同的聲音和觀點很多。但大家在幾點重要的區分上是有共識的:大家都認可執行和解必須存在于執行程序,都認可執行和解需要雙方平等自愿達成協議后去履行,并且都肯定這是可以對民事執行程序產生直接影響的一項制度。因此作者認為執行和解是一項存在于執行過程中的制度,是在執行過程中雙方當事人就執行的時間、地點、標的或數額在自愿基礎上達成一致,甚至就修改判決書或者裁定書中所確定的雙方權利義務形成一致意見,并且提交至人民法院,以和解協議的執行取代了已經生效的原判決的執行,而不需要執行機關繼續采取執行措施就中止或終止執行程序。
1.促進爭端的快速解決,緩解執行難題
法院對雙方當事人的糾紛事實進行審理裁判后,如果雙方當事人都能夠按照生效裁判履行自己的義務,那么糾紛就能夠得到較快解決。但在現實生活中,當事人積極履行生效裁判確定的義務很少見,民事法律裁判在生效后大部分都需要執行人申請強制執行。強制執行程序繁瑣,再加上被執行人執行意愿不強,因而會導致法院強制執行程序推進很難。多年來,“執行難”一直備受關注,立法機關和司法機關針對這個問題也做出了很多努力,但“執行難”并沒能得到徹底解決。相比于針對老賴出臺的各種法規和政策,執行和解制度更能推進案子的盡快解決,并且能更有效地緩解“執行難”。
2.有助于降低司法成本
所有權利都是具有成本的,[2]案件宣判完畢進入執行階段后,由于客觀上沒有完全執行能力或者主觀上的執行意愿不強等問題,案件很容易被申請強制執行。實務中強制執行的司法成本很高,執行庭工作量很大,執行庭一般都是法院內部配置司法人員最多的一個部門,司法部門投入了大量人力和物力資源在執行工作中,但執行結果往往不盡如人意。而且強制執行程序繁瑣,執行機關首先需要查清楚當事人的財產狀況,如果碰上“狡猾”的當事人,查清財產狀況很困難,實踐中往往會引發新的物權糾紛甚至會引起其他確權訴訟。查清后還要對查明的財產進行查封、凍結、扣劃等,有的案件還要涉及對當事人資產的評估與拍賣等,執行周期一般很長。但如果雙方能夠都作出一部分讓利或者債權人一方放棄部分利益達成和解,法院就可以中止執行程序,顯然有利于降低司法成本。
3.有助于提高司法機關辦案效率,維護法律權威
由于法治的促進以及近些年百姓法律意識的提高,法院受理的案子逐年增加,尤其基層法院民事執行的案子更是容易積壓,加上強制執行成本高、效果差,往往導致百姓在好不容易有了法律意識將糾紛訴諸法律解決的時候,法律卻不能回應他們,很不利于維護法律在百姓心中的權威。當事人只得到法院的公平裁判卻不能拿回自己應得的或者本就屬于自己的利益,容易讓人覺得法律也不過如此。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讓當事人再次信任法律。但如果當事人能夠選擇和解,和解協議相比于生效的法律文書來說,一般更容易得到實際的履行。相對較容易讓當事人從糾紛中盡早脫身,達到一個較滿意的狀態,也能夠有效提高司法機關辦案效率,樹立起法律的尊嚴和權威。
4.有助于緩解社會矛盾,促進當事人矛盾的真正解決
中國向來推崇“和”,我國民事糾紛多發生于親戚、朋友或者合作伙伴之間,一旦因為糾紛鬧上法庭,本身就已經嚴重破壞了雙方之間的友好關系。在雙方能夠按照法院要求履行自己的權利和義務的情況下,雙方當事人的矛盾也僅是在法律和事實上得到了解決,但在心理上雙方的關系是很難修復的,很難再次回到雙方之前相互信任的狀態,甚至以后雙方都不會再來往了。更別提雙方都不愿意積極配合履行義務的情況了,雙方當事人的關系容易進一步惡化,雙方的矛盾在執行階段常常因為執行措施的實施進一步激化,強制執行特別容易增加雙方的沖突對抗情緒,嚴重不利于社會的和諧。但是,如果雙方能夠在這個階段和解,這不僅有助于節省司法資源,而且有助于緩和雙方之間的敵意,促進雙方當事人實體上和心理上糾紛的真正解決,有利于日后雙方的再次往來。
就目前我國的立法狀況而言,并沒有專門法條對執行和解制度適用的案件類型和條件進行規定。即使是2018年出臺的關于執行和解的最新規定,也僅僅表明當事人可以自愿協商和解協議的內容,并沒有明確表明什么案件在什么情況下可以適用該制度。但是,我們都知道在執行程序達成和解的一般都是債權人作出了讓步,[3]如果所有的案件都可以適用執行和解,表面上好像是尊重了當事人的意愿,實際上反倒容易助長債務人的不正之風,本來債務人明明可以履行自己的義務,卻故意一再拖延來“逼迫”債權人作出權利讓步,這樣不僅有損債權人的利益,也同樣有損法律的尊嚴。長此以往,反而會催生更多不積極履行義務的債務人,會進一步加劇“執行難”。因此,筆者認為,應該明確界定執行和解的適用范圍,明確適用的條件,不能一味地為了一個案子的解決而為社會帶入一種債權人必須作出讓步的風氣。
我國現行立法表明,雙方達成執行和解協議的,執行人員只需要進行情況記錄,雖然新出臺的規定中明確了當事人和利害關系人認為協議無效或者應該被撤銷的可以起訴,但是,并沒有規定法院享有審查和解協議的權力,也沒有說法院有審查的義務。[4]因此,如果和解協議中的一方或第三方的利益受到任何不當損害,還得仰仗當事人或利害關系人自己發現,自己維權。這樣一來,不僅有可能牽涉到當事人以外的第三人,讓執行過程變得更加漫長且復雜,而且還可能引發新的訴訟。
實務中為了提升業績和結案效率,很多執行人員會盡力說服當事人進行和解,對和解過程進行肆意干涉,[5]更有甚者會強迫當事人,此時債權人的權益很難得到維護,實踐中并沒有針對這種現象設立起監督制度,單靠法院自覺很難徹底消除法院和執行人員“主導”執行和解的現象。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應當監督執行中和解的過程。
另外,法院只負責將和解協議內容進行記錄,并不負責后續執行和解協議履行的跟進,倘若債務人故意拖延不履行,或者利用履行期限轉移財產,債權人在履行期限屆滿后未能取得債務人履行時,再申請恢復強制執行反倒加大了法院執行人員清查被執行人財產的工作量,甚至可能會導致難以履行,因此即使在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過程中,法院也應加強追蹤、時刻監督,避免出現履行期滿后債務人已經將財產轉移完畢的情況。
現行法律規定,雙方可以就和解協議的內容進行充分的協商。法律和司法機關都不過多干涉,這樣做的目的是充分尊重當事人對自己權利的處分、尊重當事人意愿,當然也是為了更快地推動案件解決。我國現行法律中明確規定,執行和解協議可以變更,而且執行和解協議達成后,當事人因為反悔不履行的,雙方可以再次達成和解協議,且和解協議的變更和再次達成都沒有次數限制,看起來好像立法給了當事人充分的意志自由去處分自己的權利,實際上卻容易導致執行過程一拖再拖,債權人愿意放棄部分權益的原因,無非就是為了盡快從糾紛中脫身。但是實務中往往有債務人一再反悔,逼迫債權人一再讓利,這樣一來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債權人的利益被一再壓縮,而且債務人一再反悔也直接導致了履行過程的一再拖延,債權人的目的仍會落空。雖然我國法律明確規定,雙方當事人達成的和解協議可以對法院的生效判決進行變更,但是生效的法律文書畢竟是有既判力的,這樣沒有限制地一再允許當事人的反悔和變更,顯然有損法律的權威。
民事和解協議的效力以及內容都需要外在確認。[6]在債務人不履行和解協議時,現行法律下債權人可以選擇恢復執行原生效的法律文書,也可以選擇提起訴訟,強制執行和解協議,并要求債務人履行。
如果債權人選擇的是申請恢復執行生效的法律文書,就又回到執行程序的開始。雙方磋商的時間成本再加上等待債務人履行和解協議的時間成本需要債權人自己承擔,而且這些時間有可能被債務人用來轉移財產。如果債權人選擇起訴,請求履行和解協議,當然是可以追究債務人的違約責任的。但是我們都知道,執行和解協議一般是債權人讓利的結果,那么法院追究被執行的違約責任給債權人帶來的收益是不是一定比債權人在達成和解協議時放棄的利益更大呢,顯然是不一定的,而且債權人還被迫進入了另一個訴訟中。但債務人在兩種情況下似乎都不太會面臨比債權人更不利的處境,所以現行立法中沒有相應的懲戒機制來制裁惡意不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債務人是一個很大的缺陷。
執行和解程序并不是案件中的必要程序,而且實務中有些案子是不適用執行和解的,法律應該作出規定明確執行和解制度的適用范圍和條件,排除不適用執行和解的案件類型。筆者認為對于有能力履行而不履行的債務人是不應該允許其適用執行和解制度的,在具體操作時可以將曾被納入過失信人或者曾被認定為“老賴”的債務人規定為禁止適用執行和解的當事人。另外對于拖欠“工資”類的民事糾紛也不應該讓債權人作出讓步和妥協,所以也可以將此類案件排除。另外筆者建議將執行和解制度重點運用在“鄰里親朋”之間,盡力挽救可以挽救的“社會關系”。
1.明確法院對協議內容、執行過程的監督權
執行和解協議與民事合同有相似之處,民事合同成立和生效是需要滿足一些條件的,例如意思表示真實。但意思自治的范圍不能超越法律的界限,任何行為都必須受法律約束。很顯然執行和解協議的生效也需要滿足這些條件,但實踐中法院只負責將和解協議記入筆錄,并不負責審查內容,這就難以避免執行和解協議內容存在不能生效的情況,進而引發后續的一系列問題。所以在當事人將執行和解協議提交法院時,法院應審查一下執行和解協議是否合法,內容是否違反了法律法規的強制性規定,是否存在損害國家、集體、第三人的合法權益的情況。法院同樣應審查執行和解協議意思表示是否真實,如果存在欺詐、脅迫等情形或者損害他人或公共利益的,法院應明確告知當事人執行和解協議存在效力瑕疵的相關情況,并且需要明確作出不能中止執行的裁定,繼續推進執行進程。
在達成執行和解協議的過程中,不僅要求當事人之間不能存在欺詐、脅迫等不法現象,更不允許執行人員強迫當事人達成和解。法院和執行人員可以促成當事人之間的和解,但決不允許法院和執行人員過多干涉當事人之間和解協議的達成。當然也不是說要法院完全置身事外,毫不參與雙方的和解過程,但是法院必須明確自身的職權。筆者認為法院的職責是在執行和解達成的過程中給雙方提供必要的法律咨詢,提示雙方當事人應該注意和考慮的問題,盡量地避免雙方爆發沖突,確保執行和解過程更加順暢地進行,避免履行過程中再出現不必要的問題。但是法院和執行人員一定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行為,不可成為執行和解的“主導者”。
當事人達成和解協議后,法院應當在一定程度上監督協議的履行,[7]在實踐中,法院可以定期過問當事人和解協議的履行情況,關注當事人履行進度,可以要求當事人定期向法院申報財產以防止其轉移財產增加日后強制執行的困難。
2.明確檢察院在執行和解過程中的監督權
執行和解協議必須體現當事人的意志,但是實踐中,有數不清的案件的當事人都是被法院或執行人員強迫進行和解的,當事人受迫于司法機關時往往不知反抗,或者說很難靠一己之力去對抗強大的司法機關,所以必須保證執行和解的過程是受監督的,現行《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五條規定,檢察院有權對法院的執行活動進行監督。執行和解制度是屬于執行過程的一項制度,所以檢察院也應有權監督,這點也應當在日后的立法中進行明確。
雖然和解協議內容應該由雙方自由協商,但為了促進案件盡快解決,當事人協商的履行期限不宜過長,而且執行和解的達成既可以中斷申請恢復執行的期限,可以產生中止執行的效力,過長的履行期限容易讓案件變成一個“久拖不結”的案子,不利于維護法院生效文書的既判力,有損法的權威。因此筆者認為,應該為執行和解協議規定一個合理的履行期。作者認為可以確定最長履行期,當事人可以在期限內自由選擇履約期限。這樣既可以保證尊重當事人的自由處分權,也能最大限度發揮執行和解制度提高效率的作用。在確定這個最長履行期限方面,學術界很多人認為不應該超過一年,但是筆者認為,執行和解協議的履行期限不應該超過六個月。因為我國民訴法第二百二十六條明確規定,法院在收到強制執行申請書后應該在六個月內執行,由于和解協議的執行是為了促進案件盡快得到解決,而且絕大多數情況下債權人也作出了讓步,所以對執行和解協議的履行期限不應該超過強制執行期限,雙方當事人協商約定履行期限超過六個月的可以由法院特別審查、例外批準。
由于立法中沒有規定達成執行和解的次數,所以,一方違背其承諾或債務人未能在時限內履行,理論上雙方可以再次達成執行和解協議。正如前面提到的在這個過程中容易一再壓縮債權人的權益,所以筆者認為,有必要對達成執行和解協議進行次數限制,而且當事人一再反悔也不利于緩和當事人之間的矛盾,所以筆者主張應明確規定當事人之間最多達成兩次執行和解,在達成第二次執行和解后再食言的,就不再允許當事人之間進行第三次執行和解,推動案件的徹底解決。
當事人惡意不履行執行和解協議的,現行法律中并沒有要求其承擔責任的規定,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恢復執行原生效法律文書,也就是回到最初狀態,所以基本上債務人在惡意反悔時幾乎不存在風險,變相地鼓勵了不誠信當事人的不誠信行為。
為了避免債權人在讓步后依然難以實現債權,以及為了不讓債務人惡意拖延履行,筆者認為應該設置相應的懲戒機制,在債權人選擇申請恢復執行原生效法律文書時,可以要求債務人多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應承擔的利息,債權人選擇就執行和解協議提起訴訟的,可以要求惡意債務人承擔較重的違約責任,被執行人還應被要求賠償因其本人的履行遲延給申請人造成的損失。當債務人惡意拖延和解協議的執行時,法律也可以對債務人處以罰款、拘留或其他制裁,如果情節惡劣構成犯罪,要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還可以在失信被執行人曝光平臺上曝光惡意債務人,將不誠信的人進行曝光,利用輿論壓力將債務人惡意不履行的想法扼殺在搖籃里。
民事和解制度作為一項重要制度,目前在法規和實務方面依然存在著諸多問題,這些問題嚴重束縛著執行和解制度價值的發揮。本文以執行和解基本理論為出發點,總結了執行和解制度的價值,指出了我國當前對于執行和解制度在適用范疇、適用次數和履行期限等方面的立法缺失,以及在實務中存在的強迫和解、履行過程缺乏監督、債務人惡意反悔等問題,并提出了相應的完善措施。筆者認為,執行和解制度的作用發揮需要很多方面的配合,甚至需要許多配套措施的跟進,相信通過不斷改進與完善,民事執行和解制度作用將得到最大限度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