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瑞玲

母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三年了,可她一直活在我心里。她用她一生的作為,為我們樹立了做人的標桿。
母親兄妹三人,上有哥,下有弟。母親自然就成了姥爺姥姥手心里的寶。舊社會,很少有女子上學,可姥爺把母親和舅舅一起送到學堂讀書,上了三年私塾。母親聰慧且刻苦,先生教的課都能記住,《三字經(jīng)》《百家姓》《論語》母親都能背誦。雖然讀書不多,但她童年受到的啟蒙教育,根植于心底,成為了一生的行為準則。
母親24歲嫁給了父親,一生養(yǎng)育了七個兒女,其中一個夭折。由于舊社會重男輕女,母親接連有了兩個女兒,到我和四妹又是兩個女孩,據(jù)說我的祖母接連幾天噘嘴生氣,對我們不管不問,可我母親偏偏給我倆起乳名分別為“三喜”“四香”,以此向封建陋習抗爭。
后來,母親帶著孩子跟隨做生意的父親在城里安家。她相夫教子,把家照管的有條不紊,使得父親在外做生意無后顧之憂,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因為父親經(jīng)常接濟窮人,贏得良好口碑,當?shù)睾幽舷囊乜h政府還以我父親的名字命名那條街為“繼亭街”。
天有不測風云,上世紀50年代初,父親經(jīng)營的廠子因遭遇一場火災而倒閉。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父母帶著我們姐妹幾經(jīng)輾轉到了陜西,在西安做些小生意勉強度日。后來母親又生了我弟弟,才一周時間,她就拖著虛弱的身軀給人家洗衣縫補掙錢補貼家用。
為了生計,母親像男人一樣,和父親一起拉過人力車,給廠子、商店運送貨物,掙些運費。我們姐妹課余時間都趕去幫著搭把手推拉,以減輕父母的辛苦。在幫母親推車的過程中,我時常看到豆大的汗滴順著她清瘦的臉頰上流淌下來,浸透了衣衫,令我心痛不已。
母親白天干活,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為孩子們縫制衣服。

困頓的生活并沒有扼殺母親對美好事物的向往。每到過春節(jié),母親都要帶著我們打掃房屋,貼窗花、掛年畫。她還憑著一手好廚藝,宰雞割肉,烹炸蒸煮,做豐盛的年飯。大年初一,我們都穿上母親連夜挑燈精心做好的新衣服,由大姐帶著,向鄰居逐家逐戶拜年問候。臨走時,我們口袋里塞滿了花生瓜子糖果,心里別提有多樂了!
母親家教嚴,我們犯錯的時候,她也打過罵過,但她精心呵護培養(yǎng)每一個孩子,我們學習有進步,最高興的是母親。我們獲得的獎狀,母親全部掛到墻上,以示鼓勵。
母親曾在建筑公司干臨時工,由于她踏實肯干,40歲被轉為正式工,工種是油漆工。她油漆門窗,粉刷墻壁,裁玻璃,扎頂棚等,樣樣精通。她一心撲在工作上,常常忘了時間,錯過了午飯。有次工程負責人碰到母親午飯時間還在工作,非常感動,就親自去食堂打了飯菜送到母親面前。
為了方便上下班,母親年近半百才學騎自行車,身上摔得青一塊紫一塊,在她鍥而不舍的堅持下,終于能自如地騎車上下班。
“文革”時期,父親由于以前做過生意而受到審查,并列為歷史上有問題的人,我們子女也受到株連,父親因此受到驚嚇,不幸突發(fā)心臟病而撒手人寰。母親強忍悲痛,咽下淚水,既當娘又當?shù)脝伪〉纳碥|為我們撐起一片天。
退休后的母親也不閑著,她每天都要看《新聞聯(lián)播》,看報紙。她還經(jīng)常練鋼筆字,寫大字,生活豐富而充實。她含飴弄孫,照料晚輩,從不懈怠……一度,母親還找來五顏六色的邊角布料,一針一線縫制成工藝品墊子,有百余對,一部分留給子孫,一部分送給親朋好友。商洛地區(qū)的一位縣長得到母親送的一對墊子,放在畫框里掛在墻上,當作藝術品欣賞。
耄耋之年的母親已是四世同堂,她苦盡甘來,日子越過越好。母親雖該享清福了,可是日常生活中的洗衣做飯,上街買菜等,仍是親力親為,從不給兒女添麻煩。母親和我小妹住上下樓,作為老姑娘,她對母親操心最多,母親也格外依賴她。子女們都經(jīng)常來看望母親,買來她最喜歡的食物,并下廚做給她吃。回憶起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我們感到無比溫暖幸福。
正當母親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2014年11月突發(fā)重病住院,經(jīng)檢查,她的肺部有一黑斑,做了穿刺,初步診斷是肺癌,我們痛心疾首。考慮到母親年事已高,醫(yī)生也建議保守治療,回家吃藥靜養(yǎng)。母親出院后臥床不起,我們都擔心她從此下不了床,可她每天在床上向上蹬腿,做康復訓練,憑著頑強意志和子女們的精心照料,她終于站了起來,醫(yī)生都說是個奇跡。2016年,母親又一次重病住院,她堅持和病魔抗爭,再次康復。母親出院后,每天兩次扶著樓梯扶手上下樓,堅持了兩年。
2018年初,母親因感冒舊病復發(fā),第三次住院治療,醫(yī)生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出院幾天后,我弟接母親住到了他那有電梯的家,我們子女日夜陪伴守護著。看著母親日漸消瘦的面容,吃不動咽不下,我們心如刀絞。
在母親彌留之際,我們給她過了99歲的生日。母親拖著極度疲憊的身軀,強露笑顏,穿上漂亮的衣服,在子孫們的簇擁下,過了最后一個不同尋常的生日。
母親走的那天,頭腦非常清楚,雖然說不出話,但她左顧右盼,尋找著每一個孩子。她在彌留時段,竟然能從自身被病痛百般折磨過的痛楚中超拔出來,用僅存的那一份能量愛著親人,愛著兒女孫輩,使我們深深地震撼。遺憾的是她走的時候,我在外地未能趕上見她最后一面,這成為我心里永遠的痛。
母親生于1920年,逝于2018年,近一個世紀的時光,歷經(jīng)風雨,飽經(jīng)滄桑,以慈悲、善良、勤勞,在我們心目中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象,為我們矗立了一座無法超越的豐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