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朝鮮族唱劇以“盤索里”音樂唱腔為基礎,汲取中國戲曲藝術的精髓,融入京劇及其他戲曲音樂的藝術表現形式,成為有唱、說、表演、形體等元素的綜合性藝術形態。美學是審美意識的理論形態。①儒家、道家、魏晉玄學等先后提出了“虛”“實”“有”“無”“意象”“意境”等多個美學理論及概念。朝鮮族唱劇作為延邊朝鮮族特有的戲曲劇種,將中國傳統美學思想置于戲曲舞臺之上,進而表現出不同于西方戲劇的美學特征。
【關鍵詞】朝鮮族唱劇;盤索里;藝術美學;虛實相生;以形傳神
【中圖分類號】J61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5-0077-02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級社科重大項目《中國戲曲劇種全集》子課題《朝鮮族唱劇》階段性成果。
20世紀初,中國京劇、西方戲劇的大量涌入為“盤索里”的發展提供了新的機遇。以此為契機,“盤索里”一改傳統的表演方式,以幾人分飾不同角色的形式在西式劇院中表演,逐漸形成新的表演體系——唱劇。朝鮮族唱劇是以傳統的“盤索里”唱腔為基礎和母體,是“盤索里”舞臺藝術化的演變,其繼承了“盤索里”的音樂特征及演唱方式,并借鑒中國京劇及西方歌劇的表演形式,經“盤索里”藝人共同創作發展為人物角色化的舞臺劇種。
作為延邊朝鮮族特有的戲曲劇種,唱劇的產生、雛形及其戲曲的成熟形式,都充滿了中國文化的滋養,其藝術表演的“共感性”與故事內容的“流通性”與中國戲曲有異曲同工之妙。而唱劇之所以能經久不衰,取決于“盤索里”傳統音樂的傳承以及古典小說內容的傳承。唱劇沿用傳統“盤索里”的敘事內容并加以改編完善,流傳至今的作品有《春香傳》《沈清傳》《興甫傳》等。
“舞容歌聲,動人以情,意主形從,美形取勝。” ②唱劇中沒有中國戲曲那樣的“腳色制”,而是以其獨特的表演程式將“舞容歌聲”具體化,運用“立象盡意”的表達方式,從“觀物取象”到“表意傳神”,最終將唱劇的變異之美呈現于戲曲舞臺。因此,戲曲美學在戲曲的創作中和表演實踐中產生,以“虛實相生”“形神兼備”為主要特點,將戲曲藝術以舞臺演出的形式呈現出來。表演者作為戲曲美學的直接創造者,將時空鏡像的“虛實”之美貫穿于整個表演過程之中,著力表現戲劇人物,推動情節發展,在時間與空間的表演中虛實結合、虛實相生,讓觀者切實體驗到戲曲塑造的意境與神韻,感受表演者的意境創造和以形傳神的寫意表達。
一、“出之貴實,用之貴虛”——唱劇美學中的
“虛實”
“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無。” ③有為實,無為虛,正是有了無,實才發揮了自身的作用。朝鮮族唱劇以“盤索里”文學為主要的藝術構成要素,而“盤索里”文學大多取材于傳說、童話、寓言等民間故事,與平常百姓的社會生活存在一定的距離,因此,人們將平凡的現實生活賦予理想色彩。
《春香傳》中,朝鮮“兩班”貴族李夢龍與退妓月梅之女春香互相傾慕、私定終身。雖然當時二人的結合不被社會所認可,但春香敢于拋開階級的束縛與身份的禁錮,勇于反抗其他阻礙愛情的惡勢力,最終他們建立在平等人格基礎上的美好愛情得以圓滿;《沈清傳》中的沈清在父權制秩序下,孝敬順從,甚至以身殉孝,隨之出現了龍宮這樣的非現實空間,后又死而復生轉變為一代皇后,過上了如幻想般的幸福生活;《興甫傳》中的興甫一夜之間從身無分文的窮光蛋變成腰纏萬貫的富翁,呈現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中心主題等等。“盤索里”文學中蘊含的意象化、理想化,是人們對于現實社會的真切體驗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而這種意象化、理想化,是跟寫實化、生活化相對而言的。
“劇戲之道,出之貴實,而用之貴虛。” ④“虛實”作為戲曲美學中最重要的范疇之一。在唱劇的創演過程中,“實”包含了朝鮮民族現實的社會背景,歷史的真實,以及對現實的真切感受;“虛”則包含對人物形象的塑造、故事情節的編排以及對于作品思想主題的表達。唱劇表演注重歷史的真實性,注重以演員表演為核心的舞臺表現原則,注重演員把舞臺實踐作為最重要的內容表述,唱、念、做、舞等動作都是塑造人物形象性格、思想感情、介紹歷史故事背景的重要手段。演員將現實情感和藝術表現虛實統一,讓觀眾徘徊于實感與幻想之間,形成了一種意化的生活幻覺。
唱劇美學強調“虛實相生”。藝術創作必須“虛”“假”,但又必須取得“真”“實”的效果。所以,演戲得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來他個真假難分。⑤從唱劇表演的角度說,“虛實”與“真假”相通,“真假難分”其實就是“虛實相生”。
二、“以形傳神,因心造境”——唱劇美學中的
“形神”
“形神”是戲曲美學中的另一對重要范疇。唱劇表演重視“形”的呈現,在講求形式美的基礎之上,做到形神統一、形神兼備。“唱者先設身處地,摹仿其人之性情氣象,宛若其人之自述其語,然后其形容逼真,使聽者心會神怡,若親對其人,而忘其為度曲矣。” ⑥清代詞曲學家徐大椿的這一理論表述中,“設身處地”是從體驗的角度進入藝術境界的美學觀點,要求演員在主觀意識上忘掉自我,化為所要表現的對象,重現他/她真實的性情風格,才能“形容逼真”,即“形”的把握。“氣象”,意在強調內在氣質的形象以及對所要飾演角色氣質的模仿,包括表情、神態、聲調、聲腔音色的“尖、細、厚、濁”等等。即“神”的詮釋。
唱劇講求唱聲符合劇情,根據每個演員的音質、音色、聲變能力為平聲、上聲、重上聲、最上聲、下聲、重下聲等六類劃分;音色分為通聲、鐵聲、鳥聲、雨聲、波聲、和聲、振聲、鬼哭聲、天久聲等十二種。獨到的聲腔、豐富多變的“技巧音”以及特定的唱調,三者完美融合,以音樂的形式將朝鮮族鮮明的個性及獨特的審美觀念充分地展現出來。“盤索里”沙啞蒼涼的歌聲留給觀眾無盡遐想。
“境者,意造也,一切物境皆虛幻,惟心所造之境為真實。” ⑦戲曲的傳神表現為意境,而意境的體現,包含了戲曲文學的詩意以及舞臺整體的呈現。舞臺上的動作是現實生活動態的再現,唱劇通過舞臺來呈現藝術美,一方戲曲舞臺之所以能承載無限的大千世界,從“有生于無”到“虛實相生”,唱劇將哲學、文藝美學的觀念滲入作品之中,體現其中庸、靈動的審美趣味和哲學理想。
三、“離形而得似”——唱劇美學中的“寫意”
“中國戲曲是一種‘寫意的’舞臺藝術,它不是‘寫實的’,甚至它排斥物象的實貌。” ⑧因此,在唱劇舞臺上呈現出中國傳統美學神似的寫意觀,是突破舞臺局限,表現現實生活。如《沈清傳》中沈清為了孝順父親,討飯唱段時,表演者兩手托起打開的扇子,將扇子放平就可以充當討飯時的碗;《興甫傳》中打開瓜的扇子則充當刀鋸。以實帶虛、以虛寓實、以小見大、以無寓有,是戲曲以一方舞臺演繹廣袤世界、豐富人生的機智和機巧。唱劇的寫意不受自然條件的束縛,當它突破了生活局限時,會形成一種“不似”的藝術表現形式,在似與不似之間,有生活幻覺,又有陌生化效果,這是唱劇在塑造藝術形象時,體現形神兼備、情理統一的寫意的美學觀。
唱劇講求虛擬化和寫意化的表演風格,虛擬表演是演員在特定場合下刻畫特定人物的特定情感,它超脫生活化的煩瑣,將生活中實際動作精煉,突出其神韻,進而達到“離形而得似”的效果。
舞臺雖小,可容萬象。唱劇表演從不孤立地表現時空環境,演員在用唱腔和形體展現情境的同時,狀物抒情、情景交融,將人物復雜、微妙的內心情感展露出來。
四、“以身化物”——唱劇美學中的“生氣”
唱劇表演是演員與角色的合二為一又一分為二的對立統一,演員時而進入角色規定情景,時而恢復演員本身;觀眾則時而進入故事人物,時而跳脫出場景成為娛樂觀眾,在亦迷亦醒、亦莊亦諧的狀態中感受激情、品味美感。戲曲時空隨意識自由流轉,無處不往、無時不可、無所不至。
唱劇《春香傳》中唱道:“飛馬奔出南大門,七牌八牌加青牌,翻山越嶺過舟橋,飛身越過銅雀江,跨過彌勒堂山溝,一路飛奔不停歇,上川下川大王橋,糕餅市場雄武町,漆原素砂光亭闊源,牡丹苑公州錦江,越江而過翻高山,不顧路途艱險,哪管路途遙遠,黃海道峨眉嶺,山勢險峻一躍過,轉眼之間到礪山……” ⑨
“一個圓場八百里, 萬仞高山三五步”。演員以“以身化物”的虛擬方式來代替舞美布景和時空的具體表現。舞臺中因演員的出現而有了生氣,因演員的表演而有了節奏的流蕩,觀眾不但沒有感覺不真實,反而成為中國戲曲的一種特殊的呈現。
唱劇的舞臺時空,造化無限,從廣袤空間縹緲無垠,到陰陽仙凡瞬間穿越,時空的轉移在一句唱、一句念白、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中得以實現。在空無一物的舞臺上,表演可以出景出情,演員憑借精湛的唱功技巧及藝術手段,刻畫出一個觀眾可見的云迷霧罩、風吹葉落、虎嘯猿叫的“實景”,借助觀眾的生活經驗、聯想和想象,使心目中的“實景”比眼前的實景更具體更豐富。在“虛實”與“真假”中發現不似之似,在似與不似之間追求美妙的意境。
在“盤索里”古有的音樂基礎上形成的唱劇,以其獨特的演唱風格呈現其獨特的審美及韻味。隨著戲曲藝術的快速發展,表演者要想表達出唱劇的獨特,除了要掌握“盤索里”悲愴的唱腔以外,還得把握唱劇作品的整體風格和感情表達技巧。唱劇作為朝鮮族獨具特色的藝術形式和集唱、念、舞、樂等形式為一體的藝術手段,充分體現了朝鮮族的審美意趣與美學境界。
注釋:
①葉朗:《美學原理》,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頁。
②陳多:《戲曲美學》,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頁。
③陳劍譯注:《老子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40頁。
④中國戲曲研究院:《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四),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版,第154頁。
⑤蓋叫天口述,何慢、龔義江整理:《粉墨春秋——蓋叫天口述歷史》,中國戲劇出版社2012年版,第291頁。
⑥(清)徐大椿:《樂府傳聲》,吳同賓、李光譯注,中國戲劇出版社1982年版,第76頁。
⑦梁啟超:《梁啟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361頁。
⑧沈達人:《戲曲意象論》,文化藝術出版社2013年版,第九頁。
⑨延邊歌舞團唱劇《春香傳》劇本。
作者簡介:
張敏,女,漢族,吉林長春人,吉林省藝術研究院,? ?初級職稱,研究方向:藝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