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正彥 盧林華
(貴州貴達律師事務所,貴州 貴陽 550081)
預重整制度,即破產重整受理前,債權人、債務人及其他利害關系人共同參與,通過協商談判達成預重整協議或方案,人民法院受理重整后據此制作重整計劃草案。企業破產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并未規定預重整制度,各地法院基于不同的理解和司法政策,在司法實踐中探索建立了三種不同的預重整模式。
申請破產重整前庭外預重整,是指向人民法院申請重整前,債權人、債務人及其他利害關系人共同參與、自愿協商形成預重整方案,向人民法院申請破產重整,并根據預重整方案制作重整計劃草案。
以某重型機械集團重整案[1]為例。某重型機械集團系國有骨干企業,但2014年底金融負債已超200億元。2015年,在國資委、銀保監會的組織下各方達成框架性重組方案。2015年9月,人民法院受理某重型機械集團重整。2015年11月,各表決組均表決通過了重整計劃草案,人民法院隨即裁定批準重整計劃。本案中,金融機構在銀保監會和國資委的協調下,與某重型機械集團達成框架性重組方案,該方案在重整中被吸收進重整計劃草案,獲得了金融債權人的認可。
受理破產清算后預重整,即人民法院裁定受理債務人破產清算后至宣告債務人破產前,由各利害關系人協商談判形成預重整方案,根據《企業破產法》第七十條第二款之規定申請轉破產重整,并將預重整方案轉變為重整計劃草案。
以某化工公司重整案為例。該化工公司于2017年停產,資產分為化工和煤礦兩個部分,資產復雜,涉及債權人人數多、類型復雜,職工數量眾多,難以在破產重整期限內完成破產重整工作。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人民法院于2017年5月受理該公司破產清算,管理人在破產清算期間基本完成財產狀況調查、債權申報與審查、職工安置、與主要債權人協商談判等工作。2018年12月,人民法院裁定該化工公司重整;2019年6月,管理人制作重整計劃草案提交人民法院和債權人會議;2019年9月,人民法院裁定批準該公司重整計劃。
受理破產重整前預重整,即人民法院收到重整申請后、裁定受理破產重整前,指定臨時管理人開展預重整工作,擬定預重整方案并與利害關系人協商談判,識別債務人重整價值和重整可能性并判斷是否進入破產重整程序。
以某電子公司[2]重整案為例。某電子公司是一家大型民營制造企業,2015年10月,該公司因管理不善、資金鏈斷裂宣布停產。2015年11月,人民法院以預重整方式受理該案,管理人協調當地政府部門用欠薪保障基金墊付職工工資,調查該公司資產負債情況,為各利害關系人搭建溝通平臺,溝通意向投資人。2016年6月,人民法院裁定受理某電子公司重整,并許可繼續該公司營業。2016年12月,某電子公司提交重整計劃草案;2017年4月,人民法院裁定批準某電子公司重整計劃。
通過對司法實踐中存在的三種預重整模式的分析,筆者認為,受理破產重整前預重整更契合國情。
申請破產重整前預重整主要是債權人、債務人及其他利害關系人在司法程序之外自愿協商達成協議,以挽救債務人。該模式的核心是通過充分的協商、談判達成參與各方比較滿意的結果,但在司法實踐中往往難以實現。首先是預重整的參與方往往較為復雜,在企業可能或已經陷入破產危機的情況下,各方利益必然受到不同程度損害,因此各方必然通過不斷否定預重整方案以達到自身利益最大化,達成統一的預重整方案非常困難。其次,在目前的市場經濟環境下,通過協商談判放棄部分權益很難實現,特別是尚未建立破產債務豁免相關制度的部分政府部門、國有企業、金融機構等。最后,如何在缺少人民法院和管理人的參與下,確保各方達成的預重整協議或方案符合企業破產法之規定,對司法實踐來說也是一個難題。
受理破產清算后預重整的優勢在于既可以通過債務停止計息、中止強制執行等程序為債務人提供一個喘息的機會,又可以不受破產重整六至九個月的重整期間的限制,但該模式也存在諸多的問題。首先,商業重視效率,破產法作為商法自然也非常重視破產重整的效率,對重整期間有較為嚴格的限制,利用破產清算延長破產重整期間不符合破產法的立法精神和價值導向,也不利于債權人、債務人利益的保護;其次,人民法院受理債務人破產清算會對債務人商業信譽造成較大損害,還可能招致上下游供應商、債務人職工的不理解和不配合,對債務人財產和營業事務造成負面影響。最后,該模式不符合預重整結合庭外重組與破產重整優勢的特征,更不能充分發揮債權人、債務人主動性的優勢。
受理破產重整前預重整,與我國國情更為契合。首先,僵尸企業的僵而不死、庭外重組的困難,證明了營業重整、債務減免事宜難以通過自愿協商談判達成,此模式下,人民法院的職責在于指導預重整工作的開展,預重整管理人主要職責在于協助債權人、債務人完成財產狀況調查、招募投資人、擬定預重整方案并組織各利害關系人協商談判,推動預重整程序的進行,與受理破產清算后預重整模式中的人民法院、管理人和申請破產重整前預重整模式由主管部門相比,更符合預重整制度介于破產重整和庭外重組之間的特征,更有利于發揮債權人、債務人等各參與方的自由協商談判的作用。其次,申請破產重整前預重整,完全由債權人、債務人協商談判,進入破產重整程序后相關協議或方案的效力需要根據破產重整的規則再行判斷,與庭外重組區別不大,對庭外重組協議的承認也沒有必要上升到制度層面;受理破產清算后預重整,實質為利用企業破產法規定的破產清算轉破產重整以延長重整期間,二者均沒有必要單獨作為預重整制度單獨規定。再次,與庭外預重整相比,此模式下人民法院可以指派法官為預重整提供法律指導,可以自行暫停本院和協調其他人民法院、部門對債務人的執行,協調政府相關部門為預重整提供支持,人民法院指定的預重整管理人在協助債權人、債務人推動預重整工作開展的同時,還能保障預重整相關信息的充分披露、預重整程序和預重整方案的合法性,有利于節約成本。最后,受理破產重整前預重整對于識別重整價值和重整可能性具有重要意義,即使各利害關系人未討論達成預重整方案,人民法院和預重整管理人調查認為債務人具有重整價值和可能性的,人民法院也可以受理債務人重整并以強制批準重整計劃為方向開展破產重整工作。
2019年6月22日,國家發展改革委、最高人民法院等部門聯合印發《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明確提出要完善破產法律制度,研究建立預重整制度,實現庭外重組制度、預重整制度和破產重整制度的有效銜接,明確預重整的法律地位和制度內容。深圳、廣州、北京等地法院積極響應,陸續發布預重整案件審理指引。在我國建立預重整制度已成必然,而我國的立法慣例一般在立法時不考慮引進全套的配套制度,而是通過司法實踐先行的模式完善制度,最終上升為立法,以免在法律移植時水土不服[3],預重整制度亦如是。除美國的預重整制度外,日本的事業再生ADR、英國的公司自愿整理程序、歐盟的預防性重組均是預重整制度本土化的產物,我國探索預重整制度的過程中,應當以我國法律制度、法律文化和司法環境為基礎,結合破產重整案件審判經驗,建立契合我國國情的預重整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