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雨辰
(南昌大學 江西 南昌 330000)
信息傳播技術的進步勢必會引起著作權法相應的變革。新媒體時代,作品的樣態和傳播途徑日益多元,這給傳統媒體帶來了極大的競爭壓力和轉型挑戰;侵權技術升級,著作權侵權糾紛不斷增多,享有優先使用權的媒體單位試圖維權卻鞭長莫及,享有著作權的作者只能孤軍作戰。然而,《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三修正案(以下簡稱《著作權法》第三修正案)將傳統媒體職務作品規定為法定特殊職務作品的做法過猶不及,既沒有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也沒有根本緩解傳統媒體的困境,致使雙方利益失衡。因此,只有完善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權屬模式,方能促進傳統媒體產業發展,兼顧作者的利益。
比較法上的雇傭作品與我國的職務作品是同一概念。雇傭作品著作權歸屬的問題是著作權法現代化的問題。[1]進入現代社會,大規模投資和組織創作的現象越來越普遍,如何兼顧創作者和投資者的利益,是著作權法面臨的時代問題。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做法:英美法系采取“視為作者原則”,認為除非雙方有相反的書面約定,視雇主為作者,享有對作品的所有版權。①大陸法系仍然堅持“創作者為作者原則”,認為職務作品的著作權原始歸屬于創作者,但單位可以基于法律規定或合同約定繼受取得部分或全部的著作財產權或者排他性行使。[2]我國職務作品著作權歸屬制度遵循大陸法系的法律傳統,采取“創作者為作者原則”,法人或非法人組織沒有被“視為”職務作品的作者,而僅是基于法律規定或合同約定享有著作權。對于一般職務作品單位可以通過合同約定取得全部著作財產權,在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時,由作者享有著作權,單位享有優先使用權;對于特殊職務作品,單位基于法律規定取得全部著作財產權。
修法前,傳統媒體職務作品并非法定特殊職務作品類型,媒體單位取得著作財產權的途徑有二。途徑一:媒體單位通過合同約定取得除署名權以外的著作權。途徑二:當媒體工作人員主要利用媒體單位的物質技術條件創作職務作品且由媒體單位承擔責任時,該職務作品屬于特殊職務作品,媒體單位取得除署名權以外的著作權。
在實踐中,若雙方沒有約定,媒體單位鮮有依途徑二取得著作權。②原因在于,雖然媒體單位為作者提供了采訪設備、攝影器材以及交通工具等便利條件,但這些“物質技術條件”通常不具有稀缺性和不可替代的作用,作者可以通過其他途徑獲取。故在著作權法修改前,媒體單位取得著作權的方式主要集中于途徑一,即合同約定。
媒體單位與作者未就傳統媒體職務作品著作權歸屬達成合意時,傳統媒體職務作品通常屬于一般職務作品,作者享有著作權,對外實施許可和維權。然而在實踐中,以媒體單位為整體來行使權利更為適宜,因為由作者逐一為之將極大降低權利行使的效率。因此現行制度下,為了提高著作權行使效率,媒體單位只能通過合同約定繼受取得著作財產權,但由此也產生了相應的協商成本和協商失敗風險。
《著作權法》第三修正案將報社、期刊社、通訊社、廣播電臺、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創作的職務作品規定為法定特殊職務作品的新類型,這一變動,固然能提高著作權行使效率,讓傳統媒體單位“有付出也有回報”,但此舉過猶不及。正如學者所言,“此次修改只是一次修法嘗試,是一種顧此失彼的規制設計,并非最優的立法選擇”[3]。
根據《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正案,報社、期刊社、通訊社、廣播電臺、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創作的職務作品是法定特殊職務作品。
真實性是新聞的生命,但是新聞不完全等同于事實。新聞學依據新聞事實與對它的解釋的比重,將新聞分為“純新聞”和“解釋性新聞”。從著作權法來看,“純新聞”是按照固定的格式要求撰寫的、未體現作者獨創性表達的單純事實消息;“解釋性新聞”則蘊含了作者獨創性表達。“事實本身不受著作權法保護”是著作權法的基本原理,媒體工作人員撰寫的單純的事實消息不屬于媒體職務作品的范疇。
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是職務作品,創作職務作品的自然人與法人或非法人組織之間應當有實質上的勞動關系,書面勞動合同不是勞動關系成立與否的必要條件。[4]為了保護作者的權益,只有為履行工作職責而創作的作品才能成為職務作品。
根據《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正案,傳統媒體包括報社、期刊社、通訊社、廣播電臺和電視臺。由新聞網站、公眾號等新媒體工作人員創作的職務作品,不屬于法定的特殊職務作品。4G通信技術普及后,新媒體行業蓬勃發展,報社、期刊社、通訊社、廣播電臺、電視臺等傳統媒體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競爭壓力和轉型困境,這也是此次修法的時代背景。
由此可見,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是指由傳統媒體的工作人員為完成媒體單位的工作任務而創作的職務作品。此次修法后,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成為法定的特殊職務作品。但從上文分析中可以看出,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本質上與一般職務作品并無不同,因為由具有傳統媒體工作人員身份的作者創作的職務作品,將當然地屬于特殊職務作品,對于是否達到“主要利用物質技術條件”和“由法人或非法人組織承擔責任”之標準,在所不問。此次修法實際上是將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擬制”為法定特殊職務作品。
我國職務作品制度延續大陸法系的法律傳統,采取“創作者為作者原則”,著作權原始歸屬于作者,但允許雇主繼受取得一定的著作財產權。對于工程設計圖和計算機軟件等需要雇主提供大量物質技術條件才能完成的作品,著作權法雇主給予更多的保護,我國將其規定為法定特殊職務作品,單位可以享有除署名權以外的著作權。
在修法過程中,傳統媒體同樣認為自己向媒體工作人員提供了許多物質技術條件,應當獲得與付出相匹配的回報。該理由其實并不充分,因為并非媒體單位的任何付出都能獲得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回報,因為媒體單位對創作的財力投入通常不具有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職務作品不因該財力投入而當然地成為特殊職務作品。進一步講,媒體工作人員與媒體單位之間具有實質上的勞動關系③,在勞動關系中,用人單位有義務為勞動者提供工具設備等物質條件;因此,媒體單位提供的“物質技術條件”雖然以投資的形式呈現,但這也是法定義務。此次修法實質上突破了著作權法一般法理,將性質上屬于一般職務作品的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擬制”為特殊職務作品。
修法后,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成為法定特殊職務作品,其全部著作財產權由媒體單位享有,但這樣的變化只能從形式上提高維權效率。在新媒體時代,信息傳播技術的變革顯著降低了作品復制和傳播的成本,也間接導致傳統媒體職務作品遭遇網絡非法轉載,這極大損害了媒體單位和作者的權益。著作權由作者享有時,媒體單位若未經授權直接提起訴訟,將因原告身份不適格而被駁回起訴。著作權由媒體單位享有,固然能節省媒體單位逐一獲得授權的成本,但由于網絡侵權主體范圍廣、侵權作品數量多、侵權事實各不相同,媒體單位提出的訴訟請求會被拆分為眾多獨立的訴訟,即使由媒體單位統一維權,維權成本仍然高居不下,④維權效率依舊不盡如人意。
此外,傳統媒體職務作品還面臨著侵權技術升級、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濫用避風港原則等新類型侵權,此時維權主體是媒體單位還是作者并非解決問題的關鍵,如何認定侵權行為和提供救濟才是著作權法應當關注的重點。
“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保護知識產權就是保護創新。”從激勵理論視角考察,賦予作者對其創作作品的專有權利,是為了鼓勵作品的創作和傳播,從而促進文化事業的發展和繁榮。但此次修法將致使媒體單位與媒體工作者之間利益失衡,對傳統媒體職務作品的創作產生消極影響。
一方面,傳統媒體職務作品屬于法定特殊職務作品的法律規定,直接排除了媒體工作人員取得著作財產權的可能,即使雙方做出著作權歸屬于作者的約定,該約定也僅具有債權效力,不能產生著作財產權歸屬變動的效果。另一方面,特殊職務作品作者的著作人身權難以得到保障。根據《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正案第九條,著作權人僅能依法轉讓著作財產權,法定四項著作人身權由作者保留。然而特殊職務作品的作者僅享有署名權,媒體單位似乎取得了除署名權以外的全部著作權。立法對特殊職務作品著作人身權的含糊表述,致使發表權、修改權和保護作品完整權歸屬不明。“作品是作者內心世界的流露和人格的延伸”,立法對著作人格權的“拋棄之舉”,無疑加劇了利益失衡現象。
世界是多元的,自然是多元的,文化是多元的,社會的需求是多元的,人的個性和特征也是多元的,學校為社會提供的人才更應該是多元的,應試能力和分數高低并非評價人才的唯一標準。所以,好學校不應該只是那些因為聚集了優質教育資源,從而可以招錄和薈萃在知識學習和掌握上表現優秀的生源的學校,好的教育也不能用一種標準來衡量,其質量更是不可量化評估。
“私權是知識產權的根本屬性”,私法主體享有基于自己的意思設立、變更、終止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的自由。即使是在對雇傭作品采取“視法人為作者”的英美法系國家,立法也允許雙方通過“相反的書面約定”實現意思自治。現行著作權法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允許當事人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合理安排傳統媒體職務作品的歸屬。
在當事人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的情況下,我國現行著作權法秉持“創作者為作者原則”,將傳統媒體職務作品的著作權歸屬于作者,從而肯定作者的智力投入。此舉客觀上保障了意思自治,因為媒體單位若不經約定便可自動享有署名權之外的所有權利,約定優先往往被擱置。[5]
此次修法是通過法律規定而非推定的方式,讓媒體單位享有著作權,這意味著憑借合同約定或相反證據,是無法推翻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是特殊職務作品的事實。此舉徹底排除了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可能。如前所述,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本質上是一般職務作品,其著作權歸屬應當遵循約定優先的規則。
在新媒體時代,信息的獲取途徑增多,雖然人們依舊可以通過報紙、廣播和電視等傳統媒體獲取信息,但隨著新媒體的崛起,傳統媒體逐漸沒落。有學者認為,傳統媒體不能消極依賴著作權制度的變革與調整來維護權益,更為根本的是自身的轉型問題,如何提高作品的傳播速度、傳播范圍、增加收益的問題更為根本和迫切。[6]傳播渠道的多元化,意味著作品需要呈現出多元化樣態以滿足不同傳播渠道的需求,然而根據現行著作權法,享有優先使用權的媒體單位僅能就“特定使用方式”取得優先地位。⑤優先使用權無法解決有限使用方式與多元化加工利用之間的現實矛盾,也無法滿足傳統媒體的轉型需要。因此有必要賦予媒體單位業務范圍內免費使用作品權和為期兩年的專有許可使用權。根據《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以下簡稱《實施條例》)第二十四條,享有專有使用權的媒體單位能排除包括作者在內的任何人以同樣的方式使用作品,這為媒體單位綜合開發利用傳統媒體職務作品提供了法律支持。
此外,享有專有許可使用權的媒體單位有權許可第三人使用作品,克服了許可效率低下的缺點。當傳統媒體職務作品的著作權由作者享有,享有優先使用權的媒體單位不能許可第三人使用作品,第三人使用某一媒體單位旗下的全部職務作品,必須逐一獲得作者的許可。當媒體單位享有專有許可使用權,根據《實施條例》第二十四條,媒體單位可依約定許可第三人使用同一權利,這無疑提升了許可效率。
媒體單位享有專有許可使用權固然擴大了權利范圍,但并沒有導致雙方利益失衡。對內方面,媒體單位和媒體工作人員的根本利益一致,因此賦予專有許可使用權以推動傳統媒體產業轉型,對媒體工作人員百利無一害。對外方面,由媒體單位集中實施許可,能提高許可效率擴大許可收益,并且媒體工作人員能分享收益。根據《實施條例》第十二條,在優先使用權期限內,作者許可第三人以與單位相同的方式使用作品所獲報酬,單位能依約定分享;同理可得,當媒體單位行使專有許可使用權,對外實施許可,取得的報酬也應依約定與作者分享。由此可見,賦予媒體單位專有許可使用權,能在促進傳統媒體轉型和擴大許可收益的同時,兼顧媒體工作人員利益。
注釋:
①《美國版權法》第201 條b 款。
②“新華社記者拍攝的黨和國家領導人照片案”詳見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民事裁定書(2017)京再民31 號。
③報社、期刊社、通訊社、廣播電臺、電視臺屬于差額撥款的事業單位,雖然與員工簽訂聘任合同,但合同內容除了依照《事業單位人事管理條例》等法律,還在法律未作規定時,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協商確定傳統媒體職務作品的歸屬時,雙方仍然具有實質勞動關系。
④新京報上訴浙江在線著作權糾紛案。
⑤《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十六條第一款:“……作品完成兩年內,未經單位同意,作者不得許可第三人以與單位使用的相同方式使用該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