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文
唐代杜牧在《注孫子序》中寫道:“孫武所著十三篇,自武死后幾千載,將兵者,有成者,有敗者,勘其事跡,皆與武所著書一~相抵當。猶印圈???,一無差跌。”哪怕是當代社會,《孫子兵法》也深為無數軍事家所膜拜。
自古戰爭之思想便有戰略和戰術的存在,單從戰略戰術角度分析,眾多軍事家皆認為《孫子兵法》是一部戰略兵書?!秾O子兵法》對戰爭的認識是以“謀”作為定天下的最佳方式,崇尚“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孫子兵法·謀攻篇》)的觀點。它對于戰爭的考慮充滿著理性化,講究“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敗”(《孫子兵法·謀攻篇》);“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敵之不可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戰,勝之半也”(《孫子兵法·地形篇》)。強調“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孫子兵法·始計篇》)。對于戰爭更是保持謹慎的態度,“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孫子兵法·始計篇》),“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 (《孫子兵法·火攻篇》)。相對于戰術而言,這些謹慎、理性的兵家觀點完美演繹著中國兵家戰略文化的精髓,講究廟堂之算多于戰場之算。深入了解《孫子兵法》,更能明白《孫子兵法》對于戰爭的認識不僅僅是戰爭,更有天、地、人三者的考慮。通觀《孫子兵法》十三篇,可以概括為五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由一至三篇構成的戰略運籌;第二部分是由四至六篇構成的作戰指揮;第三部分是由七至九篇構成的戰場機變;第四部分是由十至十一篇構成的軍事地理;第五部分是由十二至十三篇構成的特殊戰法。這五大部分可以說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戰場,戰場中出現的因素無論是常規還是特殊,都被包含在內。所以明代兵書《投筆膚談》就認為:“《七書》之中,唯《孫子》純粹,書僅十三篇,而用兵之法悉備。”
由此可見,從戰略角度去讀更易理解和接受其中的觀點,也更容易讀出其中的韻味,讀出中華兵學的博大精深。
《孫子兵法》的軍事理論充滿著系統理論的哲學體系:唯物主義和辯證方法。孫子對于戰爭的考量是“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孫子兵法·始計篇》)。春秋時期的戰爭主要是一種以“天命觀指導戰爭為中心”的軍事思想,那個時代發動戰爭往往都是以“違天命者”“吊民伐罪”“敬天保民”為號召,以占卜或神明的旨意驅使士兵戰斗。而孫子所說的“天”并非所謂的神明或者天神,而是指:“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孫子兵法·始計篇》)孫武認為天氣對于戰爭的勝負起著重要甚至決定性的作用,孫武除了以氣候的客觀因素代替了之前的“神明”主觀因素外,還認為地形也是戰爭中勝敗的重要因素之一。光是對于地形的描述,孫武便以“地形篇”和“九地篇”兩篇來進行總結和闡述,根據地形的情況來做出謀劃的判斷,以地形的判斷來決定投入兵力的數量,也因地形來決定勝敗的重要條件。戰爭的物資消耗也在孫武的考量內,《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 (《孫子兵法·作戰篇》)由此可見,《孫子兵法》內的戰爭理論是充滿唯物性的,是不以神明為主的,但里面的唯物主義也不是狹隘的,也注重人為因素的主觀能動性,在《用間篇》中提道:“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驗于度,必取于人,知敵之情者也。”在這里,孫武認為了解敵情是戰爭勝利的重要因素,而了解敵情必不可缺的條件就是人為因素。
孫武對于戰爭的認識不僅僅體現在客觀的因素,還有不斷運動變化的辯證思維。在《孫子兵法·兵勢篇》中提道:“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睂O武認為戰爭的發展過程應該是奇正并用,如同音律一般,有規律的起伏不平才能演奏出優美的音律。孫武還認為因為戰爭的基礎雖是客觀的,但發展的過程確是人為的,人的思想本無限制,所以戰爭的發展形勢也是無窮的,正如《孫子兵法·兵勢篇》所提到的:“奇正相生,如循環制之無端,孰能窮之?”
哲學上的辯證就是矛盾的雙方相互對立又相互聯系,在《孫子兵法·虛實篇》中的“虛”與“實”貫穿著矛盾即對立統一的原理。“虛”即為虛假,“實”則為真實,孫武把“虛實”的哲學原理應用在軍事上是為了掌握戰爭的主動權,在《虛實篇》的首段便提及:“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地而趨戰者勞。”孫武提出要全面認識和把握“虛實”的對立而又統一的原理,“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從中掌握自身的優勢來打擊對方,達到“致人而不致人”的效果,“避實擊虛”的新型戰術便因此而誕生。
可見,《孫子兵法》的軍事理論是唯物而辯證的統一,深思其哲理,足可升華自身的思想與氣度,如此閱讀才更勝于謀略之讀。
《孫子兵法》是一部優秀的軍事著作,但同時也是一部具有極大文學價值的文學作品。南朝梁文論家劉勰說過:“孫武兵經,辭如珠玉,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保ā段男牡颀垺罚┯纱硕秾O子兵法》有屬于自身的文學藝術風格??v觀全文,《孫子兵法》的語言精確嚴謹,簡潔凝練,而且并無過多的語言雕飾,全文充斥著平實樸素和嚴謹縝密,雖與《論語》的語約義豐和《墨子》說理的邏輯嚴密相比還略顯不足,但其平實嚴謹的語句,暗含著戰爭變化無常的規律。
《孫子兵法》十分重視百姓對于戰爭的重要性,民本思想可以說貫穿著全文。他主張關心民生,爭取民心,在《孫子兵法·始計篇》中便提道:“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在《謀攻篇》也提道:“上下同欲者勝?!薄缎纹返摹吧朴帽?,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和《地形篇》的“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钡榷俭w現了民本思想。
《孫子兵法》中許多的軍事思想都是對老子思想的繼承和演變。老子對于戰爭的看法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孫武繼承這一思想,提出了“上兵伐謀”和“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用兵原則。從中可以看出孫武雖然是軍事家,但對于戰爭,亦認為能不發動就不發動,因為戰爭會給勝敗的雙方都帶來巨大的物力和人力損失,只不過勝者少一些而已。孫武在《孫子兵法·虛實篇》說道:“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孫武把戰場上的形勢發展比喻成水流,意在說明戰爭形勢的變化莫測。這一軍事思想無疑是跟《道德經》中的“上善若水”和“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相契合的。史書對于一代兵圣孫武的結局并沒有詳細記載,但筆者認為孫武最終的結局是功成身退,世莫知其所蹤。孫武有明知不可為而不為的處世之道,同時孫武對于自身的認知也是十分看重的,在《謀攻篇》寫道:“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敗?!庇纱丝梢?,孫武在“知彼”和“知己”之間是更為傾向后者。孫武的“明知不可為而不為”和“知彼”的處世之道也是對老子的“道常無為而不為”和“自知者明”的繼承和演變。
《文心雕龍》寫道:“傍及萬品,動植皆文。”既然連動植物都蘊含文采,更何況為人所著的《孫子兵法》呢。中國古代的兵家著作不僅可以作為軍事理論,也是能與時俱進的文學作品,賦予了中國古代文學未曾有的文學風貌,因此《孫子兵法》也當為優秀的文學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