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蘊亮
(山東政法學院研究生處,山東 濟南 250014)
懲罰性賠償是指當義務人以惡意、故意、欺詐等方式實施加害行為而使權利人受到損害的,權利人可以獲得實際損害賠償之外的額外賠償。從外國法律來看,懲罰性賠償的對象在實踐中往往針對的是侵權行為,隨著我國《民法典》的出臺,懲罰性賠償的范圍得到了有效擴充,涉及違約案件領域。
懲罰性賠償的功能主要包括三種,首先是彌補受害人損失,懲罰性賠償也是一種賠償手段,因此首先要彌補受害人已經受到的實際損失;其次要懲罰行為人過錯,通過懲罰性賠償實現對加害行為人的懲罰;最后遏制此類行為反復產生,在彌補損失,懲罰行為人后,最終產生的效果在于減少類似案件的發生。當然,除此之外還包括了以超出實際損害賠償數額的懲罰性賠償金鼓勵受害人積極提出訴訟,從而有助于法律的實際執行功能。
從懲罰性賠償的功能出發,可見其立法目的的影子。三種功能同時發揮作用,更加有利于懲罰性目的的實現,懲罰性賠償的設立既出于保護權利人利益、阻止義務人反復實行該類行為、警告他人不要實行該類行為的功利主義考量,同時包含了實現矯正正義的內涵。
懲罰性賠償具有準刑罰性[1],主要通過三方面進行對比。
1.與補償性賠償相比
與傳統的大陸法系民法理論不同,懲罰性賠償打破了其損害填補的一般規則。懲罰性賠償不僅包括了損失填補的部分,還有超過實際損失數額外的一部分作為“懲罰”。因此懲罰性賠償具有準刑罰性。
2.與精神損害賠償相比
正如《民法典》規定,精神損害賠償應當與懲罰性賠償分別設立。精神損害賠償是對于受害人非財產損害的填補性賠償,而懲罰性賠償側重于懲罰和預防作用,二者各有不同并且并行不悖。
3.與刑罰相比
懲罰性賠償雖然具備了刑罰的某些特征,但與刑罰相比仍然由諸多差異。
(1)從承擔責任的結果上,懲罰性賠償作為民事賠償制度,其賠償金自然應當歸受害人,而刑罰中的罰金刑執行后需要納入國庫。
(2)從受害人對訴訟的處分上,懲罰性賠償能夠由受害人自主決定是否起訴或是否追究懲罰性賠償責任,并且法院應當遵循“不告不理”的原則。對于刑事責任,被害人無權要求國家公權力機關不發起訴訟程序。
有學者認為,我國已經形成了違約懲罰性賠償和侵權懲罰性賠償的二元體系[2]。但也有學者認為懲罰性賠償應當僅限于侵權行為責任,對于合同行為應當嚴格限制適用懲罰性賠償。
懲罰性賠償二元論是指對于侵權責任和違約責任均可以適用懲罰性賠償,根據我國立法現狀,其已經規定了對違約責任適用懲罰性賠償和對侵權責任適用懲罰性賠償,其中對于侵權行為的懲罰性賠償意見較為一致,但違約責任適用的懲罰性賠償爭議較大。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下稱(《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五十五條的規定,二元論觀點認為,對于欺詐消費者的行為,消費者既可以請求撤銷合同也可以請求懲罰性賠償,兩種請求權可以同時存在,并均可由消費者自己提起。
懲罰性賠償責任的一元體系是指僅僅對侵權責任適用懲罰性賠償。英美法系中,合同領域一般拒絕適用懲罰性賠償。但這一規則已一定程度上遭到了破壞,美國有大量的以違約為由起訴請求懲罰性賠償的案件,并且勝訴的比例高于以侵權為由起訴請求懲罰性賠償的比例,該比例甚至是侵權引起的懲罰性賠償的一倍還多。
目前我國有學者建議在合同責任領域應當限制懲罰性賠償的適用[3],主要是因為以下原因:
1.從理論上來看,侵權責任賠償包括了對侵權人的懲罰,這也與懲罰性賠償的立法目的一部分相契合。而違約責任主要是為了填補合同相對人利益的損失,如果對其進行懲罰性賠償,實際上與合同交易的實質相違背。
2.懲罰性賠償主要是為了懲罰行為人的欺詐、隱瞞等行為,判斷侵權責任中當然會對于行為人的惡意進行考量,而判斷違約責任時,往往不考慮違約方的主觀心態。因此如果對于違約行為適用懲罰性賠償,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實際上就自然認定違約方心態屬于惡意,此時違約方就處于法律判斷的弱勢地位,并不公平。
3.侵權責任判斷中,損害賠償的數額往往因侵權行為性質而具有不確定性,因此適用懲罰性賠償具有合理性,而違約責任中合同對于數額的界定作用很明顯,適用懲罰性賠償往往很容易超過其賠償范圍。
因為對于違約責任領域適用懲罰性賠償,并且門檻較低,這促進了職業打假人員的增加。
我國規定的單純對違約責任適用懲罰性賠償,僅需要存在“欺詐”行為即可,而欺詐行為不要求受害人的權益因此受損;《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中也是僅僅要求了存在“欺詐行為”,即可構成追究適用懲罰性賠償責任的客觀要件,而不需要消費者因為欺詐行為而實際利益受損。因此也產生了討論。
職業打假人的出現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消費者權益的保護,但事實是,現實中絕大多數的職業打假人并不是純粹為了消費者的利益,他們大多出于自己的利益考量。因此從兩個角度考慮其對懲罰性賠償的影響。首先職業打假人在打假的同時,保護了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從這個角度考慮,行為值得肯定。從另外一方面考慮,職業打假,在打假的同時其目的在于獲得高額的懲罰性賠償,因此不難出現以獲取高額賠償為目的的職業打假人。如果以打假作為收入主要來源,這破壞了懲罰性賠償的初衷。使得法律規定成了部分灰色產業的保護傘,反而導致真正需要被保護的消費者的合法權益更難得到保障。
對于由于適用違約責任的懲罰性賠償的規定而產生的職業打假人是否能夠依照法律規定請求懲罰性賠償,筆者的看法是,對于其中知假買假的職業打假人來說,不應當依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規定的懲罰性賠償獲得利益,而對于其中為了維護市場秩序而自發進行職業打假的人來說,即便其有一定出于自己利益的考慮,但仍然應當允許。理由如下:
本法存在是為了保護消費者權益,而消費者應當是在正常市場交易中的買方,而知假買假的職業打假人購買商品并不是出于正常市場交易的本意,故不應該屬于其保護的對象。
本法規定需具有欺詐行為才能夠請求雙倍賠償,但是知假買假的行為并不符合欺詐行為中的受害者陷入認識錯誤后,基于這種認識錯誤做出違背真實意愿的行為的要求,即購買行為并不是因受欺詐而做出的。
當然,通過知假買假者的行為效果來看,并沒有對售假行為起到多大的影響,售假者依舊猖狂,可見知假買假即便能夠獲得索賠,其產生的社會影響輻射面也很小,獲益者往往僅是利用了與立法本意相悖的法律漏洞的知假買假者,對于真正需要獲得賠償的消費者來說并沒有多大效果。
對于其中為了維護市場秩序的職業打假人來說,他們利用自己的法律知識,幫助上當受騙的需要幫助的消費者,通過這樣的行為普及了法律知識,并且更容易有針對性地實現立法目的。
《民法典》對懲罰性賠償作出了相對詳盡的描述,甚至對于違約行為的懲罰性賠償都作出了有關規定。但是為了防止懲罰性賠償的規定流于形式,必須從司法和執法的角度保證該制度的正確執行。
避免違約責任領域的懲罰性賠償被濫用,應將知假買假行為排除在適用范圍外。規定好懲罰性賠償金額的比例,防止賠償金額過小而使懲罰性賠償制度空轉或者金額過大引起市場秩序混亂與不公。
對于懲罰性賠償的適用范圍,筆者認為其可以適用于違約責任領域,但是應當對違約方的主觀惡意和違約的實際情況予以考量,如果違約行為不易被發現且容易逃脫法律或合同相對人的追究時,應當考慮適用懲罰性賠償,而當違約行為顯而易見并且合同條款對這種情形作出了具體規定時,司法應當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不適宜做過多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