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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治外法權與1930年代中國左翼文化運動的國際性
——以《中國論壇》與“伊羅生事件”為中心

2021-11-25 17:20:31謝力哲
安徽史學 2021年6期

謝力哲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引 言

“明目張膽的招搖于國際都市的上海,標明為共黨活動者。有之,其伊羅生乎!”(1)揚聲:《伊羅生及其中國論壇》,《社會新聞》第6卷第21期,1934年3月3日。這是一份國民黨刊物在盤點“中國境內活動的外國共產黨徒”時對美國記者伊羅生(Harold R.Isaacs,1910—1986)的聳動性評價,后者是1932年1月創辦于上海的英文綜合性期刊《中國論壇》(ChinaForum,以下簡稱《論壇》)的主編。前者還指稱這份刊物“可說已成為共黨的標準刊物……比諸共黨文總下之各種出版物,當然能超出一籌,即與紅旗周刊相比較,亦無多讓。”其用意雖在于攻擊伊羅生及其所從事的共產主義事業,卻能從側面反映出具有鮮明“黨刊”色彩的《論壇》在當時文化界的影響力。在滬發行的美刊《大陸報》和《密勒氏評論報》就分別稱該刊反對帝國主義與國民黨當局,以大量篇幅報道中國的學生運動,具有明顯的共產主義傾向;(2)“First Edition of China Forum Will Appear Here Today”,The China Press,Jan.13,1932,p.8;“Men and Events”,The China Weekly Review,Feb.18,1933,p.492.英刊《北華捷報與最高法庭與領事公報》亦評此刊旨在反對帝國主義國家同盟和國民黨,且“對學生運動和共產黨人表示同情”。(3)“‘China Forum’”,The North - 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Jan.19,1932,p.73.足見此刊突出的政治傾向得到了彼時各方的公認。

實際上,早在醞釀創辦《論壇》之時,伊羅生就明確希望把它辦成中共正式的輿論陣地,公開宣傳和報道中國與世界革命。他甚至提出:“與其因需要而受限制,把它搞得平淡無味,結果不值一讀,還不如碰運氣盡可能地干多久是多久。”(4)陳錦骍:《伊羅生與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兼析同盟與中國共產黨的關系》,《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1期。雖然基于長遠打算,這一過于冒險的主張并未被中共方面接受,但《論壇》仍以其耀眼的左翼面貌贏得了文化界的注目。即使伊氏曾出于自我保護的策略否認該刊的“赤色隸屬關系”,聲稱其不為任何政黨組織發聲(5)“China Forum Denies Any Red Affiliation”,The China Press,Jul.30,1932,p.3.,但正如研究者指出的:“事實上,《中國論壇》的激進聲調足以令新聞界的所有人都相信它是共產黨的宣傳機構。”(6)Jinxing Chen,“Harold R.Isaacs’ Trotskyist Turn in the China Forum Years”,Twentieth-Century China,Vol.24,No.1,p.36.其主要內容,一是大膽尖銳地揭露國民黨政權迫害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的“白色恐怖”情形;二是宣傳和記錄中國各界的抗日救亡運動;三是宣揚中共的政治主張、報道各地革命活動;四是發表了“左聯”作家茅盾、魯迅、丁玲、柔石等人最早的英譯小說,推動了中國左翼文化的國際傳播。伊羅生還曾與茅盾、魯迅共同商議編選了一部英譯中國左翼短篇小說選集《草鞋腳》(StrawSandals)。

由于《論壇》對執政當局的觸犯,國民黨書報審查部門曾一度給它安上“侮辱黨國,闡揚共黨”的罪名(7)姚辛:《左聯史》,光明日報出版社2006年版,第218頁。,然而這并未令它銷聲匿跡。盡管因種種制約致使發行周期不穩定,但是就在國統區心臟地帶的上海,該刊仍堅持了整整兩年(1932年1月至1934年1月,共40期),后期發行量一度達到3500份左右。其所以停刊也并非因為國民黨的鎮壓,而是伊羅生傾向托洛茨基主義后與共產國際遠東局和中共地下黨產生的重大分歧所致。(8)關于《中國論壇》停刊原因的探討,參見唐寶林:《伊羅生與〈中國論壇〉》,《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6期;Jinxing Chen,“Harold R.Isaacs’ Trotskyist Turn in the China Forum Years”,Twentieth-Century China,pp.31-66;陳錦骍:《伊羅生與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兼析同盟與中國共產黨的關系》,《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1期;邵雍:《伊羅生、〈中國論壇〉與中國民權保障同盟》,《中國近現代史專題》,合肥工業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80—292頁,等。《論壇》的存續無疑與它所處的租界地帶和主編者的美國國籍分不開,這便涉及到1930年代租界的自由活動空間、外國公民的治外法權與開展中國左翼文化運動之間錯綜復雜的歷史關系。

學界既有的對于《論壇》和伊羅生的探討,多聚焦于政治史、新聞史、伊羅生與魯迅等人的交往、《草鞋腳》的編選等方面,較少將其置于文化史的脈絡上進行考察。本文則通過探究《中國論壇》與“伊羅生事件”這樣頗具典型意義的案例,以期深入考察租界、治外法權與左翼文化運動之間的實際聯系,進而在“歷史現場”中闡明1930年代中國左翼文化運動的“國際性”特質。

一、租界與《中國論壇》的運作

伊羅生1910年出生于紐約曼哈頓一個富裕的猶太家庭,就讀哥倫比亞大學期間曾在《紐約時報》見習,1930年底來滬,先后任《大美晚報》《大陸報》記者。次年夏季與另一位左翼記者格拉斯(Frank Glass,1901—1988,中文名李福仁,南非共產黨創始人之一,后參與中國托派活動)結伴沿長江深入西南腹地游歷,又與史沫特萊(Agnes Smedley,1892—1950)結識。在初步接觸馬克思主義理論和了解中國內陸社會的黑暗現狀后,遂對中國革命抱有極大同情,并對國民黨的專制統治深懷憎惡。1931年秋,他在史沫特萊的引薦下認識了宋慶齡等著名左翼人士,并與中共上海黨組織和隨后成立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發生聯系。1932年初,伊氏在格拉斯、史沫特萊與宋慶齡的提議下,與中共地下黨合作創辦了《中國論壇》——“一份表達接近中共觀點的英文周刊”。(9)“Trotsky to Frank Glass”,Jan.29,1934,Trotsky Papers Cataloging Records (MS Russ 13.11),Houghton Library,Harvard University;Janice R.MacKinnon,Stephen R.MacKinnon,Agnes Smedley:The Life and Times of an American Radical,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1,p.156.刊物經費的實際資助者是共產國際遠東局,伊羅生本人也拿出他擔任法國哈瓦斯新聞社(HAVAS)翻譯員的部分薪水作為補貼。(10)Peter Rand,China Hands:The Adventures and Ordeals of the American Journalists Who Joined Forces with the Great Chinese Revolution,New York:Simon & Schuster,1995,p.102.

“四一二”政變后,中共的城市組織遭到國民黨嚴酷鎮壓,尤其在1931年一連串的逮捕和破壞之后,眾多領導干部已被轉往蘇區,至1933年夏,“中共城市工作的基礎幾乎已不復存在了”。(11)楊奎松:《國民黨的“聯共”與“反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第271—272頁。此時滯留上海的中共臨時中央更是時刻處在嚴密監控之下,對于正艱難求生的地下黨而言,亟需覓得一片公開的輿論陣地,《論壇》作為宣傳喉舌的珍貴性便不言而喻。這份由美國人操辦的英文刊物之所以能在如此危機四伏的環境中突破重圍順利問世,首先就是憑借著租界的有利條件。據茅盾回憶,史沫特萊找伊羅生辦刊的目的,“是為的要他出面在公共租界工部局取得辦《中國論壇》的執照。”(12)茅盾:《關于編選〈草鞋腳〉的一點說明》,《茅盾全集》第27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409頁。海外論者亦指出,因為國民黨嚴厲的報刊審查制度,作為外圍黨刊的《論壇》只能以外國出版物為掩飾在公共租界(原英美租界)注冊。伊羅生是該刊唯一登記并負全責的編輯,他還向美國駐滬總領館申請注冊一家名為“探照燈”(Searchlight)的出版公司,試圖將出版方變為一家美籍公司,如此無疑又可多一層保護。(13)Jinxing Chen,“Harold R.Isaacs’ Trotskyist Turn in the China Forum Years”,Twentieth-Century China,p.36;Chen,Jinxing,Harold R.Isaacs in the China Scene,1930-1935:A Story of an American Idealist,Ph.D.dissertation,the University of Toledo,1997,pp.95-96.后因“伊羅生事件”的發生,“探照燈出版公司”未能成功注冊。

不過,《論壇》初期的籌備與發行工作卻是在法租界內進行的。1932年1月初,伊羅生租下了法租界傳教士公寓內的一處辦公室作為編輯部,租期三個月,并開始在租界各處公共場所張貼海報,宣傳“《中國論壇》——報道目前在中國遭受忽視、扭曲和壓制的新聞與觀點!”(14)Peter Rand,China Hands,p.103.關于法租界的便利優勢,如學者指出的:“上海各個區域中,在1916年袁世凱去世以后,又以法租界更為寬松。”較之公共租界,法租界的工商業不夠發達,公董局財稅收入較少,行政經費短缺,因而政府治理較差、治安漏洞也較多,“對于那些持不同政見者來說,可以利用的機會也就比較多。”(15)熊月之:《中共“一大”為什么選在上海法租界舉行——一個城市社會史的考察》,《學術月刊》2011年第3期。在時人眼里,藏污納垢的法租界是一個充斥著賭場、妓院、鴉片館等“社會禍害”(social evil)的地帶,而當局之所以放縱這些行業的存在,就是為了從中取利以彌補市政預算的虧空。(16)M.K.Han,“French Colonial Policy in China as Reflected in the Shanghai French Concession”,The China Weekly Review,Jan.23,1932,p.239.在文化監管方面,雖然法租界當局亦實行有報刊審查制度,但并非沒有轉圜余地。某些在法租界內創辦的報刊雖受到華界當局如“攻擊本黨”“攻擊上海市教育局”等指控,但租界方面卻認為刊物本身并未威脅到公共秩序,也沒有引發道德問題。(17)鄭瀟:《上海法租界報刊審查制度論述(1919—1943)》,馬軍、蔣杰主編:《上海法租界史研究》第1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6年版,第132頁。另據時論所稱,法租界內的非法籍外國人中,尤以美國人占多數。(18)“French National Policy and the Local Concession”,The China Weekly Review,May.23,1931,p.407.如此看來,對于同樣是美國人的伊羅生來說,這也便于他適應法租界的人際環境。萬事開頭難,法租界的上述因素,無疑都有利于《論壇》的順利起步。

《論壇》準備工作就緒后不久,日軍進攻淞滬的“一·二八”事變發生,租界當局緊急叫停了這份刊物,待到戰事結束后的3月又重新面世,共在法租界內印行了三期。當然,租界遠非自由天堂,更不意味著左翼活動可以隨心所欲地展開。由于《論壇》的激進姿態,特別是它對國民黨迫害政治犯和日本侵華等行徑的大力揭露,使其在當局眼中頗為刺目,因此恢復發行后,各類現實困難隨即紛至沓來:官方與非官方的檢查、部分承印者受到恐嚇、信件被攔截、多捆刊物被收繳、復印件在郵局不翼而飛,甚至還曾遭遇租界犯罪調查局(C.I.D.)的不速之客的窺探。種種阻擾致使這項工作不得不轉入地下狀態,直到最后一家愿意與之合作的印刷商也迫于壓力而不再承印《論壇》,別無選擇的伊羅生只好由中共地下黨幫助,在自己的一間臨近閘北、位于租界邊上的小印刷作坊里親手印發這份刊物,后來則干脆用起了家里的手動印刷機。1932年6月“伊羅生事件”發生后,傳教士公寓方面也以不能繼續租給“公開攻擊我們所支持的一方的人”為由將他驅逐,他只得將編輯部搬到公共租界的四川路上。雖然頻遭打壓,但不可否認的是,正是租界的特殊環境令其得以從國民黨專制之網的縫隙中突圍而出,此乃該刊維持發行的不可或缺的前提,亦正如伊羅生所說:“我在自由與限制以奇特的方式混合在一起的環境里開展活動。”(19)Harold R.Isaacs,Re-Encounters in China:Notes of a Journey in a Time Capsule,New York:M.E.Sharpe,Inc.,1985,pp.15,17,25-26;Peter Rand,China Hands,pp.114,118.

租界相對自由的活動空間,不僅為伊氏本人,也為中共地下黨人提供了一定的庇護。《論壇》是伊羅生與地下黨密切合作的產物,前者有著美國公民的有利身份,便于公開出面主持刊物,但他畢竟是一位堅持以“報道事實”(Truth-telling)為本位的專業記者,既非正式黨員、更非職業革命者。況且操持整個刊物的運作決不可能僅憑單打獨斗,有關革命活動的大批秘密消息必須借助地下黨方面的傳遞,同時也需專人協助其搜集和翻譯中文資料。這種充滿危險性又高度隱蔽的工作,正適合于在各方權力關系混雜的租界中維持。至于那些地下黨員都有何人,因相關史料的稀缺尚無從一一考證。除當時任職于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的中共黨員陳翰笙經常以“觀察者”(Observer)的化名為《論壇》撰寫有關國民黨內派系斗爭的內幕報道之外(20)Harold R.Isaacs,Re-Encounters in China,p.118,p.26,p.18.,目前已知的大概只有1933年2月《論壇》改版為中英文雙語后,由黨組織派來的中文編輯袁殊(袁學易)。1935年袁殊被捕后,即有滬上英刊稱其因主編《文藝新聞》聞名,隨即加入中共,并被指派為《論壇》中文版面的主編。(21)“The Mystery Man’s Associate:Picturesque Career of Red Journalist in Shanghai”,The North - 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Jul.10,1935,p.46.

伊羅生與中共之間的聯絡充滿著神秘色彩,一名協助編印刊物的地下黨人在他家中住了近一年,卻始終未曾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和身份,足見彼時那種相互協助又高度戒備的微妙合作關系。(22)Peter Rand,China Hands,p.118.伊羅生與地下黨派來的助手們會面時,也幾乎從不提及對方姓名:他“從不知道那些不時遇見的如陰影般的共產黨人究竟是誰”;“秘密工作的原則就是一個人不知道的,另一人不得說。”他描繪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是:這個外國青年同情者滿懷熱情從事的事業,就是通過《論壇》報道日本侵華、中國內戰、西方列強和國民黨政權的恐怖統治,但卻從未有機會了解中共黨內斗爭的實際情況,就是對彼時魯迅與黨內人士的緊張關系也毫不知情。(23)Harold R.Isaacs,Re-Encounters in China,p.118,p.26,p.18.在租界里維系的這種秘密合作,盡管具有很高的政治風險和不確定性,但卻切實地保障了《論壇》連續不斷的信息來源,使其可以持續刊發有關“左聯五烈士”、“牛蘭事件”、閩變、華北事變、中央蘇區與工農紅軍、國民黨的“剿匪”戰爭和反共運動等對當局極具“冒犯性”的新聞報道。正如他在其主編的《國民黨反動的五年》一書中所鳴謝道的:“沒有這些匿名撰稿人與協作者的時間、金錢、精力和他們無私貢獻的資料,完成這份歷史總結與《中國論壇》特輯是不可能的。”(24)“Acknowledgements”,Harold R.Isaacs,ed.Five Years of Kuomintang Reaction,Shanghai:China Forum Publishing Co.,1932,contents page。

晚年伊羅生在回憶錄中十分生動地描述了租界所具備的政治庇護功能:“外國管轄的地區確實為一些可以‘合法’居留的中國人提供了保護性的掩護,有不少人都得以成功地隱蔽下來。中國的文藝刊物只需最低限度地表示自己不涉及政治就可以持續出版,在遭到查禁后又改頭換面地再次出現。即便必須在法律限度以內,非共產黨的反政府者仍在此開展了大量出版和宣傳活動。”(25)Harold R.Isaacs,Re-Encounters in China,p.118,p.26,p.18.一方面,因不平等條約而造就的,由少數領事、大班、金融寡頭壟斷權力的租界“在文化上則相對自由,并沒有為建立西方文化霸權作過太多的努力”;(26)熊月之:《上海租界與文化融合》,《學術月刊》2002年第5期。另一方面,這種文化監管上的相對寬松,又實實在在地為中國的左翼輿論構筑了可資利用的平臺。在時人眼中,租界實屬一種“畸形之制度”(27)阮篤成:《租界制度與上海公共租界》,法云書店1936年版,第1頁。,乃“帝國主義在中國特有之成績表現”。(28)胡夢華:《帝國主義之研究》,《東方雜志》第22卷第8期,1925年4月25日。租界的長期存在,令無數有識之國人倍感屈辱。但不可否認的是,作為不受本國政府管轄的“國中之國”,它同時也是國民黨專制政權中的一個相對開放的社會空間,為不見容于“華界”的某些敏感活動打開了方便之門。

如伊羅生所說,“在外面可能十分危險的‘非法’行為,在租界之內可能至少還是‘半非法’或者甚至就是‘合法’的。”(29)Harold R.Isaacs,Re-Encounters in China,p.7,pp.15-16.此論可謂“現身說法”之言。對于活躍于滬上的左翼人士而言,可資利用缺口雖然并不大,甚至只能算是一些縫隙,但通過依托租界并以《論壇》為樞紐來連接伊羅生、中共地下黨和左翼文化名流這樣的隱蔽合作渠道,已經足以維持這一片輿論陣地的生存與延續,由此亦得以窺見租界對于紅色刊物的運作所起到的實際作用。

二、治外法權與“伊羅生事件”的解決

與一個政府對它所管轄區域內的無論任何國籍的人民實行獨立裁決的司法主權(Territoriality)相對,治外法權(Extraterritoriality)指的是一個政府對其在他國境內的本國公民具有獨立司法權的法律制度。設在上海、天津、漢口等地租界的治外法庭,印證了中國近代以來的半殖民狀態。美國于1844年通過簽署《望廈條約》,循英國之路徑攫取在華治外法權,并建立領事法庭以踐行其特權,后又設立美國駐華法院(United States Court for China),可謂“借西方法治模式、訴訟程式為理念,演繹表達著西方法律帝國主義在中國的演進進程”。(30)李洋:《美國駐華法院:近代治外法權的另一重實踐》,《法學家》2015年第6期。

治外法權的實踐目的,就是掠取當地政府之司法權以“保護”本國國民的“合法利益”,洋人遂憑此得以逃脫中國法律的制裁,并易于得到本國領事裁判的輕懲乃至開脫。作為認同中國革命、反對帝國主義侵略的進步人士,伊羅生向來對此不平等制度持堅決批判的態度。他在《論壇》上著文抨擊道:“治外法權意味著屠殺中國人民的炮艦。它是粉碎中國民族獨立的工具。”(31)“State Department Threatens Forum”,China Forum,July.30,1932,p.1.盡管伊羅生反感于這套蠻橫的帝國主義霸權行徑,但是他也很明白治外法權對自己、尤其是對維系《論壇》運轉有著至關重要的保護作用。他坦承:“當然,正是治外法權體制,才使得《中國論壇》的存在成為可能。”當總領館檢察官薩勒特(George Sellett)質問他既然認為洋人在華特權應受譴責,那為何不放棄這些權力時,他的想法是:“我才沒那么天真。”(32)Harold R.Isaacs,Re-Encounters in China,p.7,pp.15-16.伊氏自己顯然比誰都清楚,正是因為有了治外法權的保障,他才擁有充分的活動空間。尤其是在危急關頭,這一特權更是幫助他渡過難關的首要條件。

《論壇》問世后愈發激烈的論調,必然加劇其與當局的對立,而矛盾最終爆發的導火索,是1932年5月以“國民黨反動的五年”為題的《論壇》專號。為紀念“四·一二”反共政變五周年而出版這份特輯,從不同角度記錄了蔣介石實行白色恐怖政策的惡果,著力報道了各地反共屠殺所造成的人道災難,揭示出國民黨政權在謀取獨裁的道路上與英美等帝國主義相勾結的實情。時評家對此的觀感是:“這份小冊子花費了大量篇幅來論述國民黨與國外‘帝國主義者’的勾結,并宣稱國民黨已經蛻變為一個壓迫中國人民的反動政黨。它還著力表現國民黨反共運動的殘酷,并配以大量展現鎮壓廣東與漢口赤色起義的血淋淋的圖片。”(33)“The Case of Harold R.Isaacs and George Bronson Rea”,The China Weekly Review,Aug.6,1932,p.343.誠如伊羅生在給妻子的信中所透露的:“它將成為一件滋滋發燙(sizzling)的小玩意。”(34)Peter Rand,China Hands,p.112.

這份專號連帶著《論壇》創刊后積累的影響力,終于激起了國民黨高層的怒火。6月初,上海市政府向美國駐滬總領事館發出抗議,要求前者采取行動制止《論壇》,理由是此刊為共產黨傾向刊物,并對市府的利益構成了危害。(35)“Municipality Asks American Consul to Clamp Lid on Forum”,The China Press,Jul.8,1932,p.4.南京方面則向美方提交了七項對伊羅生的指控,包括公開支持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污蔑中央政府、國民黨與中國司法制度等,上述罪名在國民政府制訂的法律中最高可判處死刑。(36)“Police Arrest Forum Printer”,The China Press,Aug.13,1932,p.13.被《論壇》指控為與日本當局私下勾結的時任上海市長吳鐵城,則向總領事康寧翰(Edwin S.Cunningham)指控伊氏散布謠言,并稱國民黨上層已下令關閉《論壇》,且聲言已掌握了伊氏收受中共資助的證據。(37)Peter Rand,China Hands,pp.113-114.然而礙于其美籍身份,吳鐵城也不得不表示這只是針對《論壇》本身,并無針對伊個人的訴求。(38)“Wu Asks Paper,Not Man Gagged”,The China Press,Jul.31,1932,p.1.總領館遂召詢伊羅生,總領事向他宣讀了國務院的批復,表示除非他改變原來的辦刊路線,否則美國政府將不會干涉中國當局對其采取的任何措施。美方檢察官則威脅稱:“他的刊物是對治外法權的濫用,他將因此而失去美國的保護。”(39)“American Editor of Communist Paper Defies District Attorney”,The China Weekly Review,Jul.30,1932,p.332.領館方面擺出伊氏以后倘不變其態度,則美政府將撤銷其享受領事裁判權之利益的姿態(40)《英文中國論壇報言論危害民國 市府向美領抗議》,《時報》1932年7月30日,第7版。,顯然企圖以此逼迫伊羅生軟化立場,向中方妥協。

不過伊羅生不僅沒有屈服,反而在《論壇》上詳細披露事態的進展,并疾呼國民黨“已經窒息了那些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的人,因為他們威脅到了由中國資產階級和帝國主義者所創立和扶植的這個極其墮落、野蠻和腐敗的制度。現在又來窒息我們了”;(41)“Gag the China Forum”,China Forum,Jul.23,1932,p.6.表示決心“挑戰那些說我們躺倒在國民黨與帝國主義聯盟腳下的所有指控”。(42)“State Department Threatens Forum”,China Forum,Jul.30,1932,p.1.他向外界聲明不會扮演“烈士的角色”,而是會“為了一個美國人自由表達他的政治觀點”的權利奮斗到底。(43)Chen,Jinxing,Harold R.Isaacs in the China Scene,1930-1935,p.156,p.153.盡管事發后他的父親和《紐約時報》的駐滬通訊記者都勸其返美,但他回復說自己“并不相信‘容忍退讓’或‘示弱敵人’的信條”。(44)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Diplomatic Papers 1932, Vol.IV,Washington: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48,p.657.

伊羅生還利用自己記者身份的便利,將這一消息傳遞給在滬英美媒體,后者紛紛跟進關注。《大陸報》聲稱“伊羅生先生的治外法權特權將被撤除”,此事一旦成真,“將成為首例此類涉及在華美國人的案件”。(45)“U.S.Officials Threaten to Withdraw Extrality From Shanghai Editor”,The China Press,Jul.29,1932,p.1;“American’s Extrality Rights May Go”,The China Press,Jul.31,1932,p.9.《密勒氏評論報》稱伊氏以一種蔑視當局的態度堅稱自己將繼續以原來的路線辦刊,無論官方將采取何種行動。(46)“American Editor of Communist Paper Defies District Attorney”,The China Weekly Review,Jul.30,1932,p.332.出于擔憂伊案的處理可能會危及外國人在華特權的普遍適用性,一位在華的英籍保守人士則建議將伊氏驅逐出境。(47)H G.W.Woodhead,“The China Forum’ An Abuse of Extraterritoriality”, The Shanghai Evening Post and Mercury,Jul.16,1932,p.6.上海左翼文化界的聲援活動也迅速展開,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和左翼社會學家聯盟聯合呼吁“所有革命群眾起來為《中國論壇》的繼續發行和出版自由而斗爭。”(48)China Forum,Aug.13,1932,p.2.宋慶齡亦出面為伊辯護,聲明“伊羅生先生通過他的刊物反擊國民黨與帝國主義,維護了中國人民的實際利益。”(49)“Chinese Hero’s Widow Defends H.R.Isaacs”,New York Times,Jul.28,1932,p.9.

更為有力的輿論支持還是來自美國本土。伊羅生在尋求到宋慶齡和史沫特萊的幫助后,三人分別函電立場偏左的紐約國際政治犯委員會(The International Committee for Political Prisoners),告知國務院企圖授權總領館取消伊氏的治外法權,該會隨即將這一消息透露給《紐約時報》。(50)“American Editor of Communist Paper Defies District Attorney”,The China Weekly Review,Jul.30,1932,p.332.《紐約時報》遂于7月28日刊發了這一消息。(51)“Editor’s Charge Is Sifted”,New York Times,Jul.28,1932,p.9.30日又以“美國人被警告將交由中國審判”為題重點報道了該事件,且著力渲染事件的嚴重性,宣稱“在中美關系史上,這是美國政府第一次威脅要撤銷它對美國公民治外法權的保護,任由他去接受中國法庭可能會處以終身監禁或死刑的審判。”(52)“American Warned of Trial by China”,New York Times,Jul.30,1932,p.16.該報突出“可能判處死刑” (Death Penalty Possible)等字樣,頗吸引眼球,也有力地促使了事態開始向有利于伊氏的一方傾斜。

通過美駐滬總領館與美國國務院之間的往來電文,可以更直觀地還原“伊羅生事件”的逆轉過程。1932年5月底,當伊羅生向總領館申請注冊“探照燈出版公司”時,上海市政府即要求領館方采取禁止《論壇》出版的相應措施。檢察官薩勒特隨即就此事與伊羅生溝通,前者的意見是伊的行為雖在美國法律下不構成犯罪,但是因其從事的活動和態度都直接針對中國當局,必然會令美國政府難堪。檢察官與總領事都認為應當警告伊羅生:如果中方采取限制他行動的舉措,美方將不會予以保護,他們還一度相信“伊羅生一旦接到警告就會終止自己的行為。”國務卿史汀生(Henry Lewis Stimson,1867—1950)也指示領事館應告知伊羅生其抨擊與誹謗中國政府的行為可能被視作企圖煽動顛覆現政權,這是對在華美國公民之特權惡劣的濫用,中方的抗議和請求是合理的。史汀生措辭嚴厲地表示,如伊氏一意孤行,則美方不會阻攔中方采取限制措施。(53)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Diplomatic Papers 1932,Vol.IV,pp.654-655,pp.656-658.顯然,在前期交涉中,美方基于維護外交關系的考慮而持強硬態度,尤其是明示剝奪伊羅生治外法權的可能,以期迫使其自覺收斂。

《紐約時報》對伊羅生一案的曝光,很快引發了各方的密切關注,媒體將此案的關注點引向美籍公民在華治外法權之存廢的方向,更大大激化了事件的嚴重程度,給美方的處理造成相當的輿論壓力,轉機遂由此出現。國務卿在給康寧翰的電報中做出詳盡指示,且直接引用了7月30日《紐約時報》報道的首段文字,表示目前出現了很多有關伊案的質詢,且某些機構還在熱衷于炒作“一個美國公民正在因英勇踐行言論自由的權利而遭到迫害”的議題。為了化解公眾的懷疑情緒、申明治外法權的既定原則,前者要求后者再次向伊氏準確地轉達此前的指示,并強調該案“當然不涉及對在華美國公民治外法權地位的否認,也不涉及一旦中方企圖以刑事或民事起訴伊羅生時,對他個人及其財產之保護義務的否定。”康寧翰自然意識到威逼手段弄巧成拙,此刻只好盡快補救。他在給國務院的回函中辯稱,在滬媒體對總領館與伊羅生的談話做了不正確的報道,領館從未提及會取消他的治外法權。他又在與吳鐵城的會面中告知對方,希望更正此前對該案會致使伊羅生失去治外法權的不實報道,且以往的警告僅僅是針對“他的刊物”而言的。(54)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Diplomatic Papers 1932,Vol.IV,pp.654-655,pp.656-658.總領館的檢察官也向媒體表示,之前他與伊氏的會面“僅僅只是一次非正式的談話而已。”(55)“U.S.Officials Hedge on Isaacs ’s Exterality”,The China Press,Jul.30,1932,p.1.到這時,美方應對的重點已經由原來的告誡、威脅轉為了強調治外法權的不容動搖性、美國公民人身與財產權的不可侵犯性。國務院和總領館為避免事態擴大,及時修正了處理此案的態度和口徑,以圖盡快平息爭議。

《紐約時報》8月4日刊登了國務院答復受伊羅生父親委托質詢此事的眾議院瓜迪亞(F.H.La Guardia)的信函,公開澄清了“此前報道伊羅生先生被威脅將失去治外法權的新聞是具有誤導性的(misleading)。伊羅生先生享有的治外法權的地位與權利在國務院的指示中沒有受到一絲損害。”(56)“Status of H.R.Isaacs in China Clarified”,New York Times,Aug.4,1932,p.5.伊氏的人身危機至此徹底解除。《密勒氏評論報》的評論一語中的:“事實是除非伊羅生先生本人自愿放棄他作為美國公民的特權,否則依照法律程序獨立運作的政府就沒有權力撤銷對他公民權的保護義務。”(57)“The Case of Harold R.Isaacs and George Bronson Rea”,The China Weekly Review,Aug.6,1932,p.343.而實際上,伊羅生也很快清楚地意識到了整件事的內情,他在致友人的信中就明言:“這不過是又一次虛張聲勢(bluff)的失敗罷了。”(58)Chen Jinxing,Harold R.Isaacs in the China Scene,1930-1935,p.158.他甚至對此感到異常興奮,因為這反而幫助《論壇》擴大了影響——“南京中央政府的機關喉舌說比起其他中文報刊來,中國人更渴望讀到《論壇》”;而《國民黨反動的五年》一書在重印后銷量頗佳,公眾的關注使得《論壇》堅定地成為了中國革命斗爭的代言人。(59)Peter Rand,China Hands,p.116.

那層籠罩在伊羅生頭上的“死刑”陰影被證明不過只是虛驚一場,說到底,剝奪治外法權只是美方外交官的恫嚇伎倆而已。從法理角度而論,無論總領館還是國務院都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因為如此一來將嚴重破壞這項特權之于全體美國公民的普適性,且一旦造就援引前例的可能,就會構成對所有在華美籍人士的隱性威脅。國務院決不允許因區區伊羅生一人、區區《論壇》一刊,而去冒這種外交風險。如果說先前總領館方企圖以此來誘逼伊氏屈從的話,那么在事件攪動輿論風波之后,就必須以回歸“政治正確”的原則來“以正視聽”,才能維護外交部門的形象并給公眾一個合理的交代。雖然美方一開始意圖積極回應中方訴求,以維護兩國友好關系,但在對伊案的不當處理可能造成重大司法危機的情況下,保障伊氏的在華特權就是利弊權衡的必然結果了。

人身安全雖已得到保障,但并不意味著《論壇》從此就一帆風順。由于美方不反對中方就刊物的發行流通環節采取強制手段,所以《論壇》復刊后仍舊面臨重重阻擾。伊羅生就曾公開表示過:“除了使得我們無法長期堅持的財政負擔,《論壇》還被禁止通過郵政發行”。(60)“Cunningham to Investigate ‘China Forum’”,The China Press,Feb.18,1933,p.13.與此同時,印刷問題也日益困難。位于公共租界四川路的一位《論壇》的承印商,就在1932年8月遭到上海警方拘捕。(61)“Chinese Printer Arrested”,The North - 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Aug.17,1932,p.256.再難找到合作廠商的伊羅生,只好就此轉入親自負責印刷的地下工作狀態。(62)Harold R.Isaacs,Re-Encounters in China,pp.15-16.

風波平息后于8月13日出版的《論壇》第24期,再一次讓總領館收到了來自吳鐵城的抗議,后者反映新一期的《論壇》不僅沒有絲毫改善,反而“造謠和污蔑比以前更為變本加厲”,要求總領館立刻采取嚴厲手段抑制這類行為并予以處罰。經過“伊羅生事件”后,總領事謹慎地在給國務卿的匯報中強調,伊的行為并未違反美國法律,“因此總領事館當然無需遵從市長的要求,盡管這一刊物無疑絲毫沒有改善其態度。”總領館向公共租界的警方表示不會反對后者對“中國論壇出版公司”采取行政手段,但同時也表示“警方不得采取危及伊羅生個人及其財產的任何行動,因為那只能在美國法律程序下適用。”國務院的回復肯定了該意見,即美方不反對壓制《論壇》出版的行為,但中方的行動“要嚴格限定在阻止該刊發行的同時又不牽涉伊羅生人身及其財產問題的范圍內。”(63)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Diplomatic Papers 1932,Vol.IV,pp.660-661.

在這之后,由于各種現實障礙一時無法解決,加之伊羅生忙于參與籌建中國民權保障同盟,《論壇》經歷了五個多月的停刊,直到1933年2月11日才又恢復發行。復刊后的《論壇》越挫越勇,不僅擴展為中英雙語期刊,在內容上也更加充實,報道了南京政府奉行不抵抗政策、日軍侵犯熱河、北平的白色恐怖、南京的學生運動、蘇聯工人慶祝十月革命十五周年、中華蘇維埃號召斗爭等,“赤色”面貌依然。(64)“‘China Forum’ Resumes After Long ‘Involuntary Suspension’”,The China Press,Feb.12,1933,p.1.時評謂之:“前曾禁止出版,現又復活。并于下半冊加辟中文版,大吹大擂。”(65)一棠:《中國論壇又復活》,《人報旬刊》第1卷第5期,1933年4月11日。上海市政府秘書長俞鴻鈞隨即再次致函康寧翰要求審查并暫停《論壇》。(66)“Yui Asks U.S.Officials to Ban ‘Forum’”,The China Press,Feb.17,1933,p.9;“Cunningham to Investigate ‘China Forum’”,The China Press,Feb.18,1933,p.13.美領館的發言人則老調重彈,稱不會對《論壇》采取任何直接行動,因為該刊迄今尚未觸犯美國法律。但如果中方的行動涉及到了伊個人,則美方將介入干預,因為他作為美籍公民是得到治外法權保護的。發言人還再次否認了此前關于褫奪伊氏治外法權的傳言。(67)“China Forum Makes Second Bow to Public”,The China Press,Mar.10,1933,p.9.照此后該刊繼續發行的情形來看,上海市政府的抗議仍是不了了之。

顯然,有“前車之鑒”的總領事館不愿再度陷入質疑與爭議,自然傾向息事寧人。即便伊羅生依然固守原有立場,美方也必需履行其保護外僑之責,中方當局則更是奈何他本人不得。國民黨輿論謂其“利用了中美邦交素來敦睦的一點,竟馬馬虎虎以向中國表示錯誤了事。”(68)揚聲:《伊羅生及其中國論壇》,《社會新聞》第6卷第21期。但其實伊氏連“認錯”的表面功夫都沒有做過。在保障治外法權及公民言論自由權與國民政府對維持政權穩定的訴求之間,美方在利益衡量之下勢必選擇前者,這根本上乃是取決于兩個整體實力與國際地位懸殊的國家之間不平等的外交關系,強勢一方自行其是,弱勢一方則不得不忍氣吞聲——“其洋威風,誠銳不可當也”。(69)甫:《中國論壇休刊》,《社會新聞》第6卷第18期,1934年2月24日。

結 語

伊羅生秉持同情弱小民族的人道主義精神,將治外法權視為帝國主義侵蝕中國主權的產物,然而當危難降臨到自己頭上時,他還是只有借助這把特權的保護傘方能化險為夷。正如《密勒氏評論報》所論:伊羅生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他在猛烈攻擊中國政府的同時,又不得不利用他所憎惡的治外法權體系。(70)“The Case of Harold R.Isaacs and George Bronson Rea”,The China Weekly Review,Aug.6,1932,p.343.而伊氏給出的解釋也頗為清醒和務實:“如果中國有一個真正代表中國人民利益的政府,那么我和其他人都將心甘情愿地交出我們的治外法權”。但是他面對的卻是“代表中國人民的敵人之利益”的國民黨政權,在這種情況下要他放棄特權去當“殉道者”,就是“錯誤且有幾分歪曲的說法”了。(71)“U.S.Officials Hedge on Isaacs’s Exterality”,The China Press,Jul.30,1932,p.1.魯迅曾說:“我們現在有言論的自由么?假如先生說‘不’,那么我知道一定也不會怪我不作聲的。”(72)魯迅:《答中學生雜志社問》,《魯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63頁。伊羅生既然憑借治外法權有了“言論自由”,為何又要主動放棄這個“作聲”的權利呢?歷史的辯證性就反映在,正是這個從“進步”的觀點看來應當被譴責、被廢除的治外法權,恰恰又使得伊羅生、史沫特萊、斯特朗等外籍左翼人士能夠相對安全地參與到中國革命文化的事業中來,讓他們得以利用被“惡法”賦予的特權來揭露統治階層的專制暴行。

經由伊羅生等人審時度勢的充分利用,原為列強諸國及其公民之在華特殊權益服務的租界與治外法權被切實轉化成了推動中外合作開展左翼文化運動的助力。朱德盛贊《論壇》“擊破了帝國主義國民黨封鎖消息的鐵壁”,把勞苦大眾受壓迫的實際情形與“工農紅軍與蘇維埃的偉大勝利,宣布到全世界”。(73)朱德:《朱德同志致中國論壇電》,《紅色中華》第156期,1934年3月1日。正是依托租界和治外法權,《論壇》才堅持了長達兩年的時間,不僅為中國革命的國際化傳播貢獻了自己的力量,也在中國左翼文化史上占據了的一個特別的位置。

《論壇》的出版發行和“伊羅生事件”的解決,前者依靠租界的活動空間,后者端賴于治外法權的“護身符”。租界和治外法權在損害中國領土與司法主權的同時,又為左翼活動的跨國交流創造了可能,這無疑彰顯出民國時期特殊的歷史機制。租界提供了容納編輯人員進行地下工作的空間,惟“洋大人”所獨享的治外法權則給予了主編切身的保護,以刊物為陣地、以主編為紐帶,美國記者伊羅生、中共地下黨人和各界左翼人士三方就這樣聯結到了一起,實現了有效的國際合作,也造就了一個充分體現1930年代中國左翼文化運動之“國際性”特質的典型實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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