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家思想影響極為深遠,它奠定我國作為倫理型社會的思想體系與文化基礎,也是個體修身養德的重要借鑒。而“道德為理性之事,存在于個人之自覺自律”[1](P126),道德自覺是“人的自我約束與自我超越、心靈自律與德行操持、理想懸設與道德預期的追尋”[2]。儒家思想也被稱之為“為己之學”,旨在引導人自盡其心而涵厚其德,內蘊豐厚的道德自覺思想。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儒家思想和中國歷史上存在的其他學說都是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的,都是順應中國社會發展和時代前進的要求而不斷發展更新的,因而具有長久的生命力。”[3]先秦儒家的道德自覺思想對現代社會依然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與價值,本文擬就其意蘊及現代價值展開論述。
先秦儒家思想的道德自覺意蘊集中于人性論、人倫綱常及理想人格這幾方面,主要論述了道德自覺的人性基礎、關系場域和理想目標等內容。
先秦儒家道德自覺思想的起點為人性論。孔子認為“性相近也”[4](P205),人性無善惡之分,卻提出“為仁由己”[4](P130),指出人有向往道德自覺的傾向與生成道德自覺的能力。孟子認為“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5](P221),據此提出“四心”“四端”說,強調“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5](P225)。孟子從人性善出發,認為道德自覺源自人性善端,后天的化育只是對它的保護與引出,順應人性的舒展則可萌生道德自覺。荀子則反其道而行之,認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6](P285),“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6](P285)。他主張人性本惡,如果順著人好爭、趨利的本性,社會將出現紛爭與動亂。但可通過教化、規訓等方式抑惡揚善,實現“涂之人可以為禹”[6](P292)。在先秦儒家人性論看來,個體的道德自覺無論是天賦而生,還是依靠后天化育,都具有生成的可能性以及空間,這一基本認識奠定了個體道德自覺的人性基礎。
先秦儒家的道德自覺思想是以人倫關系展開的,圍繞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等倫理關系及其價值規范作出了精深論述。正是在倫理關系中,個體不斷認識并內化各種道德規范、價值以及原則等,并主動以之規約自身,逐漸走向道德自覺。也就是說,倫理關系及其價值規范既是個體道德自覺的應有之義,也是其生成的場域。
第一,人與人的相處。在儒家思想中,人與人的相處包含基于社會人倫關系所形成的倫理綱常和日常生活中的一般規范,前者是宏觀的社會倫理秩序,后者是微觀的日常規范,兩者相互交織、灌注于人的道德生活中。其一,社會倫理規范。孟子提出應以“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5](P104),即“五倫”,來教誨百姓。這一思想的要義在于人需理性認識不同社會情境、不同性質的關系,體認其中的行為規范、價值原則,并將其付諸相應實踐,實則為強調個體應對不同倫理關系中的道德規范有所覺解。其二,日常道德規范。在社會倫理框架中,先秦儒家對人與人之間的日常交往原則也有豐富論述。錢遜先生認為儒家處理人我關系的首要基本原則便是由內而外的“推己及人”[7](P50),個體在他處之中要從自我所思、所愿來關照與理解他人,即從自知之明的自覺到設身處地地覺他。孔子強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4](P188),自己不愿承受,也不要施加于他人,對應則有“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4](P65),仁愛之人善于推己及人,以“博施濟眾”為己任。其次,在他處中,要注重由外而內的“反求諸己”。“反求諸己”意指人要時時自反、省思,從自身尋找原因。
第二,人與社會的相處。在人與社會的關系中,先秦儒家倫理規范體系主要由“仁義禮智”等德目構成。“仁”是核心,正所謂“君子以仁存心”[5](P173),儒家正是以“仁”構建其倫理思想。在儒家看來,“仁”也是道德自覺的內涵及目標,包含從“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4](P2)的“愛親”和“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4](P3)的“愛眾”這兩個層次。“仁”的對象依據關系的親疏遠近循序從血親關系延伸到陌生人社會,由此形成和諧的社會秩序。這揭示了個體的道德自覺需經歷自我到社會維度的過渡,要統籌好個人與社會關系。“義”與“利”相對,主要涉及個體對社會公利與個人利益的權衡與取舍。儒家雖推崇“義為上”,但也不反對“利”,倡導“以義制利”。這凸顯了道德自覺的內涵與價值取向,個體應主動超越私欲、私利,追求社會公利和崇高的道德境界。“禮”是“仁”與“義”的規定,正所謂“不學禮,無以立”[4](P202),“禮”是個體立身處世的前提。儒家對“禮”的推崇不囿于外在形式與規范,也蘊含人對“禮”的自覺體認、自主選擇與實踐。“智”同“知”,即智慧,“仁者安仁,知者利仁”[4](P31)。“智”是指人對所處的各種倫理關系及其道德規范的理性認知,是人自覺為善、向善和行善的必要條件。可見,“仁義禮智”等德目實則是個體主動對價值、原則等的覺解、認同與內化,意味著其道德主體性的充分發揮。先秦儒家據此指導個人正確處理與社會之間的關系,獲得安身立命之本。
第三,人與自然的相處。自然界也是儒家倫理關懷的對象之一。一方面,人是萬物之靈,雖“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6](P98),人能相互團結、協作達到“制天命而用之”[6](P205),是萬物之靈;另一方面,人也是自然界的有機構成,“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6](P198),故應遵循萬物之道以實現“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6](P199)。孟子指出“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5](P5),人的生產生活實踐在充分尊重自然規律的情況下,既有益于物質資料的生產,也有利于自然的可持續發展。可見,先秦儒家對人與自然的應然關系有著高度認知與覺解,既看到了人存在的獨特價值,也強調人的實踐活動須遵循自然規律,處理好人與自然的辯證關系。
在先秦儒家思想中,理想的人格范型有“君子”“賢人”和“圣人”。這三種人格可解讀為不同的道德覺解層次和境界。“君子”為第一層次。孔子認為“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4](P32),“君子”堅守仁義,守道不渝。可見,“君子”堅定地以“道”約束自身,且保持言行一致,體現了對道德一定程度地自覺堅守。“賢人”為第二層次。“所謂賢人者,行中規繩而不傷于本,言足法天下而不傷于身,富有天下而無怨財,布施天下而不病貧。”[6](P368)先秦儒家主張“賢人”治國,認為“賢人”的行為合乎規矩卻不矯飾和傷害自身,所言被天下效仿卻是自然而為,不蘊私財而廣施德澤。“賢人”之德并非有意而為之,而是出自自然且符合較高的道德標準,具有較高層次的道德覺解。“圣人”是理想人格的最高層次。“所謂大圣者,知通乎大道,應變而不窮,辨乎萬物之情性者也”[6](P368),孟子認為“圣人,人倫之至也”[5](P138),荀子強調“圣也者,盡倫者也”[6](P265)。在他們看來,“圣人”已做到了將自身行為準則與天道合而為一,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4](P10)的境界。這說明“圣人”具有極致的道德覺解。在儒家看來,理想人格隨著人對人倫規范的持續內化及其與自身發展的融通而不斷成熟。基于此,人既獲得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又與他人、社會的發展和諧相契,最終實現“天人合一”。人格的完善實質上是個體道德自覺的不斷生成,即逐漸從道德的自律趨于道德發展的自由、自覺。
從先秦儒家道德自覺思想的人性基礎、關系場域以及理想目標看,個體生成道德自覺的邏輯也逐漸明朗,即從道德自我的覺醒、道德關系的圓融到道德境界的升華。
道德自覺側重于人的精神生活,是“自覺的自己支配自己,是為道德生活”[8](P15),它產生的前提即人的自我意識。“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4](P130),道德修養依賴人主動性、能動性的發揮,必須通過個體的努力與鍛煉才能達到。正所謂“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4](P77),“求仁而得仁”[4](P71),個體若有追求道德的意向,則能通過反身自求達到道德境界。“為仁由己”強調道德自覺根植于人的道德主體意識,在于人不斷自覺實踐他所體察到的“仁”。“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4](P20)個體若缺乏對道德的自覺、自律,“禮”“樂”也將失去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在儒家看來,道德發展在本質上是一個源己、由己、為己的過程。當個體開始意識到道德要回到自身尋找答案時,就預示其開始產生對道德的自覺。道德自覺表征個體對道德生活的自明與覺解,即認識自我道德、道德何以必要、個體應當過一種怎樣的生活等,其首先便是個體意識到存在一個獨立于外在的自我。這意味著道德自我的覺醒是個體生成道德自覺的前提條件,道德自覺受道德自我的引導與召喚。“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5](P260),“天”之根本蘊藏于主體自性。體悟道德自我,則個體能無所不至。
先秦儒家認為自我是道德自覺的起點,人應向內尋求。然而,內在本性固然重要,但“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6](P2),外在環境也不可忽視,“故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土,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6](P2)。儒家以“仁”為核心構筑中國傳統社會的倫常秩序,“仁義禮智”是個體由自身向外自覺延伸的實踐,最終是為引導人注重道德修養以形成和諧有序的倫理格局。“人被‘鑲嵌’于天地人倫之間,即從入世就成為一顆生命的種子,在諸種關系中接受著人倫之規范和情操的培養和熏染,同時,也學習以人倫的方式與諸種關系進行交往。”[9]外在環境實則為各種人倫規范凝結而成,這意味著主體生成道德自覺不僅要意識到自身的主體身份,也需盡可能地體認自身的社會屬性,識別并內化社會道德規范。
“道德關系具體指基于一定經濟基礎之上,按照一定的善惡觀念和道德規范所形成,并以人們的道德認識、道德實踐等活動表現出來的人與人、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10](P1040-1041)在先秦儒家的道德自覺思想中,和諧的道德關系不僅包括“求放心”“盡心知性”“存心養性”的自我身心和諧,也包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5](P14)的人與他人、與社會的和諧,更涵蓋“天人合一”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融。其一,自我身心和諧。在先秦儒家看來,個體生成道德自覺,首先要學會自處,達到“善養吾浩然之氣”[5](P55)的自我內洽。道德是自我存在的需要,是自我價值實現的必然,對道德的自覺是個體自身存在與需要、意志以及行為等的“身心合一”。自身和諧使個體得以由此展開由內而外地形塑與錘煉,從而具備道德自覺的生長屬性與拓展空間。其二,與他人、社會的和諧。個體不是獨立存在的自然物,而是在實踐中結成的各種社會關系的總和,與他者、群體共生。儒家提倡個體在社會關系中充分發揮能動性將自身的需要、愿望與他者進行整合,與他者、群體達到和諧相契。“禮之用,和為貴”[4](P6),其實在儒家看來,對道德的理性自覺既是個體在內化“禮”中與他人、社會融合的結果,也是個體自主建構的產物。成人與成己在其中是相互交織、辯證統一的。其三,與自然的和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11](P158),助長天地萬物的演化繁育是人自盡其性與社會和諧統一的結果,也是個體臻于至善的必然歷程。顯然,與自然的和諧共生與個體涵育自性、生成道德自覺是相互融通的。
可見,道德關系的圓融是個體“推己及人”生成道德自覺的過程。社會道德規范體系需要個體的德性為之注入活力,個體的思想意識、行為等德性表現也賦予道德價值的實現以實質性擔保。對各種道德關系的妥當處理意味著個體不僅能全面認識并體認各種關系的應然狀態,也能按照相應的價值規范展開行為活動,將應然轉化為實然。“從心所欲不逾矩”看似是個體遵從內心自由而為,實則是個體經歷了對“矩”的理解、內化以及外化等復雜轉化過程,已將外在的社會規范、原則等的規約與自身的道德發展融而為一。
儒家倫理思想的核心為“仁”,根據“仁”的層次又劃分為不同的人格境界。從整體上看,主要有“士”“君子”“賢人”和“圣人”,不同人格有其各自的特點,最終是為了實現“內圣外王”。“內圣”即內在自我道德的完善,“外王”即個體崇高德性的外在表現,“內圣外王”意味著個體對內自處、對外處世高度契合且趨于完善,獲得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這種自我修養的歷程既具有深邃、持久的內在向度,也具有豐裕、多樣的外在向度,是個體人格走向成熟穩定的過程。
“由人對宇宙人生不同底覺解程度所產生底宇宙人生對于人底不同意義,即構成人底境界。”[12](P59)先秦儒家認為不同的人格在道德修養上各具特點,從“士”到“君子”“賢人”“圣人”依次代表不同的道德覺解層次,表征不同的道德境界。其一,“士”——道德的自然境界。“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4](P153)“士”是較低的人格層次,能“言必信,行必果”,敢于承擔社會責任。這一人格是以恥感、君命等約束自身行為,往往依循社會傳統、權威等外在力量,對外界是一種順從、依附型關系,其行為的出發點是“應當”如此,內在缺乏對道德意義、價值的體認與覺解。“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4](P84),“士”在生活中仍需加強自我修養。“君子”“賢人”“圣人”為儒家理想的人格,象征著個體開始從道德的不自覺向自覺、從較低向較高層次自覺的發展。其二,“君子”——道德的自為境界。“君子”是“士”努力修養鍛煉的目標,“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君子”的行為不是出自對外在規約與命令的服從,而是覺解了道德內含的價值與意義,并據此省察、選擇而主動實踐。這一階段個體道德的理性成分有所增加,產生一定程度的道德覺解。“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和“修己以安百姓”[4](P177)就是這種自為的道德自覺,即個體認識道德的價值,知曉道德之于個體、他人、群體等的意義并能預知道德行為的后果,故出于對不同對象利益的維護而選擇最為“恰當”的道德而為。個體也在其中廓清自身與外界的關系,他律、功利的傾向依然存在。其三,“賢人”“圣人”——道德的自由境界。“賢人”“圣人”是儒家崇尚的理想人格,也是道德自覺的理想境界。在儒家看來,“賢人”“圣人”的格局與境界拓展至天地之間,能“從心所欲不逾矩”,這種豁達與灑脫是經歷了“功利”層面認識之后的深刻覺解,即自由的道德自覺。在這一層次,個體超脫道德的外在規定性而直達其存在的實質意義與價值,認識到對他人、對社會的責任是成己的分內之事,達到道德自愿、自然、自由的從容中道境界,最終實現“成仁成圣”“內圣外王”。
從先秦儒家的道德自覺思想及其內在邏輯看,不可否認的是這一思想與當前我國社會的發展不僅不沖突,反而有內在的契合性,對當前社會的發展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強調“為仁由己”、反躬自省等重視個體主體性、道德自我覺醒等思想與當前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尊重人民的歷史主體地位,與相信人民、依靠人民、為了人民的思想不謀而合。尤其是在社會道德建設領域中,先秦儒家強調主體道德自我的地位與作用有利于為公民道德建設奠定個人修養的基礎,具有重要的意義。
2019 年頒布的《新時代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將“個人品德”單獨列出并納入道德建設中來,足見黨和國家對公民個人道德修養的關注與重視。道德是社會的柔性調節力量,通常是以風俗、習慣以及傳統等非正式制度的方式存在并發揮作用,它更多的是依靠個人良心、自律等的作用。但社會的道德建設往往傾向于以成文的制度或者標準下達,將道德制度化。道德的真諦在于它是個體出自對道德價值的自覺認同、內化以及主動實踐。道德發源于個體的主體性,成就于個體主動的、有意識的實踐中,最終也須回到個體道德發展的本分。可以說,個人的道德修養其實是社會道德建設金字塔的根基,沒有個體的主動發展、自覺為善以及積極提升,社會道德建設就很難達到理想的目的并取得良好的效果。
自先秦以降,儒家的道德自覺思想已經形成了深厚的歷史文化根基和堅實的民族認同基礎,歷經兩千多年歷史的洗練與萃取,已經內化為民眾的生活方式和自覺追求,深刻影響著民眾的生活方式、思想意識、價值取向等。重視修身、自省、仁義等道德教化是民眾骨子里就有的觀念,君子風度、見賢思齊、成人成圣等也表現出普通民眾對理想人格的推崇與向往。當前社會的一些地方、一些領域不同程度存在道德失范現象,不良社會風氣仍然突出,亟須進行引導和化育[13]。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倡導充分發揮個體的道德主體作用,相信個體有能力達到理想道德境界。這不僅有利于激發民眾的能動性,激勵廣大民眾反觀自身、覺解自我道德,強化道德修養,而且也有利于充分發揮人民群眾的主體作用,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要,促進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提升社會道德水平。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能有效促進公民道德建設在個人空間的深入開展,為道德建設注入公民的主體性以及個性活力,并通過不同領域、層次、行業等的群體,以廣泛、全面且持久的力量支撐新時代公民道德建設。
在先秦儒家思想的深遠影響下,中國成為一個“家國同構”的社會,以家庭關系推廣的倫理關系組織社會并消解了個人與社會的對立關系,構筑了和諧穩定的社會秩序。它重視倫理關系以及倡導個體“推己及人”形成圓融道德關系這一倫理基調已經深入社會治理結構和民眾心理認同當中,具有較強的社會適應性和生命力,有助于重塑當前社會的倫理秩序。有學者研究發現,傳統儒家“五倫”的倫理范型雖然在現代社會已經產生新變化,但傳統倫理的衰變只有五分之一,且家庭血緣關系依然居于首位,這深刻地詮釋出中華民族注重倫理關系的精神特質[14]。
在以主體為核心的倫理關系當中,個體無論是從外向內地自覺,還是從內向外地覺他,其實都處在一個整體中。這也是費孝通先生提出中國社會結構是“差序格局”的根源,各種社會關系始終處于一圈圈相互嵌套的漣漪中,是以個人為中心的倫理投射。中國是以家庭關系推廣的倫理關系組成的社會,中國人重視倫理關系的民族特性是由這種倫理文化陶鑄而成的。從血緣宗法到社會分工等不同關系情境中,中國人向來都崇尚仁、義等原則以形成“和合”的關系,最終是為了實現個體的道德圓滿與人格升華。這種倫理傾向不僅有益于人與人之間的互相理解、幫助,形成和諧的人際交往關系,也在義利、公私沖突等方面調節社會與個人的關系,從深層次上提升整個社會的凝聚力。這一特性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中最真實而有力地凸顯出來,從全國民眾自覺宅家抗疫、基層社區組織全力運轉、醫護人員最美逆行到全國眾志成城、齊心支援湖北抗疫……無論是在個人、社會還是國家層面,全體中國人民都在以高度地自覺承擔自身的責任與使命。這除了我們獨特的政治和制度優勢迸發的力量之外,也離不開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在思想觀念、行為方式以及價值取向上推崇“家國一體”的信念及其所發揮的凝聚作用。疫情暴發也讓整個社會開始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審視生態文明建設,這何嘗不是儒家“天人合一”“中和位育”思想在當前社會的折射。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儒家思想和中國歷史上存在的其他學說都堅持經世致用原則,注重發揮文以化人的教化功能,把對個人、社會的教化同對國家的治理結合起來,達到相輔相成、相互促進的目的”[3]。中國在這次全球疫情大考中取得的顯著成績,離不開先秦儒家道德自覺思想及其文化積淀在我國社會治理中所發揮的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每個國家的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都必須與該國的歷史文化傳統、國情、社情和民情相結合。我國社會有著獨特的倫理文化傳統,這與西方國家宗教型的社會完全不同,道德在我國社會治理中一直占據著重要地位。當前社會文化、價值的多元無形中增加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沖突,而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不僅引導個體以高度的理性與自覺提升自我道德修養,且能在他處中發展出較強的共情能力,有效減少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和摩擦,促進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隨著市場經濟向縱深方向發展,極端個人主義、拜金主義、享樂主義等不良社會風氣抬頭。網絡信息化的深度發展改變了人的生活方式、相處方式和關系形態,“鍵盤俠”、霸凌、造謠、互撕等丑惡現象頻出,嚴重破壞公共秩序,造成不良的社會影響。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強調個人處于社會關系的網絡中,其反身而誠的思想也時刻提醒著個人與他人、社會、國家是榮辱與共的命運共同體,這不僅有利于消解市場經濟帶來的不良影響,也有益于引導個體自覺自律營造風清氣正的網絡空間,構建和諧穩定的社會環境。可見,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不僅可以為我國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貢獻優秀傳統文化的思想智慧,而且能有機融入其中并轉化為治理效能,推動社會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以及生態文明等的協調發展。
“文化自信源于并依存于倫理精神自信,倫理精神自信支撐和挺立文化自信。”[15]建設文化強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離不開先秦儒家開始奠定的倫理精神自信。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是堅定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的題中應有之義”[16]。中國的崛起源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而文化自信是對中國特色最深刻、最有力的詮釋。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作為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內容,它蘊含豐富、深厚的文化力量,有利于增強文化自信、提升文化軟實力。
文化自覺是對自身所處文化的覺解與意識,是增強文化自信的前提。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對個體生命的本質、所處社會關系以及價值追求等深刻而全面的認知指引個體理性審視自身所處文化、自主選擇安身立命的價值根本,進而走向對生命存在以及文化發展的自我覺解。只有做到自覺,個體才能變被動為主動發展,并開始定義和賦予自身發展以積極意義,產生強大的力量。社會文化的發展是以人民的價值取向作為選擇與追求的方向。當前中國作為文化大國的崛起要求中國人以中國自身的思想理論、話語體系來分析問題,解決問題,促進中國社會的發展。這需要中國人更好地認識自己,覺解自身的價值觀念、思維模式以及文化特征,對自身歷史文化以及國家發展產生高度認同,堅定文化自信,自覺運用符合自身的文化傳統、發展邏輯以及社會現實的方式來認識和解決社會問題。甲午中日戰爭后中國曾深受文化自卑心理的負面影響,中國人陷入彷徨無措、自卑自輕的狀態中,經歷了數十年動蕩黑暗的屈辱歷史。但在中國共產黨的帶領下,中國人民苦苦探尋自身的發展之路,終于實現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再到強起來的偉大歷史飛躍。當前正處在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奮斗的新時代,我們迫切需要與之相匹配的文化心理建設。先秦儒家自性、自反、明覺以及通達的道德自覺精神有利于筑牢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啟示中華民族以成熟、理性、自信的心理來認識自身文化的特性與優勢,從自己的文化傳統中解析自身的文化符號,探索自身的生存方式,破解社會發展的問題和明確社會發展的特色道路。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牢固樹立共產主義遠大理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理想,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斷增強意識形態領域主導權和話語權,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繼承革命文化,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更好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為人民提供精神指引。”[17]我們的文化自信源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指導,源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一脈相承地發展與弘揚。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作為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構成,奠定了文化自信的深厚歷史底蘊。先秦儒家提倡道德主體的自我覺解與馬克思主義強調人發揮主觀能動性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道德自覺生成的關系場域與“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8](P135)都在論證人的社會性,以及賢人、圣人等理想人格與“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也具有深刻的內在一致性。可見,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與馬克思主義理論具有超越時空的默契與關聯,這也為堅持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指導地位提供傳統的文化基因及思維機理。革命文化是共產黨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者與弘揚者,帶領廣大人民群眾在浴血奮戰的革命斗爭中形成的。它也是先秦儒家崇尚人的主體意識、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等道德自覺思想激勵廣大人民在攸關國家命運的關鍵時刻敢于擔責、勇于擔當的真實寫照。另外,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作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歷史文化淵源之一,從中可探尋到文明、和諧、自由、誠信、友善等價值倡導的形跡。它既是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資源,也是孕育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源泉之一。可見,先秦儒家的道德自覺論宛如歷史發展中的一根線,它并未因歷史變遷而消退、中斷,反而在歷史各個階段中呈現出活躍的生命力,始終啟發中華民族反思自身的生存境遇、正視存在的問題以及洞悉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等。它不僅清晰地描繪出中國的倫理文化基因,也作為中華民族的獨特文化優勢,指引我們尋求文化的自主發展之路,彰顯出中華民族的倫理自信、文化自信,是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的思想源泉。
總之,先秦儒家道德自覺論在歷史的賡續中依然閃耀著智慧的光芒,不僅具有重要的理論參考價值,也具有深刻的現實指導意義。在未來中國的發展中,先秦儒家的道德自覺論必定在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推動社會進步以及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迸發出強大而深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