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創新再芬黃梅 隔世經典《金粉世家》

□ 邵晨陽

“少年聽雨閣樓上，紅燭昏羅帳。去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 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屋檐下，秋葉已凋零。悲歡離合總多情，伊人何處？總在寒冷清秋。”時光就如白駒過隙一般悄無聲息的跌落進歷史的夾縫，自張恨水先生的長篇小說《金粉世家》刊載以來已有89 個年頭，它在冗長深刻的歷史長河中慢慢地生長出新鮮嬌艷的花來。先后兩個版本的《金粉世家》分別于1948 和2003 年以影片及電視連續劇的形式上映。而在89 年后的今天，安慶市再芬黃梅藝術劇院推出一部自主創作完成的、充滿黃梅地方氣息的黃梅戲版《金粉世家》。安慶作為黃梅戲之鄉，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孕育了眾多文化名人。《金粉世家》小說的原作者、中國現代著名報人、通俗文學大師張恨水先生，就是安慶潛山市人。再芬黃梅藝術劇院又是安慶的劇團、所用演員又是安慶本地人，將安慶地方劇種及方言與其作品進行結合所出的產物從籌備伊始就備受關注與期待，也必將呈現出與眾不同的地方色彩。

這部新戲在整體劇情的發展走向上與原著大致相同，劇本結構有所調整，可見編導的匠心獨運。原著中以金燕西和冷清秋的愛情為主線，以內閣總理金銓一家的興衰為副線，經緯交織，人物眾多，頭緒紛繁。而黃梅戲版《金粉世家》則是對小說原著抽絲剝繭，梳理出主人公金燕西與冷清秋的愛情主線，針對舞臺演出時特殊的時空性，對一些較為繁復、難以表現且相對耗時的情節大膽的刪繁就簡，只突出主線，以金燕西與冷清秋之間的情變一以貫之，從“一見鐘情”到“離恨別情”，精簡凝練。第一幕，通過金家長輩的對話，將金家幾兄妹目前的生活、婚姻狀況以及主角金燕西與白秀珠之間的關系交代的清楚明晰。這樣的處理方式既縮短了演出時間，也讓觀眾在短時間內接收到劇情梗概，即使是對于《金粉世家》原著沒有了解的觀眾也能輕而易舉地掌握其劇情發展的走向，在此基礎之上再緩緩推進，幫助觀眾迅速進入劇情，提升觀眾的觀戲感受。

對于金燕西婚后與白秀珠藕斷絲連的情節沒有通過具體的表演呈現出來，而是在金家三太太王玉芬的臺詞當中得以體現。還有一些相對于整部戲來說是用于修飾的色彩性情節，比如金燕西將冷清秋家的圍墻拆掉、金燕西辦詩社后與冷家的幾番禮物交換等也被刪除或者簡述成一次事件來描述。

將金燕西與歐陽老師在冷清秋之間爭奪、周旋的情節全部拿掉，剔除了“歐陽老師”這個角色的所有戲份。同樣，一些體現金燕西拈花惹草、處處留情的情節，比如原著中金燕西與烏二小姐曖昧的部分也被剔除出劇本，就連電視劇版本中繼承烏二小姐戲份的邱惜珍在這部戲中也沒有出現。這樣的處理，使得觀眾更多的將重點放在金燕西與冷清秋二人的感情戲份上，更多強調的是燕西與清秋二人在情感上的真摯交流，突出金燕西對冷清秋的癡情和狂熱。這樣的處理方式使金燕西身上少了作為闊少爺所附帶的紈绔氣息，人設較原著中更為鮮明，是一個為愛癡狂的多情少爺。

冷清秋與金燕西的臺詞引人注目。這部戲對于原著在繼承的基礎上更有新的拓展，在清秋的臺詞中加入了“每個人都要活出自己最好的樣子”的新主題，突破了原著的認知局限，與當下的時代主題更加契合，“活出最好的樣子”不僅僅是黃梅戲《金粉世家》這部戲的主題之一，也是導演何培先生對張恨水小說原著思想賦予的新時代的解讀，充滿了昂揚之情，符合當下年輕人的審美訴求。

金燕西和白秀珠的感情線有所改動。雖然在劇情走向上最終二人的結局還是分道揚鑣，但對劇本的處理有很大的差別。原著中的白秀珠，在金家沒落后對金燕西不離不棄、對過往之事寬宏大量，雖然最終依然逃脫不了二人分手的結局，但相對于燕西之前的絕情和出爾反爾，白秀珠的表現已經相當寬容。而黃梅戲版本在處理白秀珠與金燕西的結局時則大不相同。白秀珠在得知金家沒落后與金燕西曖昧不清、假意對燕西提供幫助，實則欺騙燕西投資并使其虧空更甚。這樣的處理方式更符合傳統戲曲的劇本風格，表面看上去是悲劇，實則還是快意恩仇的圓滿結局，更符合“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市場法則。

由此可以看出，與原著中愛恨交織、掙扎救贖的復雜情感不同，黃梅戲版的《金粉世家》在人物的性格設定上沒有太多“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對于劇本的結構和劇情的處理都盡量簡約，沒有過多對于情緒發展和情節遞進上的渲染。冷清秋的冰潔純真，自由進步；金燕西的放蕩不羈，紈绔奢靡；白秀珠的潑辣張揚，愛恨分明；宋世卿的裝腔作勢，趨炎附勢；金府的紙醉金迷，腐朽沒落都直白地在臺詞中體現出來，這樣的處理方式使得戲中人物的形象更加鮮明，個性突出，增強了矛盾沖突。

當然，在舍棄一些情節的同時也加入了許多新興的現代元素。導演在牢牢抓住黃梅戲特點的同時，充分運用了戲劇舞臺藝術手段。按照黃梅戲表演的審美規范，對服飾、程式動作、唱詞、聲腔、舞美、道具等進行了精心創作。在服裝上，演員所穿的衣服不再是傳統的戲曲古裝，而是輕便時尚的民國裝，群演在“舞會”場景中更是穿上了盡顯嫵媚的開衩旗袍，魅力無限。妝面的處理也基本摒棄了人物的臉譜化，不再是尋常的戲曲妝面，而是采用更符合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北京風情的清麗時妝，造型也采用當時流行的發型，比如清秋與秀珠的雙辮式麻花辮和歐式宮廷卷發（這里多說一句，清秋在戲中的發型除了雙辮式麻花辮以外還有俗稱“五四青年頭”的短發，都顯示出她獨立自由、人淡如菊的人物設定。而秀珠則一直是摩登的卷發或戴帽配有華麗的珠飾，顯示出其大膽張揚的性格特點）。

程式動作上更是與傳統的古裝戲大不相同，由于沒有了褶子水袖，整體的動作就必須向話劇的肢體動作靠攏，這無形中對演員在表演時身段的處理提出了高要求，既要遵循戲曲的傳統表演風格，又不能過于寫意與虛擬。

配樂的處理上，在情境與人物切換間融入了當代流行音樂的元素，更具現代風格。再加上演員的現代舞步、服裝，與話劇及電視連續劇的呈現效果相差無幾。而在一些悲情的橋段，如金燕西與冷清秋分別、清秋獨自一人帶著孩子離開時，背景音樂的選用則更偏向于民族樂器，具有明顯的黃梅戲風格，在部分樂句中還能清晰地聽辨出傳統戲曲唱腔的影子，迂回跌宕、凄切婉轉。這部戲中傳統戲曲音樂與現代音樂相結合，盡顯民國風采，令人耳目一新。

在場景切換時，還吸納了當代影視藝術的表演元素，讓時空在瞬間模擬轉換，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舞美的設計也極簡寫意，沒有繁復的服飾，沒有炫麗的燈光，沒有華美的布景。只有幾束剪影的燈光，幾張素白的椅子，幾筆香山的線條和一左一右青灰的門樓，極盡素雅，但這并不影響它詩情畫意地演繹。在輕描淡寫的氛圍中，觀眾更多地將關注點放在演員和表演本身，雖素面朝天，但暗香盈袖。

總而言之，黃梅戲版的《金粉世家》是浪漫唯美的西裝旗袍戲，整體色調清雅、端莊，加之與安慶方言相結合，更加婉轉動人，一顰一笑間，盡顯黃梅本色。整場演出圍繞青春主題，節奏輕緩明快，嘗試用現代舞蹈、音樂元素和現代觀念去豐富和開拓傳統戲曲，進行了一種美學意義上的探索。民國風與現代元素的結合，再加上青年演員的傾情演繹，可謂是一出美輪美奐、如夢如歌的“黃梅戲音樂劇”，達到了文學經典與黃梅戲藝術風格的高度契合，向觀眾呈現了一臺摩登與典雅并存、奢華與清麗交織、亦真亦幻的精彩演出。這二者的結合不僅僅是跨界藝術的結合，更是黃梅戲作為傳統文化與新題材、新事物相結合的成功案例。這次展演對于傳統戲曲的傳承與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同時也為傳統文化產業的傳播和發展提供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