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錚
提要:南開史學享譽海內外,黨史為其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從新中國成立初期至今七十年,南開的黨史研究既反映了時代的共相,又有自己的發展軌跡,大致經歷了魏宏運時代的奠基和發展、后魏宏運時代的進一步提升和未來新生代的新面貌三個時期。在長期積淀中,這里形成了具有南開特色的學術傳統,即注重從華北區域、鄉村社會、檔案文獻入手進行黨史研究,在華北抗日根據地解放區史、集體化時期華北鄉村史、周恩來研究等方面取得了突出成就。未來如何既繼承傳統,又開創新局,是一個不獨南開,也是全國黨史學界頗值得思考的問題。
中國共產黨自1921年成立以來,不僅以革命的勝利決定了中國近代史的結局,而且以新中國的躍進影響了世界的發展進程。因此,中共黨史既是中國現象,也是世界現象。不深入研究中共黨史,就不能理解中國,也不能理解世界。改革開放以來,學界對黨史的學科屬性、研究對象、研究內容,以及與中共革命史、新中國史的關系,一直存有諸多爭論,頗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意味。筆者對此的基本判斷為:盡管黨史研究與現實有極為密切的聯系,與其他史學領域相比也有很大的特殊性,但無論是作為分支學科還是建立為一門獨立學科,其根本特征只能是史學。盡管黨史研究要借鑒和吸納其他學科的理論和方法,但這些學科都是服務于黨史研究的,不能因此將黨史轉為其他學科或從屬于其他學科。(1)近幾年,隨著中共黨史、革命史、新中國史、黨建研究的發展,開始有學者提出建立“中共學”的設想。對此,筆者的基本立場是:從學理上講,成立“中共學”是有必要的,但既然是不帶歷史的“學”,則和其他“某某學”一樣,一般側重于研究現實社會,那么“中共學”也就主要是研究當代的中共現象、中共問題。在此之下,黨史雖然會成為其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最終目標是服務于“學”的。黨史研究所具有的根本性史學特征,與“中共學”不可等而化之,二者各有其獨立存在的理由。鑒于共產黨的性質、政權制度以及地位和作用,中共黨史的研究對象及具體內容,不能限于黨的組織史、理論史、路線政策史、建設史、人物史、事件史,而是一切和黨的領導有關的革命史和新中國史,甚至與中共革命史、新中國史幾乎是重合的,或可名之為“大黨史”。(2)從學術實踐上看,黨史與中共革命史、新中國史幾乎是一致的,如《中共黨史研究》《黨史研究與教學》《當代中國史研究》所發表的相關文章,對幾者并無明確的劃分。幾乎所有的中共黨史研究的綜述文章,除了黨史學者之外,歷史學、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等學科的學者不僅參與了研究,而且還多有較為深入的學術成果。如將黨史與革命史、新中國史的研究對象作出嚴格界分,說某些領域、某個課題只有黨史能研究,其他兩個領域不能研究,并不具有可操作性。其實,黨史與革命史、新中國史的研究對象和研究內容幾乎是一致的,只是研究角度略有差別而已。也只有在歷史學的軌道內,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證黨史研究的規范性、學術性,進而達到為現實服務、為中共執政服務的目的。
當然,要想使以上討論有一個切合實際的結果,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更加深入的實證研究,就必須對既往的學術研究進行認真的、扎實的梳理和分析。在中國共產黨成立百年之際,這一工作顯得尤為必要。應該說,以往學界已從國內外的范圍或詳或略地做了不少回顧性的工作,但筆者認為仍有必要增加更多的視角、途徑,盡可能使之成為“活”的學術史,由此得出更有價值、更可提倡的方向。譬如,除了以國內外為范圍,是否可以縮小到以一個高校或科研單位為梳理和反思的對象?畢竟學者不僅僅是個體的,也是屬于單位、屬于學術共同體的。基于此,筆者擬以所任教的南開大學為對象,對南開的黨史研究歷程做一自我解剖,一方面為今后本校乃至其他單位的黨史研究提供一些經驗,另一方面也為新中國成立七十余年中國學術史提供一點資料。當然,其最終目的則是為了黨史研究的再出發。
南開大學向為史學重鎮。自1919年設置歷史學門、1923年建立歷史系以來,在此任教的老一輩名家有梁啟超、蔣廷黻、劉崇鋐、李濟、蔡維藩、馮文潛、楊生茂、楊志玖、王玉哲、吳廷璆、謝國楨、鄭天挺、雷海宗、楊翼驤、來新夏、魏宏運、劉澤華、馮爾康等。經過一代又一代學者的悉心經營,南開史學在中國古代斷代史、中國近現代史、社會史、思想史、美國史、日本史、拉美史、歐洲史等方向都取得輝煌的成就,在國內外享有崇高的聲譽。就中國近現代史學科而言,在華北區域史、鄉村史、中共抗日根據地史、中外交流史、政治外交史、北洋軍閥史等領域都有顯著的貢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近現代史諸領域中,中共黨史研究多有貫穿,成果突出,且形成帶有南開特色的學術傳統。當然,所謂傳統的產生,首先是一個歷史的客觀存在,但也需要后人的回顧和總結。
必須強調的是,南開的黨史研究主體,是在歷史系(后為歷史學院)中國近現代史學科的基礎上形成的,因此帶有濃厚的歷史學特征。它由著名歷史學家魏宏運先生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奠基,迄今已有近七十年的歷史。其間經歷了數代學者,但代際之間界限比較模糊,有的既屬于上一代的核心成員,又是下一代的主要人物。如果以學術成就、影響和地位來衡量,大概可以分為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為魏宏運時代,第二個時期為后魏宏運時代,第三個時期為未來新生代。(3)這僅僅是從中共黨史研究的角度進行粗略分期,只能說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南開中國近現代史學科的趨向和特征,如果對整個近現代史學科或其他專門領域進行梳理,則可能是另外一個情況了。
魏宏運先生是親歷過中共革命的紅色學者,也是南開中共黨史、中國現代史研究的標志性學者。1944年,他在陜西省立興國中學學習時加入李敷仁、武伯綸領導的中共地下外圍組織“民主青年社”。1946年8月,他考入北平輔仁大學歷史系,受教于余遜、柴德賡、張星烺、趙光賢諸師。此時已進入國共決戰時期,學生愛國運動蓬勃發展,魏先生積極參加北平學生的反饑餓反內戰運動,加入中國共產黨和冀熱察城工部平津工作委員會“革命青年聯盟”。1948年8月,他轉入南開大學歷史系,同室為后來成為著名歷史學家的蔡美彪先生。魏先生負責冀熱察城工部平津工作委員會天津支部工作,調查國民黨在天津的軍事設施、軍隊布防,爭取國民黨在津一些部門參加起義,安排進步學生經由天津、北京前往解放區,這里面有后來成為國務院發言人的袁木。他還定期到北平遞送情報,為天津解放發揮了作用。(4)魏宏運:《魏宏運自訂年譜》,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9—43頁;魏宏運:《我的地下工作經歷》,《中共黨史資料》2007年第4期,第111—121頁。
1951年7月,魏先生畢業留校,兼任南開大學文學院支部書記和歷史系主任助理,后任歷史系總支書記。魏先生本有志研究明史,發表過論史可法的文章。不過,革命的經歷促使他對中共黨史、中國現代史自覺或不自覺地學習。尤其是《歷史教學》主編吳廷璆先生將他吸收為編委,并由他負責審閱中國現代史方面的稿件后,他接觸現代史和黨史就更多了。1956年,教育部頒發新的歷史教學計劃和大綱,其中有中國現代史,系主任鄭天挺先生讓他任教這門課,魏先生從此專心于中國現代史的教學和研究。黨史、革命史無疑是中國現代史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但與當時馬列主義教研室的革命史、黨史又有區別。換言之,魏先生從一開始就是從歷史學角度進入黨史領域的。無論是教學還是研究,一切從零開始,篳路藍縷,殊屬匪易!迄文革前,他出版了《八一起義》小冊子,發表文章17篇,多為武漢革命政府方面的,有關中共黨史、蘇區史者6篇,如《有關1927—1937年我國蘇維埃革命的幾個問題》《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革命根據地的土地分配》《北伐時兩湖人民奪取武裝、奪取政權的斗爭》等。盡管這些論文帶有明顯的時代烙印,但仍不乏學術價值。文革期間,他正值年富力強,但運動不息,遭受沖擊,學術基本陷于荒廢。1971年,已停招五年的大學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魏先生被任命為歷史系主任。他帶領教師和學生赴河北廊坊和天津周邊各縣調查義和團運動,赴湖南、廣東、江西、陜西、河南等地參觀革命遺址、調研革命資料,編輯印行了《中國共產黨歷史講義(新民主主義革命部分)》。文革結束,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后,魏先生迎來學術發展的黃金期。他擔任南開歷史系主任直至1984年,還長期擔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歷史學科組成員、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歷史學科組評審專家。但對他影響更大的是走出國門,先后和歐美、日本、韓國、澳洲40多個大學的學者進行交流,其學術思想由此轉向活躍、多元。魏先生還積極參與南開社會史的倡導和發展,對中國現代史、黨史等領域也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2000年初,魏先生榮休。改革開放二十余年來,由他獨著、合著、主編的各類中國近現代史著作、教材、資料總計14種,或多或少與中共黨史有關,其中中共黨史類7種;發表文章70篇,其中中共黨史專論30篇。由于魏先生的地位、影響、領導力、組織力以及集體主義風尚,南開形成了以其為核心的中國現代史、黨史研究團隊。從年齡段而言,團隊成員為30后至60后。
綜合這一時期魏先生及其團隊的研究,與黨史有關者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自五四運動至新中國成立的中共黨史、革命史中,華北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區域。其中,華北抗日根據地史是魏先生最具影響的研究領域。抗戰時期的華北是中共軍隊、中共政權發展壯大的重要基礎,是中共最終戰勝國民黨、建立新中國的重要力量,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這一研究團隊成員主要有左志遠、劉健清、張洪祥、王永祥、江沛、祁建民、馮崇義等。該團隊所取得的標志性成果有:
其一,兩套大型抗日根據地史資料。公開出版的歷史資料易得,而未刊檔案、口述資料則極為稀缺、難得。由魏先生主編的根據地史料屬于后者,一套是《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5)魏宏運主編:《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南開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32開本4冊,分為總論編、農業編、工商合作編、財政金融編,270.6萬字,參加編纂的南開學者有高德福、張洪祥、張勵生等;另一套是《抗日戰爭時期晉冀魯豫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6)晉冀魯豫邊區財政經濟史編輯組等編:《抗日戰爭時期晉冀魯豫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90年版。,16開本2冊,431.2萬字,參加編纂的南開學者有左志遠、劉健清等。魏先生提及,搜集和編輯根據地資料,始于“永安之夜”。1979年6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問題學術研討會在閩西才溪鄉舉行,北方的與會學者先到永安縣集中過夜。他和財政部財政科研所副所長星光同宿一室,談話非常投機。星光提及,財政部計劃收集整理華北抗日根據地財經史料,問他有無興趣參加。魏先生以非常敏銳的學術嗅覺,當即表示愿意,合作從此開始,其學術方向也由此轉移。在財政部財政科研所所長許毅和原晉冀魯豫邊區副主席戎子和的領導下,魏先生組織搞了十年根據地資料收集整理工作,足跡遍及晉冀魯豫四省的省、地、市、縣檔案館、博物館乃至偏僻農村,還調查訪問了不少當事人,可謂備嘗艱辛。(7)鄧麗蘭:《讀萬卷書 行萬里路——魏宏運先生訪談錄》,《史學月刊》2006年第1期,第74—75頁。但回報也是豐厚的,兩套資料一經出版,即為學界易得的公共產品,受到中共黨史尤其是抗日根據地史學者的歡迎,迄今都是抗日根據地研究引用率最高的資料選編。
其二,《華北抗日根據地史》等研究成果。盡管資料編纂是歷史研究的基礎,但研究成果仍是衡量學者和單位學術實力的根本標準。在資料基礎上,魏先生及其團隊出版和發表了一系列抗日根據地史的開創性論著。如《華北抗日根據地史》,由魏先生和左志遠教授主編,參加撰寫的南開學者有江沛、祁建民、左志遠、胡藹立,張洪祥、劉健清、陳志遠、高德福參與了討論。(8)魏宏運、左志遠主編:《華北抗日根據地史》,檔案出版社1990年版。此為第一部華北抗日根據地史專著,系統闡述了根據地的創建、發展歷程以及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各個方面的建設歷程,獲得原國家教委首屆高等學校人文社科優秀成果二等獎。魏先生還主編出版了《華北抗日根據地紀事》《晉察冀抗日根據地財政經濟史稿》等。他還主編了《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冀東農村社會調查與研究》《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太行山地區社會調查與研究》兩部著作,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也都涉及抗日根據地,深化了對革命前后社會變動的認識。此外,魏先生還出版了《抗日戰爭與中國社會》論文集,收錄了改革開放后數十篇包括抗日根據地的抗日戰爭史論文。其中,在學界產生較大影響的有《抗日根據地史研究述評》《論華北抗日根據地繁榮經濟的道路》《抗戰第一年的華北農民》《太行山和中國革命的勝利》《論晉察冀抗日根據地貨幣的統一》《論晉冀魯豫抗日根據地的集市貿易》等。研究團隊成員也發表了一系列抗日根據地史論文,如劉健清的《略論抗日根據地參議會》、張洪祥的《略論華北敵后第一個抗日民主政權的建立——兼述晉察冀邊區軍政民代表大會的召開》、高德福的《華北抗日根據地的減租減息運動》、王永祥的《中國共產黨與抗戰時期的民主憲政運動》、江沛的《華北抗日根據地區域社會變遷論綱》《華北抗日根據地的社會變遷評析》、祁建民的《抗日戰爭中的敵后武裝工作隊》等。以上成果使得南開成為抗日根據地研究成果最為突顯的學術單位。
其三,兩屆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研討會和兩部會議論文集。舉辦國際學術研討會,不僅能夠反映學術交流的水平,也是學術實力擴大的標志。兩次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研討會都由魏先生負責,團隊成員參與。第一次是1984年8月,為中國首次舉辦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與會中外學者90余人,其中美、日、加、英、澳等國34人。國內學者有革命前輩戎子和及著名學者廖蓋隆、胡華、李新、孫思白、王檜林、榮天琳、戴向青、金普森、孔永松等,國外學者有馬克·賽爾登、愛德華·弗里德曼、范力沛、拉爾夫·撒克斯頓、西村成雄、野澤豐、石島紀之、內田知行、田中恭子、顧琳、馬場毅、田中仁等。南開學者魏宏運及張洪祥、劉健清、左志遠、陳志遠、王永祥、高德福等提交了論文。第二次研討會于1991年8月舉行,與會中外學者80余人,國內學者有廖蓋隆、孫思白、王檜林、鄭德榮、金普森、孔永松、馬齊彬等;國外學者來自美、日、英、德、荷、法、澳等國,有周錫瑞、馬克·賽爾登、范力沛、L·畢仰高、拉爾夫·撒克斯頓、大衛·古德曼、班國瑞、戴維多·艾麗絲、西村成雄、笠原十九司、內田知行、三谷孝、顧琳、馬場毅、田中仁、內山雅生等。南開學者魏宏運、左志遠、劉健清、張洪祥、高德福、王永祥、祁建民、江沛以及魏先生的博士、碩士生馮崇義、胡哲峰、朱德新、溫銳、傅建成、喬培華提交了論文。兩次研討會集中了國內外最優秀的抗日根據地史、中共黨史學者,討論了抗日根據地的形成及其在中國抗戰中的地位和作用,農民在抗戰中的地位和作用,軍事斗爭,“三三制”政權和中國政治、民主化的關系,根據地的社會形態和財政經濟建設問題等。會后編輯出版了《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9)南開大學歷史系編:《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檔案出版社1985年版。《中外學者論抗日根據地——南開大學第二屆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10)南開大學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教研室編:《中外學者論抗日根據地——南開大學第二屆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檔案出版社1993年版。,代表了當時抗日根據地研究的最高水平。其中,國外學者的觀點尤其令人耳目一新。迄今,大多數論文仍有其重要的學術價值,廣為學者學習和引用。
以上三個方面,在抗日根據地史及中共黨史領域具有重要的學術史意義,南開史學由此成為具有國內外影響的抗戰史研究重鎮,此為魏宏運時代給南開中國近現代史學科留下的最大財富。
在此領域,魏先生及其團隊的研究逐漸形成了與其他黨史學者不同的風格。最為突顯的是注重檔案材料和實地調查,從鄉村社會經濟史、區域史、民眾史的自下而上視角來研究和理解抗日根據地和黨史的發展歷程,從而突破了一般黨史側重黨中央的路線、方針、政策研究的論域。
南開大學是中共革命家、開國總理周恩來的母校。周恩來早期的革命生涯,是從天津、從華北起步的。為了弘揚南開精神,也為了推進中共黨史領域的發展,研究周恩來成為南開學者義不容辭的責任。1978年末,魏先生向學校提出成立周恩來研究室。經教育部批準,1979年3月研究室成立,為歷史研究所的四個研究室之一,這是中國第一家專門從事周恩來研究的機構。1997年6月,研究室改為周恩來研究中心。魏先生自1977年開始搜集周恩來的檔案資料,并訪問了張伯苓之子張希陸等與周恩來有密切關系的人。1979—1983年,他在《光明日報》《南開學報》等先后發表了《周恩來“五四”時期革命活動紀實》《周恩來和“五四”新文化運動》《<覺悟社>的光輝》《關于周恩來共產主義思想形成的初探》等,提出周恩來是中國最早的馬克思主義者之一的觀點,在國內外產生較大反響。
南開其他學者也發表了周恩來研究論著。如劉焱先生,他也是革命親歷者,解放前曾任南開大學總支書記。經魏先生協調,1979年3月劉焱調至南開歷史研究所。在魏先生的建議下,劉焱主要研究周恩來,發表了多篇文章,出版了《周恩來研究文集》,主編了《周恩來與毛澤東思想》《周恩來研究文選》《中外學者論周恩來》《周恩來早期文集(1912.10—1924.6)》等著作。此外,周恩來研究成果還有王永祥的著作《留學日本時期的周恩來》《周恩來與池田大作》、論文《論青年周恩來社會主義觀的內涵及成因》《論青年周恩來的社會主義觀及其形成特點》,米鎮波的著作《周恩來與大國關系的變動》,以及劉健清的《周恩來同志“五四”前的科學和民主思想》、江沛的《周恩來倫理化人格評析》《略論周恩來與第二條戰線的斗爭》、徐行的《試論周恩來建國初期經濟思想的現實意義》等論文。
南開大學還于1988年、1998年舉辦了第一屆、第二屆周恩來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吸引了美、俄、日、英、韓、加拿大、新加坡、印度等國的學者參加,產生了廣泛影響。
中共革命之后的新中國時期是黨史的重要階段。無論研究對象如何界定,即便是黨的路線、方針、政策,也須通過具體的實施過程、歷史細節來體現。對黨領導的新中國變遷的研究,魏先生是從華北農村調查切入的。1990年8月,經原國家教委國際合作司的認可和批準,由魏先生牽頭的南開大學中國近現代史專業部分教師和日本一橋大學社會學部三谷孝教授等學者共同組成“華北農村調查團”。調查員成員有南開的左志遠、張洪祥、祁建民、江沛、張思(時為東京大學博士生)以及天津社科院歷史所的張利民,日方成員為笠原十九司、顧琳、濱口允子、內山雅生、中生勝美、佐藤宏等,這和抗日根據地研究的學者多有重合。調查團先后到北京市房山縣吳村店、順義縣沙井村、天津市靜海縣馮家村、河北省欒城縣寺北柴村和山東省平原縣后夏寨村進行調查訪問。1930—1940年代,日本滿鐵株式會社都調查過這些村落。“華北農村調查團”的調查重點為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來土改、大躍進、四清、文革以及改革開放等不同歷史階段的村落社會變遷,涉及村政權、家族家庭、農業、副業、教育、信仰、風俗習慣等。調查方法仍沿襲滿鐵的一問一答方式,訪談了510多人。調查持續5年,1995年9月結束。調查結果先由三谷孝主編出版了《農民口述的中國現代史》(11)三谷孝主編:《農民口述的中國現代史》,日本內山書店1993年版。《中國農村變革和家族·村落·國家——華北農村調查記錄》(12)三谷孝編:《中國農村變革和家族·村落·國家——華北農村調查記錄》第1、2卷,日本汲古書院1999、2000年版。,魏先生寫了序言。中文版《二十世紀華北農村調查記錄》共四卷,近600萬字,魏先生、三谷孝主編,出版較晚,頗費周折,對當代黨史和中國鄉村的研究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13)魏宏運:《總序》;三谷孝:《本卷序》,魏宏運、三谷孝主編:《二十世紀華北農村調查記錄》第1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第1—10頁。魏先生還發表了《從沙井村的變化看中國農村的現代化》的文章。
關于新中國時期黨史的研究,還有江沛的《紅衛兵狂飆》,此為第一部紅衛兵專著,利用小報、傳單、布告等資料對紅衛兵運動進行了深入研究,在海內外產生了較大影響。(14)江沛:《紅衛兵狂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在此時期,以魏先生為首,南開培養了一批中國近現代史專業博士生。他們有的以中共黨史、根據地史為博士論文選題,有的博士畢業后也從事相關研究。如溫銳的中共蘇區革命研究、胡哲峰的毛澤東思想研究、庹平的朱德研究、王彥民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李正華的改革開放史與黨的領導人的研究、楊躍進的黨的統一戰線研究、李恩民(日本櫻美林大學教授)的當代中日關系史研究,以及祁建民(日本長崎大學教授)、岳謙厚和筆者的華北抗日根據地史、當代華北鄉村史研究。此外,訪問學者丸田孝志在日本也從事抗日根據地研究。馮崇義為澳大利亞悉尼科技大學教授,1996年組織舉辦了“抗日戰爭時期的華北根據地:政治動員與社會變遷”國際學術研討會,出版了論文集(15)馮崇義、古德曼編:《華北抗日根據地與社會生態論文集》,當代中國出版社1998年版。,學術含量很高。以上“子弟兵”乃至再傳弟子的學術活動,都延續和擴大了南開中共黨史研究的傳統。
魏先生的榮休以及劉健清、左志遠、陳志遠、張洪祥等教授的退休,標志著南開中共黨史、中國現代史研究的魏宏運時代過去,進入到后魏宏運時代。(16)魏先生退而未休,仍筆耕不輟,發表數十篇學術論文和回憶文章,其中在《南開學報》等發表了《中外記者訪問團眼中的抗日根據地》《晉察冀邊區農村教育的追尋和考察》等黨史論文。由于時代和社會的變動,此后很難再出現如魏先生那一代學者一人主導的局面,而是各個學者自我主導進行研究,但又能形成類似于集體合作的結果。(17)個別學校尤其是地方高校,因行政、學術資源和同門群體的集中,仍有一人主導某個專業的情況。這種現象是一把雙刃劍,有利于使某一專業的力量突出,形成特色,但也可能導致其他專業弱化,不利于人才的全面培養。南開史學著名學者較多,即便一人主導某個專業,也沒有導致其他專業削弱乃至崩解的現象,大致形成相互制約、相輔相成的良性循環,此為學界值得注意的現象。這一時期大約從新世紀開始,延續近二十年的時間。從年齡段來說,主要學者多為50后、60后。之所以稱之為后魏宏運時代,是因為他們的研究領域仍受魏先生開創的道路的影響,具有明顯的方向集中的特色。但又必須指出,他們不僅僅是繼承,而且也有發展乃至突破了。如果說魏宏運時代更多是研究實踐,在理念和方法上尚無系統的闡述和自覺的改進意識,而這些內容在后魏宏運時代卻是頗為明顯的了。
原來這一領域的團隊成員,核心學者只有江沛一人了。他在博士、博士后階段轉向戰國策派、日偽占領區研究,畢業后又開創中國近代交通社會史領域,取得令人矚目的成果。盡管如此,他仍指導幾名博士生以華北根據地、解放區史作為博士論文選題,如《傳統、戰爭、革命與性別視域下的鄉村婦女——以華北根據地為中心的考察》《中共華北根據地整風研究》等,將時間斷限延至解放戰爭時期。他在《抗日戰爭研究》《四川大學學報》等發表了四五篇和根據地、解放區相關的論文,有《傳統、革命與性別:華北根據地“妻休夫”現象評析(1941—1949)》《“三寸金蓮”之變:華北中共根據地的政治動員與女性身體》《全面抗戰與中國社會變遷特征述論》《國內抗戰時期社會史研究的回顧與展望:1995—2006》等,不僅繼續延續著魏先生的學術傳統,在論題上也更為新穎。
李治安教授在執掌南開歷史學院期間,引進王先明教授和筆者,對中國近現代史學科包括黨史、根據地史研究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王先明于南開博士畢業,導師為陳振江先生,與魏先生也有密切的交流。2002年,他自山西大學加盟南開。他長期治社會史、鄉村史,成就卓著,來南開之前,即在《社會科學研究》上發表了《試述晉西北抗日根據地鄉村權力結構的變動(1937—1945)》一文,顯示了從社會史尤其是基層社會視角研究抗日根據地的深厚底蘊。來南開后,他指導的博士論文也有以抗日根據地史為選題的。他本人除了繼續研究社會史、鄉村史,仍對根據地保持關注,在《近代史研究》《中國農史》等又發表了多篇有關晉綏邊區的論文,如《晉綏邊區的土地關系與社會結構的變動——20世紀三四十年代鄉村社會變動的個案分析》《晉綏邊區鄉村民主建設的歷史審視——以1945年的“村選”運動為例》《抗日根據地基層權力結構變遷初探——以抗戰時期晉西北根據地為例》,以及《“延安農村工作調查團”調查材料的發現及其價值——檔案史料與根據地鄉村社會研究》《土地改革中“群眾路線”的實踐與調適——以華北根據地為中心》,以上論文和南開的華北抗日根據地史傳統是吻合的。除了實證研究,他還發表了與黨史相關的具有理論意義的文章,如《革命:一個“世紀性”話語興衰進退的歷史反思》《關于革命史的形成、建構與轉向的歷史思考——兼論“新革命史”問題》等。
筆者與江沛、王先明教授為1996級博士同屆,2005年由河北大學轉至南開。讀博之前,除了中國近代鄉村社會經濟史之外,筆者對抗日根據地史也很感興趣。碩士導師傅尚文先生為《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副主編,贈予此書一套,筆者逐句精讀,還翻閱了《晉察冀日報》影印版等資料,讀了魏先生的不少論文。筆者在《中共黨史研究》《抗日戰爭研究》等發表了《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的農業》《晉察冀邊區1939年的救災渡荒工作》《抗日根據地社會史研究的構想》等,倡導從社會史角度開展對抗日根據地普通民眾的研究。現在看來,這一看法與南開傳統是契合的。跟從魏先生攻讀博士之后,筆者近距離受到南開傳統的熏陶和影響,無論是華北鄉村史還是抗日根據地史研究,學術視野都有所拓寬。博士畢業來南開之前,筆者在《近代史研究》《中共黨史研究》又發表了《論1938—1949年華北抗日根據地、解放區的農貸》《私人互助借貸的新方式——華北抗日根據地、解放區“互借”運動初探》等論文。來南開后,筆者雖然仍以社會經濟史、鄉村史為主要研究方向,但對根據地史和黨史、革命史比以前給予了更多的關注和研究,在《歷史研究》《近代史研究》《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中共黨史研究》《抗日戰爭研究》等發表了18篇文章。在實證研究上,仍以華北抗日根據地為空間范圍,但也延至抗戰勝利后的解放區,主要有《土地改革中的農民心態:以1937—1949年的華北鄉村為中心》《革命策略與傳統制約:中共民間借貸政策新解》《“理”、“利”、“力”:農民參軍與中共土地改革之關系考》《讀者與報紙、黨政軍的聯動:<晉察冀日報>的閱讀史》等。與此同時,筆者也重視理念和方法的改進,論文主要有《向“新革命史”轉型:中共革命史研究方法的反思與突破》《再議“新革命史”的理念與方法》《“新革命史”:由來、理念及實踐》《關于“新革命史”概念的再辨析——對<“新革命史”學術概念的省思>一文的回應》《農民何以支持與參加中共革命?》等。筆者提出了“新革命史”的學術概念,在對傳統革命史觀進行辯證分析的前提下,倡導回歸歷史學軌道,堅持樸素的實事求是精神,重視常識、常情、常理,并嘗試使用新的理念和方法,對中共革命史進行重新審視,以揭示中共革命的運作形態尤其是艱難、曲折與復雜性,進而提出一套符合革命史實際的問題、概念和理論。其中特別強調打通1949年前后的歷史間隔,強調中共革命史與鄉村史連接,注重革命政策與具體實踐的互動關系,突出基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主體性、開拓新的研究視點等。“新革命史”的提出不僅在中國近現代史學界引起了較大反響,也得到文學史、社會學、政治學等學者的關注。(18)參見應星、董麗敏、吳重慶、李里峰等學者的“‘新革命史’理念的再審視與再建構”筆談(《中共黨史研究》2019年第11期),以及孫江、黃道炫、朱文通、黃正林、滿永、把增強、常利兵、彭劍、韓曉莉等學者的評論或引述(發表期刊省略)。文學史家陳建華在一篇對金理《文學史視野中的現代名教批判:以章太炎、魯迅與胡風為中心》(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一書的評論中指出:“我們應該更多關注歷史中普通人的生活形態,如近時出現的‘新革命史’,重視‘常識、常情、常理’與‘普通民眾’的歷史角色,給‘宏大敘事’注入血肉,是一種健康的重構歷史的實踐。”(姜義華等:《金理 走出“名教”時代》,《探索與爭鳴》2020年第3期,第177頁)也有學者提出質疑,如陳紅民的《“新革命史”學術概念的省思:何為新,為何新,如何新?》(《蘇區研究》2018年第5期)。在南開,筆者指導的博士、碩士論文中分別有10篇、4篇都屬華北根據地史范疇,論題廣及擴軍、入黨、工作隊、基層干部、士兵日常生活、農業建設、租佃關系、互助合作、英模、南下干部、秘密社會、閱讀史、概念史等,形成推動革命史、根據地史研究的一股力量。(19)筆者曾在河北大學指導博士生撰有華北根據地史論文6篇,論題涉及精兵簡政、新聞宣傳、社會文化、禁煙禁毒、秘密交通、淪陷區的城市工作等。
后魏宏運時代的根據地史研究,盡管仍受到魏先生學術傳統的深刻影響,但無論在研究理念、方法還是研究論題上都有了實質性突破,對不少問題也作出了新的解釋,由此成為發展了的南開傳統。魏先生也曾表示:“我多年從事中共華北抗日根據地研究,對傳統革命史觀所存在的問題也有切身體會,的確需要改進。也許新革命史觀還有不完善之處,但……敢于突破陳說的創新精神,是應該給予足夠的肯定的。”(20)魏宏運:《讀書與治學:李金錚教授學術研究散評》,《歷史教學》2016年第18期,第68頁。不過,這一時期沒有產生如魏宏運時代的具有重大影響的資料選編,也沒有出版類似《華北抗日根據地史》等通論性著作,沒有舉辦過具有重大影響的國際學術討論會。
在魏宏運時代,江沛出版了第一部紅衛兵專著,可望在當代史研究中有更多貢獻,但如前所述,受時代和個人研究領域轉向的影響,他似無繼續發表相關論著,留下些許遺憾。
后魏宏運時代,張思對集體化時期華北鄉村史用力最多。他本科、碩士畢業于南開,博士畢業于東京大學,受到歷史學和社會學的訓練。在魏宏運時代,他曾參加南開與日本一橋等合作的華北農村聯合調查。1999年回國入職南開后,張思出版博士論文《近代華北村落共同體的變遷——農耕結合習慣的歷史人類學考察》。他幾乎用全部的精力致力于集體化時期華北鄉村社會的田野調查和研究,帶領博士、碩士生赴河北昌黎縣侯家營村、邢臺縣前南峪村、臨漳縣東營村、山西陽城縣下孔村、山東淄博市沈家村等搜集民間文獻、訪談當事人、感受歷史現場。歷史學院專門成立華北民間文獻研究室,收藏集體化時期村級民間文獻收藏。有十多個學生以上述文獻為中心做博士、碩士論文,論題廣及土地、農業、副業、社會保障、計劃生育、社會交往、鄉村女性、傳播媒介、會計賬簿、日常生活等。也有學生利用基層干部的工作筆記、農民日記做博士論文,對華北鄉村社會變遷進行研究。張思與學生合著出版了《侯家營:一個華北村莊的現代化歷程》,反映了集體化時期中共政策與具體實踐、農民感受之間的復雜關系。(21)張思等:《侯家營:一個華北村莊的現代化歷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他在《當代中國史研究》《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等發表了《田野歷史學與國史研究》《國家滲透與鄉村過濾:昌黎縣侯家營文書所見》《中國共產黨的多種經營思想及對農業發展的現代啟示》等論文。
王先明對集體化農村也有較多關注,主要從思想史角度進行研究。如《走近鄉村——20世紀以來中國鄉村發展論爭的歷史追索》一書,近半篇幅闡述了革命后中國鄉村發展道路的選擇和新農村建設。(22)王先明編著:《走近鄉村——20世紀以來中國鄉村發展論爭的歷史追索》,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他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成果《中國鄉村建設(思想)百年史》即將出版,也較多地闡述了中共革命、建設、改革時期的鄉村建設思想史。他還在《開放時代》《河北學刊》等發表了《從“工業先行”到“優農發展”的戰略轉變——中華人民共和國建設路向的選擇與調整》《新中國建設路向選擇與城鄉重心的轉移——試析中共領導層從革命到建設思想的歷史轉折》《從農村復興到鄉村振興的百年跨越》《集體化時代“新農村建設”思想的孕育與形成》《“以建設為中心”思想的形成與歧變——中共“八大”與新中國建設的全面展開》等論文。筆者對集體化時期鄉村史也略有涉獵,并將此作為“新革命史”的下半場,在《中共黨史研究》《河北學刊》等發表了《借鑒與發展:中國當代社會史研究的總體運思》《問題意識:集體化時代中國農村社會的歷史解釋》《勞力·平等·性別:集體化時期太行山區的男女“同工同酬”》等論文,另指導博士論文5篇,論題涉及新中國成立初期天津城市的接管、疫病及其防治、住房問題、太行山婦女勞動等。
從上可見,對集體化時期鄉村史,尤其是華北鄉村史的研究,無論在研究方法還是研究論題上都超越了魏宏運時代。但在資料的整理和出版上,還沒有產生類似于《二十世紀華北農村調查記錄》的成果。
此一時期,研究周恩來的南開學者有所減少。王永祥教授于2002年去世,是周恩來研究領域的一大損失。由歷史學院轉至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的徐行,成為周恩來研究的主力,他獨著或主編了《周恩來與中國現代化的奠基》《南開學者縱論周恩來》《二十一世紀周恩來研究的新視野》等著作,在《民族研究》《中共黨史研究》《當代中國史研究》等發表相關文章20余篇,主要有《周恩來與新中國的民族政策》《周恩來與陳云工作作風和行政特色比較研究》《論周恩來與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法制建設》《海外周恩來研究最新進展述論》等。此外,孔繁豐、紀亞光合著出版了《周恩來、池田大作與中日友好》《周恩來、鄧穎超與池田大作》。周恩來研究中心還于2008年、2013年、2018年主辦了第三屆、第四屆、第五屆周恩來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提升了南開周恩來研究的國際影響。
必須指出,從學科歸屬而言,南開的黨史學科在馬克思主義學院。以劉景泉、紀亞光教授為核心,張靜、姬麗萍、鄧紅、林緒武、張健、盛林、祖金玉等學者都或多或少從事中共黨史研究。他們承擔了中國近現代史綱本科課程、指導中國近現代史基本問題和中共黨史專業碩博士生,對黨史諸多問題發表了論著。譬如,在人物方面,除了周恩來,還有毛澤東、劉少奇、鄧小平、習近平、謝覺哉、吳玉章、蔡和森、李富春等;在現象方面,有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農民運動、現代化建設、監察制度、政治學習與政治認同、社會主義改造運動、城市變遷等。2014年、2016年,馬克思主義學院相繼組建了“和富研究中心”“中共延安五老研究中心”,師生開展相關課題的研究。為了迎接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南開大學與天津市委宣傳部合作編撰系列叢書,由23位專家組成,以馬克思主義學院為主的南開學者有13人參加。總體來說,馬院的黨史研究與歷史學院的研究既有共同性,但區別更為明顯,和前述南開傳統尚未形成有效的融合。當然,這不是南開一個學校所獨有的現象。
未來新生代,主要指年輕的80后、90后及以后的學者。江沛教授執掌歷史學院后,著力引進青年才俊,已顯現人才集聚的效應。目前歷史學院與中共黨史有關者,有賀江楓、王美平、王文隆、王凜然、張巖、馬思宇、郭寧、張展、郭循春等。新時期盡管仍在后魏宏運時代之中或延長線上,但已呈現新的特征。
新的特征不是年齡,而是學緣、研究技能和研究方向。在學緣上,魏宏運時代和后魏宏運時代的學者幾乎都和南開有關,或南開本科畢業,或南開碩士、博士畢業。而新生代的南開學緣明顯淡化,以上9位只有1位為南開碩士、博士畢業,其他畢業于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香港中文大學、臺灣政治大學等,學緣結構趨于優化。而且他們就職之前大多有在國外著名學府訪學的經歷,包括耶魯大學、斯坦福大學、東京大學、早稻田大學等,學術視野比較開闊。在研究技能上,新生代學者外語水平比前兩代有顯著提高,對國際學術前沿和相關學科理論方法也比較熟悉,對歷史文獻數據庫的掌握程度高,運用能力很強。
在研究方向上,有的側重研究黨史,有的對黨史有所涉獵,但在論題和視角上和前兩代都有或多或少的區別。按研究對象發生的時間順序排列,馬思宇主要研究中共早期政治史、黨團史,在《中共黨史研究》《民國檔案》等發表《革命的“差”與“序”: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理論、制度與實踐》《罷工與建政:省港罷工與國民政府的互動關系研究》《中共早期對義和團的歷史敘述與革命宣傳》《五卅運動前后中國共產黨對反帝話語的宣傳及其影響》《無形與有形:中共早期“黨團”研究》等。郭寧主要研究中共抗戰,尤其是山東抗日根據地,在《中共黨史研究》《抗日戰爭研究》等發表《抗日戰爭時期的知識青年與中共武裝》《正規化與地方化——論抗戰時期中共山東地區的武裝》《走向一元化:論115師與山東縱隊關系之演變》《學習、審干、民主檢查:抗戰時期中共在山東的整風運動》《從中原到蘇北:中共發展華中戰略及其對山東的影響》等。賀江楓主要研究抗戰史和國共決戰時期的民眾運動史,其中民眾運動史多與中共有關。他在《中共黨史研究》《二十一世紀》(香港)等發表了《中共領導上海工人運動的革命策略(1945—1949)》《內戰時期“五·二〇”學潮的起因》《“五·二〇學潮”與蔣介石的因應決策》《疏導與制裁的困境——國民黨北平當局的“五·二〇”學潮對策研究》《革命、黨爭與上海罷工:一九四八年申九“二二”工潮起因研究》等。王凜然主要研究新中國史,成果集中于前三十年計劃體制時期天津城市的社會變遷,在《當代中國史研究》《黨史研究與教學》等發表了《革命與認同:1949年中共對天津的接管》《“進城”與“還鄉”:1955年農民“盲目”進津與政府應對》《運動式治理與單位社會:1955年天津市厲行節約、反對浪費運動再研究》《一九六二年天津市精簡城鎮職工工作的社會史考察》等。近幾年,他又涉足改革開放史研究,在《中共黨史研究》《當代中國史研究》發表了《改革開放史研究與學科建設芻論》《改革開放時期城市史:中國當代史研究新課題》《20世紀80年代初引灤入津工程的規劃與實施》等。以上學者的研究時期和對象,基本構成中共黨史比較完整的時間序列。
此外,王美平主要研究近代中日關系史,在《歷史研究》《近代史研究》等發表多篇論文,她在研究日本對晚清民國認識的基礎上,正在對抗戰時期日本對中國共產黨的調查、認識和決策進行探討。郭循春也重點研究近代中日關系史,正在展開對1921—1945年日本官方對中共的認識和政策的研究。張展主要研究日本侵華史、中日關系史,張巖主要研究北洋軍閥史、環境史,他們也都擬在自己的領域開展和中共黨史有關的研究。王文隆自臺灣來南開任教,主要研究國民黨史、民國外交史,更有條件從國民黨史的視角研究中共黨史,并提供臺灣地區對中共黨史研究的成果和經驗。以上幾位學者的研究將大大拓寬黨史研究的視野,頗值得期待。
歷史學院之外,馬克思主義學院青年學者吳淑麗、劉一博等也從事中共黨史研究。吳淑麗以山東聊城地區為中心,研究土地改革、集體化農村和抗美援朝,在《中共黨史研究》《中國經濟史研究》等發表了《土改后農村生產中的基層干部心態研究——以聊城縣檔案為中心》《進退有度:冀魯豫區筑先縣的土改整黨研究》《1949—1953年農村生產的發展路向:以山東聊城縣為例》《上下互動:再論農村人民公社的緣起》《抗美援朝運動對鄉村社會的影響——以聊城縣為中心的考察》等。劉一博主要研究中央蘇區史,在《蘇區研究》《南開學報》等發表了《中央蘇區創建時期中共動員群眾的基本方式》《塑造革命者:中央蘇區社會改造中的青少年動員》《中央蘇區時期的民生建設與社會動員》等。
由于學緣背景不同,新生代學者所做的研究與所在高校攻讀博士學位論文有密切的關系。與南開傳統有明顯契合的,為郭寧的山東抗日根據地研究和吳淑麗的山東聊城地區的土改和集體化研究。當然,郭寧多集中于根據地的政治史、軍事史,和南開傳統中側重鄉村社會經濟史的角度仍有不同。吳淑麗雖在馬院,但已和前代有了不同的面貌,反映了新一代黨史學者的某些發展趨向。
今后若干年,在后魏宏運時代50后、60后學者繼續從事研究乃至領導研究的情況下,新生代如何與前輩合作開展中共黨史研究,并再次開拓新的局面呢?筆者提供兩點看法供參考:
其一,尊重傳統、繼承傳統和光大傳統。中共黨史研究的南開傳統,是數代學者努力、累積的結果,很不容易。從研究領域而言,一個是華北根據地、解放區史,另一個是新中國時期華北鄉村史,再就是周恩來;從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而言,側重從鄉村社會經濟、底層民眾的角度進行研究,強調搜集檔案資料、實地調查。但無論是華北根據地、解放區史還是新中國華北鄉村史,仍有相當廣闊的探索空間,大量的問題有待挖掘,更需要新的解釋。新生代不僅不能放棄曾給南開史學帶來極大聲譽的傳統,而且應該具有強烈的保護意識和弘揚意識,作出更大的學術貢獻。在新的形勢下,仍有責任完成幾項重大的學術活動,譬如:側重從鄉村社會經濟史角度搜集、整理和出版《華北根據地、解放區史未刊文獻選編》《新中國時期華北鄉村未刊文獻選編》,未刊文獻既包括檔案資料,也包括民間文獻和口述資料等;繼續舉辦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研討會,進一步加強與海外黨史學者的交流;重新編撰《華北抗日根據地史》,新著《華北解放區史》《新中國華北鄉村史》等,滲透新的理念、方法和視角,吸收最新研究成果。對于周恩來研究,也可考慮搜集、整理和出版《周恩來未刊言論資料》,在研究論題、研究方法和研究視角上須走出慣性思維,尋求新的突破。
其二,反思傳統,開創新局。對南開已經形成的學術傳統也需要反思,在反思的基礎上開辟新的道路。無論是華北根據地、解放區史還是新中國華北鄉村史,盡管從理論上講,可以小見大,但研究區域畢竟受到一定的局限。須考慮擴大范圍,由華北擴大到全國,由鄉村擴大到城市,從而更為宏闊地研究中共革命、建設和改革的變遷。另外,以往從鄉村社會經濟史的視角來研究黨史,雖有新史學特征,但仍可在保留特色的基礎上,將政治史、文化史、外交史、軍事史等領域囊括進來,從而更加全面地考察中共革命、建設和改革的變遷。應該說,在后魏宏運時代,已有學者擴大了革命史、新中國史研究的區域范圍和研究對象,但還遠遠不夠。新生代學者在研究時間、研究區域、研究對象上都有所擴大,但同樣是有限的,也可進一步拓展。2020年12月,以南開大學中國近現代史學科為主導舉辦了第一屆“中共學論壇”,對中共學以及黨史、新中國史、改革開放史、黨的建設等展開了多方面的討論,一定程度上預示了未來黨史研究的上升空間。(23)近幾年已有學者提出“海外中共學”“國際中共學”乃至“中共學”的概念,提出者多為馬院學者,但也值得歷史學者思考和借鑒。“海外中共學”是中國學者對歐美等國家對中共研究所做梳理的一個概括,而海外似無學者從學理上闡發中共學的學科屬性、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只有個別中國學者對此做過討論,如張明的《國際中共學與中國共產黨研究的范式轉換》(《治理研究》2019年第2期)。筆者認為似無必要以“國際中共學”稱之,正如中國近代史學科是沒有必要建立一個國際中國近代史學的。既然本土中共學和海外中共學的研究對象是一致的,名為“中共學”就更具學科的規范性意義。在建立和發展中共學的過程中,作為歷史學者,應該發揮歷史學的優勢,從歷史學角度參與乃至主導學科建設。不過,筆者仍然堅持黨史研究的獨立性,凡屬過去發生的中共歷史、凡是與中共歷史有關的,都是我們的研究對象和研究內容。如果說黨史研究有其特殊性,則是在研究過程中盡可能將歷史與現實結合起來,甚至有的需要從現實出發思考問題,用學術成果為現實社會提供歷史參照,這也正是黨史研究與中共學的相同點。在此背景下,新生代和后魏宏運時代的學者如何在弘揚傳統的基礎上開創新局,如何建立二者之間的內在聯系,更是需要認真思考的事情。
一代人有一代人之學術。變化中有不變,不變中有變化,變和不變永遠是一個連綿互動的過程。南開的黨史研究同樣如此。七十年間,經過起步、挫折、發展和提升的演變歷程,南開在史料、觀念、視角、領域等方面凝聚成具有相對穩定性的南開學術傳統。從最具標志性的研究而言,在魏宏運時代,一人主導,團隊作戰,突破一般黨史論域,以華北抗日根據地史、當代華北鄉村史為中心,注重鄉村社會經濟史、普通民眾視野及檔案文獻、實地調查,積極開展海內外學術交流;在后魏宏運時代,主要學者自我主導,各顯其能,仍以華北革命根據地、解放區史、集體化時期華北鄉村史為核心,但在研究理念和方法上倡導“新革命史”和田野歷史學,豐富了黨史研究內容,深化了黨史認識;未來新生代學者學術視野更加開闊,研究技能明顯提升,期望他們既繼承和光大前兩代的傳統,又開辟多面開花的“大黨史”新局。知難行更難,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