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龍
由于處于的歷史境遇不同,社會特征與人文精神都處在人類發展的不同階段,對于包括音樂在內的藝術形態,整個社會都有著不同的認知和思考,外部環境與內在人心都是影響音樂教育的重要因素。儒道思想的意義在于外部環境的平和,使得它需要人心的統一,審美派與實踐派的意義在于內在人心的平和,使得它也需考慮音樂以及音樂教育與社會的關系,但對人的教育意義相同,不代表對社會的樂教思想和觀點是一致的。最重要的是,社會意義是儒道樂教思想中無可替代的價值,從這個角度探析與審美派、實踐派的不同之處,具有其比較意義。
春秋戰國是中國社會重要的變革階段,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的邁進,使得當時的主流思想以穩定人心,維護統治為基礎,儒道樂教思想注定包含在內。時至今日,這種以社會為核心的音樂教育思想仍然是值得借鑒和創新的。音樂作為人與世界的連接方式,無論是以人的維度出發,還是以世界的維度考量,社會都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第一,人天生具有群居性和社會性,個人的自我發展與社會的穩定運行是相輔相成的。這也是儒道樂教思想要先使其人和的原因。第二,世界被分為自然世界與人類世界,從宏觀上來說,后者就是社會的總和。人與社會的平和狀態就是音樂教育對人與世界的意義體現,而這種體現在儒道樂教思想中得以傳承、發展。
即使孔子的樂教思想是從前人的思想繼承而來,但他開創性地概括音樂對社會的影響,具有承前啟后的重要價值。在《孝經·廣要道》中記載孔子所述:“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安上治民,莫善于禮。”雖然《孝經》的成書之時尚有爭議,但內容無有爭議。孔子分別給禮樂對社會的目的與影響,予以高度總結,其滲透著音樂的審美價值與藝術特性。第一,以音樂本體的視角,它作為人與世界連接獨特的語言,每個人都沉浸在它獨有的聲音世界時,抽象的內容與形式給人帶來的審美體驗,使所有人或者多數人發生自我發展的效應,也會帶動社會的自我發展。第二,以人與世界的視角,音樂的建立與接收都具有主動性,音樂內容與形式,自律論與他律論,可以由人進行抉擇和過濾。例如:孔子提出“樂則《韶》、《舞》,放鄭聲”的觀點,說明人主動建立音樂的連接,完成音樂對社會的目的與影響。所以,音樂對社會的樂教意義,兼具音樂的客觀規律性與人的主觀能動性的哲學含義,且同樣印刻在人的樂教意義之中。
然而孔孟之道,道的傳承必然源于核心觀念的完善。雖然孟子提出“與民同樂”的觀念具有人性論的融合,但最初的目的,是站在為政為邦的社會穩定的角度。之所以說是完善,孟子把社會的意義與人的意義結合的更緊密,人與社會的發展是相互影響,相互促進的關系,所以,“與民同樂”的思想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極具哲學啟迪。因此隨后的樂教思想經常把治國與治民結合在一起論及,既加深了音樂教育對人心的塑造作用,又加深了音樂對治理社會的價值。荀子更是對孔孟之道,“與民同樂”,加以肯定,《荀子·樂論》:“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所以,音樂對人和社會的意義是分不開的。世界的運行是不斷變化發展的過程,任何事物都在變化中新舊交替,這自然包括人與社會的變化,音樂的目的就是讓人心與社會統一,和睦相處,產生人與世界“中和”的影響。這種成熟的思想體系在儒道互補的歷史進程中,也與道家思想合二為一。
遵循道家思想的《呂氏春秋》、《樂記》等論著都汲取了孔孟荀的理念,《呂氏春秋·適音》:“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平俗者也,俗定而音樂化之矣。”移風平俗即移風易俗,時間對音樂社會意義的檢驗,在歷史的證明下,給予了思想上的認可。《樂記·樂本》:“禮節民心,樂和民性,政以行之,刑以防之。”天下太平,政治和睦,就要以禮節心,以樂和性。儒道樂教思想的軌跡正如修海林先生對春秋戰國時期樂教思想的概括,“聲和,心和,人和,政和。”①也如前文所述,即是儒道前樂教思想的縮影。所以,儒道樂教的哲學意義走向就是通過音樂的連接,使人與世界平和安定。
在雷默和埃里奧特的哲學觀里,音樂與音樂教育直接作用于人的審美體驗與自我發展的過程始終。但藝術形態的本質反映,就來源于現實生活,而社會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并且音樂連接人與世界的過程,意義不僅僅是一端人心的平和,另一端的世界同樣映射著音樂的價值和作用。另外,歷史上音樂作品中的社會因素,以及音樂與音樂教育發展進程中與社會、政治的穩定有著重要的聯系,審美派與實踐派思想都有論述到對社會要素的思考與觀點。
探討前要陳述兩個前提,第一,儒道思想與審美派、實踐派思想形成于兩種完全不同形態的社會之中,社會的運轉模式、經濟基礎、利益關系等等都是不同的。所以,音樂教育對社會產生的具體影響是不一樣的。第二,兩者思想的文化不同,這種不同不僅僅是中西之間的差異,審美派與實踐派的文化背景是正在向多元化邁進,甚至一只腳已經邁進的階段。所以,審美派與實踐派對音樂的文化建構更具開放性、包容性。
雷默把這種反映看作是音樂中特定的“訊息”。此概念是雷默提出的,特指借音樂的藝術形式,體現某種現象、事物、價值等。需要人去剖析、掌握、解碼,它是音樂中暗藏的深意,是音樂要表達的內容和最初的目的,以及最終的影響。從社會的角度審視,音樂“訊息”映射的是某些具體的社會現象及社會問題,雷默在著作中以音樂中暗藏的女性主義為例,強調社會公平的問題。雖然雷默所述的是具體的社會問題,但與儒道樂教思想中的“《雅》、《頌》正聲”與“鄭聲淫”之間的對比是異曲同工的,只是相比之下,儒道把特定意義做了明顯的類型區分,《雅》、《頌》類型的音樂是社會主流提倡的,而鄭聲類型是禁止的。就像雷默說,“對某個特定作品或表演經常問的問題是,‘這是為誰的利益服務的?’”②在中國古代,符合統治階級需要的音樂才是主流音樂。
更重要的是,由于從音樂本體出發的理性思維,審美派與實踐派對于音樂社會意義的解讀,是建立在對已經完成的音樂作品中“訊息”的解碼基礎上的。這是與儒道思想之間的區別,具體表現有兩點:第一,儒道樂教思想是先確定要通過音樂達到什么樣的社會目的及影響,再去創作什么樣的音樂作品,例如:“《雅》、《頌》正聲”。第二,審美派與實踐派是對一部完整的音樂作品,進行分析、思考、再認識等,反觀作品想要達到什么樣的社會目的及影響。“估算出——解碼并去神秘化——音樂中的特定訊息。”③“但這樣容易產生兩種極端意義的誤區,一是把搜求訊息作為音樂的全部內容,一邊是把訊息、解釋、‘內容’看成是讓音樂變得貧困。”④這種內容與形式哲學范疇的極端化,如同雷默提出關于音樂本質的硬邊界與無邊界一樣,但最終他采取融合的“軟邊界”的觀點,音樂既有自身的個性又必然擁有藝術的共性。而對于意義的解讀同樣如此,音樂以及音樂教育的意義不僅是音樂自身,還有音樂以外的眾多尺度與層面,如果否定社會的意義,便也否定了人的意義。因此雷默采取了多種意義尺度都能通過音樂藝術表達的觀點。從此方面來審視,儒道的樂教意義理論,十分值得審美派思想借鑒融合。
相比之下,埃里奧特對音樂作品解讀的“訊息”更具多元化,且與解讀的人有關系,既可以是聽眾,也可以是表演家、評論家、音樂家等等。這與他的哲學觀有著本質上的聯系,從他強調音樂教育目的是自我發展、自知自覺、音樂沉浸的觀點來看,他更注重音樂實踐過程中人的主觀能動性,內在體現在于人的意識,外在體現在于文化意識。所以,埃里奧特認為音樂作品深受意識與文化的影響,他以巴赫的作品《第五勃蘭登堡協奏曲》的第一樂章為例,他舉前人的結論證明,作品中獨奏與樂隊的結合,是一種人與社會的關系,并且是巴赫所處那個時代的狀態。但是巴赫并沒有明確這個“訊息”。因此可以說明兩點,第一,埃里奧特認為音樂作品是人與社會(世界)的一種反映,它不僅體現作曲家(主動建立音樂連接的人)的意識,還體現作曲家所處社會的文化意識。第二,這兩種意識同樣需要作曲家以外的人(主動接收音樂連接的人)主觀能動的解讀。所以,實踐派強調的音樂實踐包括音樂教育,同樣具有社會層面的目的與影響。
綜上所述,北美的審美派與實踐派由于西方文化、理性思維等方面主導影響,它是以音樂作品為核心,并結合音樂的個性與共性,歸結音樂及音樂教育對于社會意義的思想觀念,而儒道樂教思想則相反,音樂實踐的最初目的直接歸結于社會的意義。而最重要的是,音樂是人與世界的連接方式,它的意義既作用于人,也作用于社會。因此,對于儒道和北美審美派、實踐派各自音樂教育的意義,依舊要堅持融合的態度,創作與分析正反兩反面結合,音樂的意義才會更有效地幫助對人、社會、世界的共同發展。
注釋:
① 修海林.中國古代音樂教育[M].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37.
② 貝內特·雷默.音樂教育的哲學——推進愿景[M].人民音樂出版社,2011:82.
③ 貝內特·雷默.音樂教育的哲學——推進愿景[M].人民音樂出版社,2011:81.
④ 貝內特·雷默.音樂教育的哲學——推進愿景[M].人民音樂出版社,201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