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多
寧夏鎮所轄衛所、堡寨眾多,文獻記載難免繁蕪瑣碎,筆者曾考證過花馬池守御千戶所的設置時間問題[1],由此發現明清志書關于此類細節問題,或疏漏,或重復,甚至抵牾。寧夏中衛下轄之棗園堡的設置時間,史料記載就不一?,F有研究如《寧夏歷史地理考》僅標注其地[2]233,并未做考辨;艾沖認為棗園堡建于弘治元年(1488)[3]92,但似與史實不符。嘉靖十八年(1539),棗園堡劃歸廣武營,劃歸后又帶來哪些影響?此外,宣德至成化年間,明廷設置寧夏河渠提舉司,但其僅存在三十余年即遭廢置。以上二題雖小,但目及所見尚未有論,故本文嘗試解決。
《讀史方輿紀要》卷六二《陜西》十一《寧夏鎮·寧夏中衛》下“鎮虜營”記載,“又棗園營,在衛東百二十里。永樂二年建”[4]2962,且設官軍戍守?!洞竺饕唤y志》卷三十七《寧夏中衛·關梁》記有棗園營:“在衛城東一百二十里,正統四年建?!保?]《弘治寧夏新志》[6]與《嘉靖寧夏新志》[7]雖記棗園堡,但并未明確說明其建置時間。至此,關于中衛棗園堡建置時間有永樂二年(1404)與正統四年(1439)兩種說法。
現存明代寧夏地區最早方志為朱?的《寧夏志》(《正統寧夏志》),其中并未詳細記錄寧夏鎮各衛管轄堡寨情況?!逗胫螌幭男轮尽返淖胄拚吆甑Z為寧夏左屯衛(今銀川市)人,其于弘治十二年(1499)因父喪而回鄉丁憂,恰逢巡撫王珣請他重修家鄉志書,于是欣然應命,并請管律為助手,歷時三月而成。約四十年之后,管律在《弘治寧夏新志》基礎上增加內容,擴充為《嘉靖寧夏新志》。二書均記棗園堡于嘉靖十八年(1539)劃歸廣武營,緣由是因為秋青草牧采之爭議。廣武營設立于正統九年(1444),應是在寧夏防御體系由軍鎮衛所向分路防守演變的過程中,巡撫金濂出于“以其地當西路之 沖 ”[8]97而 奏筑。 廣 武營 設 立后 ,“與 棗 園、石空、鎮羅為西路完城矣”[8]98,說明廣武營設立前,棗園諸堡已經設立。因此,廣武營與棗園諸堡應該均是在正統時期“敵患日多”的大背景下建置,且因為設置初期分屬不同分區而產生了資源糾紛事件。胡汝礪這位飽學之士,又是寧夏當地人,以他對當地的熟悉,但卻沒有記載該堡之建置時間,多少令人遺憾。此外,四部叢刊續編史部之《嘉慶重修一統志》卷二百六十五《寧夏府》二“關隘”記載,棗園堡在“中衛縣東北一百二十里。明正統四年建”[9]。民國《朔方道志》卷五《建置志》下“堡寨”記中衛縣之棗園堡“在城東北一百三十里,明正統間建城。城周二里,清駐把總”[10]272。因此,筆者認為棗園堡應建于正統四年(1439),是正統時期“敵患日多”的大背景下建置。
《大明一統志》、《讀史方輿紀要》、《嘉慶重修一統志》、《朔方道志》、《乾隆寧夏府志》①[11]98所記棗園堡地望略同。《讀史方輿紀要》卷六二《陜西》十一記載廣武營:“其東北為大壩堡,其西為棗園堡;又西為石空寺堡,與中衛接界?!保?]2948廣武營在中衛東一百九十余里處?!蹲x史方輿紀要》卷六二《陜西》十一引用《輿程記》之記載:“由廣武營而南五里渡黃河,即寧夏中衛之鳴沙州?!保?]2948結合《中國歷史地圖集》第 7 冊萬歷十年(1582)陜西(一)[12]59,可見棗園堡應為今中寧縣棗園鄉。
《弘治寧夏新志》載:“棗園,初隸中衛。廣武草灘在其地。棗園人恣取,致廣武軍困于陪補。后割地屬廣武,軍困始舒。置操守。”[6]42《嘉靖寧夏新志》卷三《所屬各地》三“中衛”記:“棗園堡,嘉靖十八年,奏割屬廣武營轄?!保?]219《嘉靖寧夏新志》卷三《所屬各地》五“西路廣武營”所記略同于《弘治寧夏新志》:“棗園初隸中衛。其廣武營歲采秋青草湖灘則在其地。棗園人恣意牧取,廣武軍余困于陪補,官不能禁。嘉靖十八年,奏割其地轄于廣武,人始知懼,略舒陪補之因矣?!保?]237-238由此可見,寧夏中衛之棗園堡在嘉靖十八年(1539)隸屬廣武營守御千戶所,原因是為了解決棗園人“恣意”采取秋青草而造成廣武軍賠累不付。將棗園堡劃歸廣武營,避免了棗園人隨意樵采牧草,方便廣武軍征繳牧草。雖緩解問題,但還是未能真正解決問題。法令規定只能使棗園人“知懼”,在現實利益面前,總有迫于生計鋌而走險者,因此此處僅言“略舒陪補之困”,而未作徹底解決或根除之論。
這種由經濟原因所致的行政區劃調整,帶來了與之相關的軍事防御區域與軍防力量的變化。明洪武年間,北方邊區“重在省區和戰略要地的布防格局”,永樂以后“區域防御開始以邊防線為主體來規劃和布局,進而形成九邊區域布局的新模式”[13]。九邊軍鎮下轄衛所,約5600人為一衛,衛下轄所,約1120 人為一所。正統后隨著邊防戰事的增多,九邊內部出現分防區。寧夏鎮在正統八年(1443)、正統九年(1444)期間形成三路分守:“西路分守廣武營、鳴沙州、寧夏中衛等營衛;中路在總體上負責管理寧夏鎮的同時,分守廣武營以北、黃河以西的沿邊地區;東路分守花馬池、興武營、清水營等河東沿邊地帶?!保?4]分防區的意義在于“彌補了以九邊為單位的大區域防守的弊端,加強了區域內部更加具體的目標責任防衛,取得了較為積極的防守效果”[13]。原本隸屬寧夏中衛的棗園堡劃歸廣武營,其充沛的秋青草無疑提升了廣武營的戰備防御能力。
棗園堡劃歸廣武營,這客觀上造成廣武營與寧夏中衛地域范圍與軍事防御力量的變化。棗園堡位于今石空寺鎮與鳴沙州對岸黃河北這一地點之間,即今中寧縣棗園鄉。除廣武草灘在棗園堡外,棗園堡亦有棗園渠②,渠“自閘口至渠尾,長三十五里,支水灌田九十五頃六十畝”[15]197,元時此處就已屯田[4]2962。清代黃恩錫的《中衛竹枝詞》云:“親串相遺各用情,年年果實喜秋成。永康酒棗連瓶送,蒸棗棗園夙擅名?!保?]422詩中所講中寧縣永康鎮的酒棗與棗園鄉的蒸棗,均為饋贈親朋的佳品,尤其是棗園鄉的紅棗,“曾在寧夏歷史上獨享盛譽,號稱‘中寧大紅棗’”[16]232。現如今該地已建成紅棗生產基地,發展勢頭良好。由以上可見,自明代開始,棗園堡即已形成多種經濟并行的結構模式,以秋青草和棗果業為主,而農業種植比例則不高。這由棗園渠的長度及其灌溉面積可證。曾任陜西三邊總制兼尚書的王瓊在其《渡河過廣武營》詩中有云“廣武人稀非土著,棗園田少盡征科”[7]237,亦可為證。
此外,靈州守御千戶所亦有棗園堡?!逗胫螌幭男轮尽罚?]39與《嘉靖寧夏新志》[7]185只記其名,未言其位置。《嘉慶靈州志跡》載棗園堡“在城西南四十里”[17]48,同時該志地圖所示:靈州西南濱黃河、秦渠口位置,標示為“早元堡”[17]14,此當為“棗園堡”之簡寫或誤寫?!肚幭母尽匪浡酝?1]97。民國《朔方道志》記棗園堡“在城(靈州城)西南五十里,濱黃河”[10]274,同時《朔方道志》卷二《輿地志》上《疆域分圖》之《靈武縣疆域分圖》作棗園堡位于靈州西南濱黃河[10]87,也就是《寧夏歷史地理考》中認定的吳忠市吳西鄉棗園村[2]242。
寧夏河渠提舉司早在元代即已設立:“都水監,秩從三品。掌治河渠并堤防水利橋梁牐堰之事?!猎四曛?。二十九年,領河道提舉司?!蠖己拥捞崤e司,秩從五品。提舉一員,從五品;同提舉一員,從六品;副提舉一員,從七品?!保?8]2295-2296吳忠禮認為:“至元二十九年以后,又于重要河渠和大灌區設立河道提舉司,歸都水監管轄?!保?5]234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八月,“寧夏立河渠司,秩五品,官二員,參以二僧為之”[18]502。元代寧夏河渠提舉司廢于何時,已無從知曉,若終元一直存在,則不過六十余年。
明代寧夏河渠提舉司于宣德六年(1431)設置,至成化元年(1465)廢置,僅存三十四年。工部侍郎羅汝敬言:“寧夏、甘州田土資水灌溉,有勢力者占據水道,軍民莫敢與爭,多誤耕種。請增除六部或督察院堂工官二員往來巡視。寧夏、甘州皆請置提舉司?!保?9]1920可見,其設置是為解決豪強占據水利,是有利于屯墾建設的。羅氏對其官員配備及其轄屬關系等建議:“寧夏正提舉一員,副提舉二員,吏目一員,司吏二名,典吏四名……專掌水利,兼收屯糧,俱屬部院官提督,則屯田不廢,邊儲有積?!保?9]1920羅氏奏設河渠提舉司事在朱?《寧夏志》中有記述:“國朝自洪武初,則立軍衛屯田,以省民間輪運之艱。宣德五年,陜西布政司參政陳琰奏寧夏屯田、水利皆被權豪勢要之家占使,致屯軍缺水,輸租欠少。上命工部侍郎羅汝敬馳傳,同御史李鈺,陜西布、都、按三司官行視分理。汝敬克奉上命,因奏設立河渠提舉司。官有提舉、副提舉、吏目,以司水利?!保?5]221明廷即依其建議而設置河渠提舉司:“設陜西寧夏、甘州二河渠提舉司。置提舉各一員,從五品;副提舉各二員,從六品;吏目各一員,從九品。隸陜西布政司,專掌水利。從侍郎羅汝敬所奏也?!保?9]1926可以看出,官員的設置基本循羅汝敬所奏,只是官員數目有別,同時對官員品階有所規定。
河渠提舉司除了“專掌水利,兼收屯糧”外,正統年間參贊寧夏軍務監察御史郭智奏請增加“收放草束”等事務。其奏言:“寧夏等衛地方,草湖通計三百四十九處,一千七百四十五頃,每歲派草四百萬束,俱委千、百戶看守,官軍以時采用。若不屬官,慮后官旗侵占專利。乞將各湖隸寧夏河渠提舉司掌管,明立薄書,收放草束,仍造冊送該部稽考?!保?0]739可見,其功能似有所增加,但寧夏河渠提舉司真正發揮的效力有多少?實際可能并不樂觀。
寧夏河渠提舉司設置后,其真實的情況如何?據正統年間參贊寧夏軍務右僉都御史金濂奏:“寧夏原有五渠引水溉田,今鳴沙洲七星、漢伯、石灰三渠淤塞年久,田地荒蕪,請令河渠提舉司浚之,計用人力四萬。然渠成可溉蕪田一千三百余頃,分授軍民俾人開五十畝,租稅視成熟田減三之一,則人爭赴工,而邊儲可充矣。上從之。”[20]1065疏浚渠道,解決水利糾紛等應為寧夏河渠提舉司分內之事。但為何渠道淤塞已久,才由金濂上奏請浚修?說明河渠提舉司不作為。金濂奏疏隱含不作為的一條重要原因即是人力的問題,說明寧夏河渠提舉司不具有征人為其服役的權力,只有新溉之田,減其租稅,軍民有利可圖,才能保障充足的勞動力。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寧夏軍民承擔賦稅的沉重,即便有渠有地也不一定成為軍民自愿開墾的理由。不作為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責權的重疊。寧夏河渠提舉司的置廢說明地方官僚體制問題猶存:“先是,以寧夏屯田水利豪強兼并,置提舉司以理之。至是,言者謂自有管屯官當理,其提舉司官皆袖手高坐,虛縻廩祿,故省之?!保?0]5184可見,河渠提舉司與管屯官之間存在責權不清,導致提舉司官員無所事事,空享利祿。以寧夏鎮為例,管屯官具體有“寧夏鎮城理刑屯田水利同知”[6]153、“屯田都司”③等。以致景泰年間,先“省寧夏河渠提舉司副提舉二員、司典三名”[20]5184。至成化元年(1465),巡撫都御使陳價言“以寧夏水利有各衛管屯武官掌其挑修均放中,而鎮守等官又便宜措料修理,本司官實無所事故也”,明廷“革寧夏河渠提舉司”[21]423-424。至此,存在僅三十余年的寧夏河渠提舉司被廢除。
注釋:
①《乾隆寧夏府志》卷五載棗園堡“在縣城(中衛縣)東一百三十里,駐把總”,與《大明一統志》、《讀史方輿紀要》所記中衛衛城東一百二十里略有差異。
②吳忠禮認為,棗園渠“即中寧縣躍進渠前身部分。曾名中濟渠、棗園堡新順水渠。1958 年合并于躍進渠”。參見《寧夏志箋證》,寧夏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10頁。
③屯田都司負責“浚渠、均徭,督理屯政以及分理、總理,庶有責成”。胡汝礪《弘治寧夏新志》,臺北成文出版社影印,1968年,第15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