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讀劉永學的散文。他的散文品格既有人世的真情厚重,又有中國傳統文化的雍容大氣,是赤子之心和士子修養的渾融和合。眼底筆端,有故鄉煙云,有青蔥往事,有對世事的洞察與調侃,有對傳統文化的叩問與反思。最讓人動容的,是彌漫于劉永學散文里的濃濃鄉愁。劉永學散文里的鄉愁不同于落魄游子對故鄉的悲吟悵望,也不同于舊派文人鄉愁里的矯情懷舊,而是有大格局、大氣象,既亮烈又綿厚,是尋找個人生命與文化皈依的別樣鄉愁。
劉永學散文里的鄉愁首先是地域意義上的,他出生于燕趙古地,卻在湘江邊一個叫大浦鎮的地方長大。這里,低低的土坯青瓦房匍匐在湘江邊,裊裊炊煙漫洇著瀟湘水云。少年劉永學常呆坐在江岸邊,那天邊的一葉帆影便一直浮在他的心里。及至成年、成家,他生活工作皆在南方,事業人生亦有所成,他卻“直把他鄉當故鄉”,對養育了他的這一方異鄉土地懷有深情。
他的筆端帶著暖暖的情意,細細描摹那一方水土,摹寫伴隨他一起長大的那一群普通人的堅忍生命。他寫那鋪陳在荒山野嶺之上紅磚紅瓦的礦區,寫埋葬著無數遇難礦工的“烈士山”,寫繞著礦區潺潺流過的無名河,河里長若寸許的小魚,清水中小魚游而空若無依。他寫拖著清鼻涕的童年伙伴的坎坷命運,寫悲苦隱忍的少婦青紫的乳房。他對人生有深切的關愛與悲憫,因為心里有力量,這種愛與悲憫沒有小家子氣,顯得沉著寬厚。
然而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望故鄉。劉永學的故鄉在太行山下,他的血脈里流淌著的畢竟是燕趙男兒的熱血。他的故鄉出俠客,出英烈。那夕陽下如木雕般肅立的老嫗,曾是三個兒子皆血灑太行的英雄母親。那坐在大門口,手握菜刀,為自家的一雞一菜厲聲呵罵的老婦,曾是烽火歲月里,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婦救會長。
劉永學寫他5歲時第一次隨父親回到自己出生的村子,一村孩童皆一絲不掛,個個如天地初生時天真未鑿的肉團,獨他一人穿衣著褲,裹得嚴嚴實實。文明與野蠻可笑地在這里發生了倒置,村童們視他如怪物,像圍獵野物的獵人對他發出驅趕的噓聲。他逃無可逃,只好爬到果實累累的棗樹上,這一下便得以靜制動,以守為攻,居高臨下,守有糧食,攻有武器,直到被一個麻臉大姐救下。這位麻臉大姐也是善出奇兵,以各種石破天驚的笑容為武器,出人意料為自己贏得一個英俊夫婿。
劉永學的鄉愁里都是好故事,他寫這一段只用小說筆法,人物呼之欲出,生動的故事里有著耐人尋味的荒誕意蘊和兵法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