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恩格斯人民戰爭思想探析

★ 李曉輝

人民戰爭思想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對人類軍事思想的重大貢獻，鮮明地體現了馬克思主義軍事理論的階級屬性和科學方法。新時代，雖然時代環境和戰爭形態發生了深刻變化，但戰爭的政治屬性和基本規律沒有發生根本改變，人民戰爭思想依然是中國共產黨軍事理論的獨特優勢和制勝強敵的有力思想武器。深入研究馬克思恩格斯人民戰爭思想，對于推動中國的人民戰爭理論創新以及加強國防和軍隊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一、充分肯定人民戰爭在推動歷史進步中的巨大作用

馬克思和恩格斯以歷史唯物主義的寬廣視野深刻闡釋了人民戰爭的進步屬性和階級本質，使人民戰爭理論成為勞苦大眾和受壓迫民族爭取自身解放、推動歷史進步的強大武器。

（一）人民戰爭是全民參與的真正的革命戰爭。在深入研究19世紀各國人民群眾性武裝斗爭，尤其是在總結法國大革命戰爭經驗教訓的基礎上，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并使用了“人民戰爭”這一概念。恩格斯在1849年寫的《皮蒙特軍隊的失敗》一文中指出：“群眾起義，全民起義，這是使王室望而生畏的手段。這是唯有共和國才會采取的手段，——1793年就證明了這一點?！雹佟恶R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3 卷，北京：戰士出版社，1982年，第63 頁。恩格斯筆下的“1793年”，是指法國資產階級革命在人民群眾的擁護和幫助下，推翻了封建專制制度，震撼了歐洲的封建統治者，于是反動封建君主聯手對法國進行武裝干涉，爆發了一場法國資產階級領導人民群眾與歐洲封建反動勢力之間的正義戰爭。在形勢十分危急的情況下，資產階級廣泛動員人民群眾保衛革命成果，并得到熱烈響應。正是由于人民群眾的積極參戰和大力支援，法國資產階級才最終擊退了反法聯盟的軍事干涉，粉碎了國內叛亂?；仡欉@段歷史，恩格斯認為，只有把規規矩矩的政府之間、軍隊之間的戰爭變為1793年法國那樣全民參加的人民戰爭，才能取得正義戰爭的最后勝利。在這里，恩格斯充分相信人民群眾的覺悟和力量，對采取“群眾起義”方式贏得勝利寄予厚望。

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來，采取“群眾起義”的方式反抗強敵入侵是捍衛民族獨立、促進社會進步的有效方法。同樣是對付英國殖民者的入侵，波斯很快戰敗，中國人民則開展了打擊入侵者的頑強斗爭。馬克思和恩格斯通過考察后認為，波斯由于僅靠從形式上模仿歐洲軍隊的正規軍作戰，很快被英軍打得一敗涂地；而在中國，英軍面臨的是人數眾多，采用擅長的、非正規的抵抗方法的民眾武裝，因而只能疲于奔命、處處被動。①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6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42 ～148 頁。兩種情況的對比表明，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國家開展人民戰爭，人民群眾自覺地、廣泛地參加和支援戰爭，并采用非正規的游擊戰法，是抗擊外國殖民者入侵的有效方法。

（二）人民戰爭能夠促進民族獨立和社會進步。19世紀中葉，西方列強把侵略的魔爪伸向了非洲和東方世界。殖民主義者在落后國家和地區的殖民擴張活動，嚴重破壞了當地生產力，扭曲了當地經濟結構，沉重的剝削和壓迫給當地人民帶來了深重的苦難，造成了空前嚴重的民族危機和社會危機。西方殖民者在對亞非國家發動侵略戰爭的過程中，往往打著“文明”“自由”等旗號，并宣揚“種族優越論”，以此作為他們奴役其他民族的理論工具。對此，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殖民主義者絕不是傳播了文明，而是毀滅了文明；絕不是帶來了普遍的進步，而是嚴重阻礙了社會的發展。殖民主義者在亞非等落后國家“傳播文明”，就是“破壞了本地的公社，摧毀了本地的工業，夷平了本地社會中偉大和崇高的一切”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86 頁。。即使對摧毀殖民地陳腐的政治經濟制度產生過一些進步作用，也是殖民者“不自覺地充當了歷史的工具”。

與此同時，西方日益加劇的侵略行為也為亞非各國人民帶來了資本主義的對立物——工人階級，武裝了殖民地半殖民地社會的人民，為被壓迫民族的解放斗爭準備了物質條件和精神條件，并且教會了被壓迫民族如何進行斗爭。馬克思和恩格斯曾熱烈贊揚中國人民和印度人民同仇敵愾、寧死不屈的反抗精神，預言西方列強的侵略不可避免地將遭到當地人民的頑強抵抗。當時，對于中國人民的抵抗和作戰方法，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評價。英國報紙紛紛予以斥責，他們認為中國人民的抵抗方式是“怯懦的、野蠻的、殘暴的”，而馬克思和恩格斯則站在中國人民一邊，用歷史唯物主義觀點分析了中國人民采取的抵抗和作戰方法，論述了這些方法的必要性和正義性，認為被壓迫民族有權使用一切自己認為合適并且行之有效的作戰方法來對付外國入侵者，任何人不得加以指責。③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6 卷，第142 ～148 頁。馬克思和恩格斯不僅堅定支持和熱情贊揚亞非國家人民群眾英勇的反抗斗爭，并且還深刻意識到，這些國家一旦贏得民族獨立，就可以破除舊思想的枷鎖，真正掌握自身發展的命運，從根本上促進國家和民族的復興。

（三）人民戰爭是弱小國家和民族制勝強大侵略者的根本方法。在反殖民反壓迫的戰爭中，弱小國家和民族面對的是經濟實力、軍事實力和組織形態都很強大的敵人，僅靠正規軍作戰往往因力量過于懸殊而陷于不利處境，人民群眾也無法在戰爭中得到鍛煉和成長。在1848年—1849年的歐洲革命期間，馬克思和恩格斯對發生在意大利和匈牙利的民族解放戰爭給予了高度關注，他們不僅分析了交戰雙方的兵力部署、攻防轉換等具體軍事行動，還深刻剖析了這兩場戰爭中的重要問題，即弱小的、被壓迫的民族采取什么樣的戰略戰術才能戰勝強大敵人。根據這兩場戰爭的經驗教訓，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為了改變戰場力量對比懸殊的不利情況，無產階級和弱小民族必須采用適合發揮全民參戰威力的、靈活的作戰方法，即人民戰爭。在《皮蒙特軍隊的失敗》一文中，恩格斯認為：“一個想爭取自身獨立的民族，不應該僅限于用一般的作戰手段。群眾起義，革命戰爭，到處組織游擊隊——這才是小民族制勝大民族，不夠強大的軍隊抵抗比較強大和組織良好的軍隊的唯一手段?！雹堋恶R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3 卷，第61 頁。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皮蒙特在諾瓦拉戰役失敗后，完全可以放手發動群眾，采取人民戰爭的手段，這樣做的話仍然有獲勝的希望。相比較而言，匈牙利人民做得更好些，正是因為匈牙利人民堅持不懈的斗爭，才使得匈牙利在反抗奧地利的民族解放運動中一度取得了明顯優勢。恩格斯認為，雖然匈牙利軍隊缺乏武器、經驗和優勢指揮官，但由于有人民的廣泛參與和支持，只要能誘使奧地利軍隊深入腹地，并采取連綿不絕的游擊戰，就能夠把奧地利軍隊拖疲，使其喪失原有優勢，并最終打敗它。⑤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11 ～316 頁。

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來，人民戰爭是人民群眾爭取階級解放、民族解放的戰爭，是維護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戰爭，更是弱小國家和民族在與軍事技術、組織形態等方面均占優勢的強大敵人的斗爭中取得勝利的根本方法。1857年—1859年，印度爆發了反對英國殖民統治的大規模武裝起義。恩格斯在評述這一起義時指出：“民族起義的力量不在于進行決定性的會戰，而在于進行游擊戰爭、防守城市和切斷敵人的交通線。”①《馬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4 卷，北京：戰士出版社，1982年，第190 頁。1860年1月，恩格斯在分析和評述摩洛哥人民打擊西班牙侵略軍入侵的斗爭時，再一次強調弱小國家的人民必須以小規模戰爭，即游擊戰爭對付外國侵略軍的重要思想。普法戰爭第二階段，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人民戰爭中游擊戰的思想有了進一步的豐富和深化。為進一步說明人民抵抗的巨大作用，恩格斯還指出：“人民戰爭的浪潮不斷消耗著敵人兵力，將把一支最大的軍隊逐漸地損壞和零敲碎打地摧毀，而最重要的是，法國人卻不會遭到任何明顯的損失。”②《馬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5 卷，北京：戰士出版社，1982年，第309 頁。在他們看來，只要法國人民沒有屈服，德國軍隊對法國正規軍的任何勝利就都不具有決定性意義，法國人民可以通過廣泛參與游擊戰爭，零敲碎打地削弱敵人，從而達到戰勝入侵者的目的。

二、歷史地辯證地考察人民戰爭的制勝因素

人民戰爭以劣勢裝備戰勝強大敵人的制勝因素是什么？這是所有關注和研究人民戰爭的學者都會深入思考的問題。馬克思和恩格斯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充分肯定人民群眾在戰爭中的根本性作用，深刻揭示了無產階級人民戰爭的制勝因素。

（一）革命戰爭的命運根本上取決于廣大人民群眾對待戰爭的態度。人民戰爭既然是人民群眾為自身的根本利益而展開的軍事斗爭，人民群眾自然應當成為戰爭的主體。沒有人民群眾參與和支持的戰爭，往往難逃失敗的厄運。馬克思和恩格斯一貫認為，人民群眾能夠意識到自己的利益所在，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實現自我解放。在《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一書的導言中，恩格斯指出，“凡是要把社會組織完全加以改造的地方，群眾自己就一定要參加進去，自己就一定要弄明白這為的是什么，他們為爭取什么而去流血犧牲。”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29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636 頁。馬克思和恩格斯多次強調覺醒的人民群眾在戰爭中的作用，革命戰爭的發動者、組織者必須敢于放手發動群眾、依靠群眾、組織群眾，讓他們自覺地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奮斗。他們認為，共產黨人在發動和領導任何一次戰爭時，都必須使一切參戰群眾充分認識到戰爭的正義性質、崇高意義和與人民切身利益之間的關系。

為進一步說明人民群眾的積極參與和熱情支持在戰爭中的作用，馬克思仔細研究了西班牙16世紀以來尤其是19世紀上半葉的革命歷史，剖析了西班牙歷史上一系列重要事件，充分闡述了人民群眾對戰爭的態度在取得戰爭勝利中的巨大作用。馬克思認為，在爭取民族獨立的戰爭中，人民群眾的抵抗意志是任何強敵都難以摧毀的。1808年拿破侖親自率軍遠征西班牙，西班牙上層統治集團軟弱無能，政府軍不堪一擊。但西班牙人民卻自發組織起來，積極開展游擊戰爭。對此，馬克思指出：“拿破侖像所有他的同時代的人一樣，原認為西班牙是一具沒有生命的死尸，但是他發現，如果說西班牙國家死亡了，那么西班牙社會卻充滿生氣，它的每一部分都洋溢著反抗力量，使他非同小可地大吃一驚?！雹堋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511 頁。西班牙人民頑強的抵抗意志與上層統治集團軟弱無能的鮮明對比，表明了西班牙人民在爭取民族獨立中的重要作用。

（二）無產階級領導的鞏固的工農聯盟是取得勝利的基本力量。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農民階級由于自身勞動的孤立性、土地的分散性和地域的隔絕性，難以作為一個獨立的階級從事爭取和維護自身利益的運動，他們往往需要通過追隨其他階級來實現自己的利益。同樣，自身尚未形成多數的無產階級，面對封建勢力和資產階級的反革命聯盟，必須有自己的同盟者，必須聯合農民一起行動，才能取得革命的勝利。1848年巴黎工人起義失敗的主要原因，除了無產階級本身不夠強大，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證完成革命任務以外，廣大農民也受到資產階級欺騙宣傳的影響，對國內政治局勢漠不關心，對工人起義采取敵視態度。在農民占人口絕大多數的法國，無產階級革命如果得不到農民的同情和支持，就難以取得勝利。馬克思指出：“在革命進程把所有那些中間階級，即既非資產者又非無產者，構成法國國民大眾的農民和小商人發動起來反對資本統治以前，并迫使他們參加無產者行列以前，法國的工人們是不能前進一步，不能絲毫觸動資產階級制度的。”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69 頁。

馬克思深刻闡述了農民作為革命力量在社會變革中起到的巨大作用。他認為，1820年—1833年西班牙資產階級革命失敗的主要原因是代表市民階層利益的資產階級革命者脫離了農民群眾，過于依靠軍隊，而軍隊是靠不住的，他們往往“變成一種對利用他們的人有危險而對他們本應打擊的敵人無害的工具”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3 卷，第583 頁。。因此，革命政黨必須把農民的利益同城市居民的利益結合起來，否則就會把農民排除在革命隊伍之外，使之有可能被反動勢力利用。在后來的西班牙革命和法國1848年革命都證明了這一真理。1850年夏，恩格斯在《德國農民戰爭》一文中再次強調了農民問題的重要性，主張無產階級同農民結成工農聯盟。他認為，農民群眾中蘊藏著巨大的革命力量，無產階級面對封建勢力和資產階級強大的反革命聯盟，要取得革命斗爭的最終勝利，必須要把農民作為可靠的同盟者，才能擺脫勢單力薄的不利局面。但農民自身的弱點決定了他們無法獨立地把革命進行到底，他們只能是革命的同盟軍，而不能成為革命的領導階級。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在經濟不發達的國家，農民是人口、生產力和政治力量的重要因素，這些國家的工人階級及其政黨爭取到農民階級這個同盟軍的支持是革命取得成功的關鍵。

（三）成功組織人民戰爭離不開強大的正規軍。馬克思和恩格斯深入研究了軍隊的產生、本質和職能，得出了“無產階級專政的首要條件就是無產階級的軍隊”的結論。③《馬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2 卷，北京：戰士出版社，1981年，第362 頁。而對于武裝力量的組成問題，恩格斯在《1852年神圣同盟對法戰爭的條件與前景》中明確提出：“武裝力量首先由兩個部分構成：（1）擔任國內勤務的城市無產階級自衛軍和可靠的鄉村農民自衛軍；（2）抵抗侵略的正規軍”④《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第341 頁。。馬克思和恩格斯一直把人民群眾作為戰爭勝負的關鍵因素，這更多是從整體、長遠而言的，他們重視人民群眾參加和支援戰爭，并不意味著他們輕視正規軍在人民戰爭中的重要作用。相反，把正規軍隊作為進行人民戰爭的武裝力量的核心，是他們的一貫思想和主張。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只有建立強大的正規軍，群眾起義和游擊戰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恩格斯在評論1849年春的意奧戰爭時，從另一個角度強調了正規軍在開展人民戰爭中的重要性：皮蒙特的正規軍在一次會戰失敗后就未能把充當全民起義的核心的重擔挑起來，從而失去了扭轉戰場形勢的機遇，使人民戰爭的火種最終為敵軍所撲滅。⑤參見《馬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3 卷，第58 ～68 頁。

在《印度軍隊的起義》一文中，馬克思指出：“印度人民的順從依賴于土著軍隊的忠誠，但英國當局建立土著軍隊的同時，也就組織了印度人民過去從未擁有過的第一支核心的反抗力量?！雹蕖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6 卷，第164 ～165 頁。在這里，他們把正規軍作為“核心”的反抗力量來看待。實行人民戰爭，固然要動員廣大人民群眾參加和支援戰爭，但如果沒有一支強大的正規軍作為核心和骨干，人民戰爭必然不能長久，更無法取得最終勝利。馬克思在論述19世紀初西班牙人民反抗拿破侖的人民戰爭時，特別提到了西班牙正規軍殘部加入游擊隊所發揮的骨干作用，認為他們為真正地武裝人民奠定了基礎。恩格斯認為，正規軍通常都進行過嚴格的教育和訓練，具有一般民軍所沒有的軍事素養、野戰技能和職業軍氣質，加之正規軍的裝備一般來說更加精良，因而具有較強的戰斗力。恩格斯在《美國戰爭的教訓》中指出：“任何一支新由平民組成的軍隊，假如它得不到比較強大的正規軍的巨大精神資源的陶冶和物質資源的支持——主要是正規軍的基本要素即組織的陶冶和支持，就永遠也不會有戰斗力?！雹佟恶R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5 卷，第19 頁。

三、深入分析適合于人民戰爭的戰略戰術

馬克思和恩格斯從客觀實際和人民戰爭的正義性質出發，堅決摒棄資產階級規規矩矩的作戰樣式，深入分析適合人民戰爭性質和特點的戰略戰術，創造了人民群眾自覺參與的、靈活的作戰方法。

（一）實施人民戰爭必須敢于放手發動和組織人民群眾。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只有實行人民戰爭才能實現階級解放和民族解放。馬克思和恩格斯生活的時代，爭取階級解放或民族解放的戰爭往往是由代表了資產階級或小資產階級利益的政治力量領導的，而這些政治力量一旦取得了勝利，便會背叛它們曾經依靠的人民群眾，使人民群眾的利益和愿望落空，甚至遭受損害。當人民群眾廣泛參加了為爭取階級解放或民族解放而進行的戰爭，并在戰爭中普遍武裝起來，成為歷史舞臺上的自覺力量的時候，任何一種政治力量都不敢忽視人民群眾的利益和意志，都必須慎重對待人民群眾的要求，從而使人民群眾的利益在戰爭中得到比較充分的體現。然而，民眾在不同階級領導和發動的戰爭中，所起作用的程度是不同的。在剝削階級領導和發動的戰爭中，民眾的作用常常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只有先進的無產階級領導和發動的正義戰爭，由于它真正反映和符合民眾的利益，因此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和調動民眾的積極性。

馬克思和恩格斯還駁斥了在人民群眾參與戰爭問題上的資產階級式的偏見，論證了動員和組織人民群眾參加戰爭的合理性。1808年3月，法軍搶占西班牙的戰略要地，馬德里人民奮起反抗法軍侵略，使法軍陷入游擊戰的困境之中。對此，馬克思認為，因為革命的西班牙當時進行的戰爭是一場偉大的民族運動，因此“在第一個時期，整省整省的居民拿起武器進行游擊戰”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3 卷，第536 頁。。這場戰爭的特殊形式，既引起了資產階級軍事理論家和思想家們的重視，也使他們感到恐慌。他們承認人民戰爭是抵抗外來侵略的有效形式，但又認為人民戰爭所造成的“無政府狀態”對資產階級的社會秩序是一種極大的威脅。馬克思和恩格斯批駁了資產階級的陳詞濫調，嚴厲指責資產階級軍隊對參戰民眾采取的野蠻行徑。恩格斯在《波斯和中國》一文中曾為中國人民反抗英國軍隊入侵的行動辯護：“我們不要像道貌岸然的英國報刊那樣從道德方面指責中國人的可怕暴行，最好承認這是一場‘保衛社稷和家園’的戰爭，一場維護中華民族生存的人民戰爭。雖然你可以說，這場戰爭充滿這個民族的目空一切的偏見、愚蠢的行動、飽學的愚昧和迂腐的野蠻，但它終究是人民戰爭。而對于起來反抗的民族在人民戰爭中所采取的手段，不應當根據公認的正規作戰規則或者任何別的抽象標準來衡量，而應當根據這個反抗的民族所剛剛達到的文明程度來衡量?！雹邸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6 卷，第146 ～147 頁。他們認為，壓迫者和侵略者的野蠻和暴行不僅不能把人民的反抗鎮壓下去，反而會使人民的抵抗更加堅決，直至這些壓迫者和侵略者不敢再向民眾濫施暴行。

（二）人民戰爭的主要方法在于充分進行游擊戰。1849年3月，恩格斯在分析皮蒙特軍隊失敗的原因時就曾指出，皮蒙特人不應該只用正規軍同奧軍進行一般的、資產階級式的、規規矩矩的戰爭，群眾起義、革命戰爭、到處組織游擊隊等，都應當成為人民戰爭以弱勝強的重要手段。在民族獨立戰爭中，積極開展人民游擊戰是制服強敵的最有效辦法。馬克思援引一位神父的話，“寓言中被蚊子折磨得要死的獅子，就是法國軍隊的真實寫照”④《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3 卷，第537 頁。，以此證明游擊戰是弱小民族反抗外敵入侵的強大武器。在恩格斯看來，游擊戰爭還有一個重要優越性，就是它能夠把各階層的居民，不分民族和宗教信仰，都吸引到武裝斗爭上來。在印度民族大起義中，恩格斯認為游擊戰爭是被壓迫民族適應戰爭發展和有效打擊殖民者的需要而產生的。在游擊戰中，英國人所能得到的不過是大片地區內一座座空城，在曠野地帶占領的也只是他們的機動部隊偶然停駐的小塊地方，談不上什么戰略意義，而英軍在這種戰爭中卻不得不疲于奔命地追擊游擊戰士，但又毫無希望趕上他們。①參見《馬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3 卷，第225 頁?？梢哉f，游擊戰的戰果，使被壓迫民族看到了自己的力量，給他們以信心和鼓舞，堅持進行長期的游擊戰爭是爭取民族解放的勝利之途。

馬克思和恩格斯通過對19世紀50年代歐亞非弱小民族和國家長期抵御外侮的實踐分析后認為，弱小民族用以抗擊外敵入侵的游擊戰爭（小規模戰爭），作為武裝斗爭的一種形式，有其自身運動的特點和規律，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特殊作戰方法。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來，破壞敵人的交通線，包括敵交通線上的各種設施和交通工具，應視為游擊戰爭的主要內容，因為這可以大大削弱敵前線的作戰力量。普法戰爭期間，恩格斯就曾設想過法軍襲擊普軍交通線可能收到的巨大效果。他說：“如果法軍派幾支游動隊（像1813年布呂歇爾為迂回法軍的翼側所派出的游動隊那樣）去破壞德軍的交通線，那就會很有成效。從巴黎到南錫的交通線幾乎全線都容易受到攻擊?！雹凇恶R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5 卷，第297 頁。另外，山地由于地形本身和地上植被所具有的特征，最適于開展游擊戰爭。19世紀50年代，恩格斯在《山地戰的今昔》一文中，專門談到了游擊戰與山地的關系，明確指出，“這類戰爭在山區，至少在歐洲，是絕對需要的?！雹邸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6 卷，第10 頁。恩格斯還指出了在平原地區進行游擊戰爭的可能性。1858年，他在評論印度起義部隊的編成時專門談了這一問題。他指出：“起義軍隊的主力是步兵，可是這樣的兵種不適于在曠野同英軍作戰，成為平原游擊戰爭的累贅，因為要在這種地方進行游擊戰，主要是靠非正規的騎兵?！雹堋恶R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4 卷，第226 頁。這就是說，在平原地區進行游擊戰爭，必須擁有與之相適應的快速部隊。

四、高度重視人民戰爭的領導和指揮問題

人民戰爭是人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進行的革命戰爭，要贏得人民戰爭的勝利，必須要有能夠代表人民的、強有力的組織領導。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總結戰爭實踐經驗的基礎上，都強調無產階級及其政黨的堅強領導的重要性，深刻闡述了無產階級及其政黨領導人民戰爭的基本規律。

（一）無產階級政黨的堅強領導是人民戰爭勝利的根本保證。領導和指揮問題是實施戰爭的首要問題。恩格斯在《皮蒙特軍隊的失敗》一文中指出，是什么東西妨礙意大利人開展廣泛的人民戰爭呢？不是別的，就是意大利的封建君主制，以及資產階級對這種制度表現出來的軟弱無力。他說：“在皮蒙特這樣一個君主制（雖然也是立憲制）的國家中，戰爭的結局就這樣決定了……但是如果是在一個共和國中，這是決定不了什么的。如果不是君主國的不可避免的怯懦，從沒有勇氣采取極端革命的手段，如果不是這種怯懦，赫山諾夫斯基的失敗可能成為意大利的幸福?！雹荨恶R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3 卷，第62 頁。至于皮蒙特王室以及資產階級在這時所表現出來的怯懦，歸根到底是出于對人民的恐懼，“群眾起義，全民起義，這是使王室望而生畏的手段”?！斑M行革命戰爭，發動群眾起義和實行恐怖，君主國是決不會同意的。它寧可跟自己的最兇惡的但出身相同的敵人講和，而不愿同人民聯合?！雹蕖恶R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3 卷，第64 頁。這就是說，與人民為敵的封建君主制，決定了皮蒙特王室不敢采取人民戰爭這個對它非常有效的戰爭形式。

客觀而言，亞非國家反抗歐洲殖民者的斗爭經常遭受失敗的厄運，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領導這些民族起義斗爭的往往是民眾領袖或封建貴族，缺少堅強有力的政黨來進行組織和領導。由于這些領導力量自身的歷史局限性，在面對西方殖民者強大的政治、經濟、軍事入侵時，不能制定正確的戰略策略，無法組織領導來自各個地方的民眾力量，導致戰爭陷入渙散無力的被動狀態。馬克思和恩格斯很早就認識到先進的無產階級政黨領導的極端重要性，他們在總結1848年歐洲革命中看到，不論是自由資產階級還是小資產階級的民主派，他們都不愿意變革整個社會，把革命進行到底，一旦謀得私利，便要盡快結束革命，同封建勢力妥協，并聯合起來共同對付無產階級。在總結19世紀無產階級革命斗爭經驗教訓的基礎上，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只有無產階級掌握革命運動的領導權，并在與資產階級的聯合中保持獨立性，才能真正捍衛無產階級和人民群眾的利益，把革命斗爭推向深入。

（二）人民戰爭的勝利離不開統一果斷的指揮。集中統一的指揮是軍隊戰斗力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受到西方殖民者的經濟、政治、軍事滲透和入侵，弱小國家和民族在經濟、社會、思想和文化上都受到巨大沖擊，很容易陷入破碎化的不利處境，軍事上難以形成統一有效的組織與指揮。19世紀50年代，領導民族解放戰爭的多是封建貴族或農民起義領袖，階級和歷史的局限性導致他們視野較為狹窄，缺乏現代作戰知識，經常出現指揮上的失誤，難以與西方殖民者的現代化軍隊相抗衡。此外，參加民族解放戰爭的民眾往往來自不同的階層，具有不同的政治主張和宗教信仰，多數也沒有經過正規的軍事訓練，無形中增加了統一指揮的難度。

1857年11月，恩格斯在分析印度民族大起義中西帕依人的表現時指出，如果把德里同塞瓦斯托波爾比較一下，應該承認西帕依人不能與俄國人相提并論。他們對英軍兵營的任何一次出擊都完全不能同因克爾曼人相比；不管每一個西帕依人和每一個連在大多數場合下作戰如何英勇，但是幾乎他們所有的營，更不用說旅和師，都沒有任何統一的指揮?？偟膩碚f，西帕依人的協同動作不超出連的范圍。①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6 卷，第488 頁。對于起義期間英軍和印度起義軍所采用的戰術和作戰方法，恩格斯寫道，英軍“對奧德人來說，是具有巨大的優越性的，它的散兵線得到前哨和步兵的正常的和正規的支援，全軍服從統一的指揮，指向一個確定的目標。而他們的敵人卻按照亞洲的習慣，分成不規則的小隊，每個小隊都急于沖向前去，這樣就給英國人提供了多倍的目標，而且沒有正規的掩護或后備”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35 ～236 頁。。與起義隊伍混亂的指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英軍集中有效的指揮。恩格斯在《勒克瑙的解救》一文中，列舉了英軍將領坎伯爾善于指揮的例子。坎伯爾為了欺騙起義隊伍，不讓他們看出他的企圖和撤退的準備，組織了佯攻并攻占了幾處陣地。恩格斯寫道：“除了一支不大的預備隊外，整個軍隊都被大膽地（對付這樣的敵人完全可以這樣）分散配置在前哨線上，在前哨線掩護下撤退婦女、傷病員和輜重。這一預備行動一完成，被派出的前哨就撤回來，逐漸集中成較大的部隊，而其中最前面的部隊則通過后一道前哨線退到后方組成預備隊。這次調動自始至終有條不紊地實現了，沒有受到起義者的任何干擾。”③《馬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集》第4 卷，第191 頁。從指揮的角度，可以看出英軍與起義隊伍之間的巨大差距。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印度起義失敗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起義者內部經常發生分歧和爭執，缺乏集中統一的領導和軍事指揮，使得起義隊伍內部組織缺乏穩定性，大大降低了他們在作戰中獲勝的機會，使起義隊伍陷于瓦解并且最終導致起義失敗。

（三）領導和指揮人民戰爭需要掌握現代軍事知識。在19世紀50年代，仍處在封建社會的亞非各國與同時期的西方資本主義殖民國家在許多方面存在著明顯差距，西方先進的生產力和科學文化同東方落后、封閉、愚昧的社會形態形成了鮮明對比。1857年—1859年印度民族起義期間，起義的西帕依部隊就曾因缺乏城市作戰的軍事知識而在戰斗中陷入被動。對此，恩格斯指出：“他們沒有任何科學知識，而如今軍隊沒有這種知識就無法作戰，就根本無法守住城市?！雹堋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6 卷，第488 頁。當時亞非國家的相對落后決定了當地民眾只能利用自己手中的簡單工具，采取多種手段，不分時間、場合盡可能地打擊敵人。事實證明這些手段雖然有效，但由于現代軍事知識的普遍缺乏，無法真正打敗強大的西方殖民者。

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亞非各國人民群眾可以在戰爭中學會現代軍事知識，從而掌握現代的軍事技能。1857年4月初，恩格斯在《英人對華的新遠征》中對英國對華侵略進行了預測。他指出，這一次的戰爭經驗，中國人是不會白白放過的。不久以前在珠江的軍事行動中，中國人在炮兵射擊和防御方法上的技術大有進步，以致使人懷疑在中國軍隊中是否有歐洲人的存在。“在一切實際事務中——而戰爭就是極其實際的——中國人遠勝過一切東方人，因此毫無疑問，英國人定會發現中國人在軍事上是自己的高才生。”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 版，第16 卷，第107 頁。在人民戰爭中，發揮人民群眾的威力是必需的，但是如何使這種威力更好更有效地發揮，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領導者、指揮者以及人民群眾能否具備足夠的現代軍事和科技知識，這對戰爭的勝負常常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結語

馬克思恩格斯人民戰爭思想是馬克思恩格斯軍事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標志著無產階級和人民群眾已經自覺地意識到自己的革命作用，并將人民戰爭作為追求自身解放的重要途徑，從而使人民戰爭具有了鮮明的正義性、進步性、群眾性。這一理論為被壓迫人民和弱小民族運用武裝斗爭形式，爭取獨立解放指明了方向，提供了科學的理論依據，它標志著人類軍事思想發展到了新階段。新時代，既不能寄希望于依靠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個別論斷來解決我們當前面臨的重大現實問題，更不能借口新挑戰、新問題而停止對馬克思和恩格斯創立的人民戰爭理論進行創新發展。研究馬克思恩格斯人民戰爭思想，不是因為它能為國家解決現實問題提供現成的答案，而是因為它教給人們思考現實戰爭問題的思維方法，給予人們在強敵面前敢于斗爭和善于斗爭的勇氣和科學精神，保持和發展中國在軍事理論領域的獨特優勢。

同時，研究和掌握馬克思恩格斯人民戰爭思想，中國就不容易被唯心主義和主觀主義戰爭觀所蒙蔽，不容易被西方大肆宣揚的形形色色的軍事理論所迷惑，堅持發展屬于中國人民的、符合中國國情的、具有中國特色的軍事理論這一道路不動搖。要深入理解馬克思恩格斯人民戰爭思想的基本內涵，始終堅信馬克思恩格斯人民戰爭思想的時代價值，積極推進馬克思恩格斯人民戰爭思想的創新發展。今后一個時期，中國面臨的國際形勢呈現出一些新的特點和規律，只有掌握了馬克思恩格斯人民戰爭思想蘊含的堅定立場和科學思維，才能不為撲朔迷離的外部環境所左右，不為強敵對手的種種假象所迷惑，始終堅守國家利益和戰略底線，創造出更加鮮活的人民戰爭理論創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