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語言中顏色詞的隱喻認知與對比分析

周世清

（西安交通工程學院，陜西 西安 710300）

認知語言學以第二代認知科學（體驗心智研究）和體驗哲學（embodied philosophy）為理論背景，堅決批判轉換生成語法的先驗哲學假設，提出語言的建構及運用基本上都能夠借助人類的認知而加以闡釋。認知語言學家認為，人類的認知過程和語言的發展都與人類認知自身以外的世界有著密切的聯系。認知隱喻學堅持體驗哲學，旨在通過隱喻的認知方式對語言背后的認知規律做出統一的解釋。［1］隱喻實質上是人們參照已知的、具體的、熟悉的概念域（源域）來解釋或反映未知的、抽象的、不熟悉的概念域（靶域）的一種認知方式，在源域與靶域之間形成一一映射關系。在表達抽象的概念時，人們也往往借助形象的喻體以達到感性的認識。

在人類認知系統中，顏色是人們對客觀世界的一種感知，是人類與外部世界相互作用的感知表象，大千世界因絢爛的色彩而變得豐富有趣。Berlin和Kay［2］在對世界上98種顏色詞進行研究之后，發現人類語言中共有11種基本顏色詞范疇：white、black、red、green、yellow、blue、brown、purple、pink、orange和gray，即白、黑、紅、綠、黃、藍、褐、紫、粉、橙和灰色。Kay和McDaniel［3］從人的生理結構和模糊學理論角度對基本顏色詞的發生順序作了調整，認為人類語言系統中主要包含6種顏色范疇，即紅、黃、藍、綠、黑和白。對顏色詞進行語義分析時，既要考慮其物理屬性，還應該從隱喻認知的高度進行考量。顏色詞必定通過隱喻來概念化抽象的感覺和體驗。由于人類認知機制的共性，英漢顏色詞隱喻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相似性。但也由于認知視角、源域的凸顯程度不同，顏色詞隱喻在不同文化中表現出獨具魅力的民族性。本文擬對英漢語中主要6種顏色范疇詞進行對比分析，從認知與文化兩個緯度來剖析理解其意義的認知理據和發生動因。

一、英漢語言中主要顏色范疇詞對比分析

（一）“紅”顏色隱喻詞對比分析

從詞源角度看，“red” 在 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the 6th edition）中釋義為“the colour of blood or fire”?！凹t”在《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中的釋義為“像鮮血的顏色”。很顯然，“紅”的原型義屬于顏色域范疇，比如“red flag”（紅旗）、“red brick”（紅磚）等。在人類認知域中，“火”是一種能給人帶來溫暖的意象，故“red carpet”釋為“紅地毯”，以示喜慶吉祥。在漢語中，紅色因其蘊含豐富的文化底蘊而深受中華民族的青睞，漢高祖自稱是“赤帝之子”，把“赤”（紅）推向了至尊的地位，如宮殿前的柱子稱“赤闕”；皇宮中的臺階稱“赤墀”等。

驕陽如火，給萬物帶來生機。因此，“紅”顏色詞喻指經濟繁榮、利潤豐厚、受人器重等，比如“紅利”“紅人”等。在英語中，“red”的隱喻義卻與之截然相反，如“go into the red”（負債累累）“get out of the red”（擺脫虧空）等。“red”和“紅”均定義為像血一樣的顏色，故常讓人聯想到車禍、死亡、暴力或戰爭等血腥場面，所以“紅”的概念域便投射到危險場所，英語中“see the red light”表示察覺到危險、“red in tooth and claw”表示殘酷無情、血淋淋；“red alert”指空襲時的緊急警報等。英漢民族對于“紅”的原型義相對應，但投射的情感域卻不盡相同。［4］如漢語中常用“眼紅、紅眼病”來表示嫉妒之情，而英語中卻用“green with envy”。

（二）“黃”顏色隱喻詞對比分析

中國古代哲人認為整個世界主要演化于五種基本顏色范疇—青、赤、黃、白、黑，黃色居五色核心，被看作是中華民族象征之色。黃色不僅象征著生長萬物的土地，而且具有神圣、尊貴和莊嚴的象征義，如“黃袍”“黃榜”（皇帝發布的文告）等。秋天，樹葉枯黃，大地一片蕭條凄涼。因此，英漢語中傾向于把“黃色/yellow”同衰敗、凄涼、死亡等聯系在一起，如“面黃肌瘦”“人老珠黃”“yellow blight”（植物萎黃?。┑?；同時可象征提示和警告之意，如“青黃不接”“yellow warming card”（黃牌）“yellow alert”（空襲預備警報）等。《圣經》中傳說經常身穿黃衣的猶大為了 30 枚銀幣而出賣了耶穌，所以“yellow”在英文中有背叛、厭惡、邪惡等隱喻概念，如“look yellow”（嫉妒的神情）“yellow-dog”（卑鄙小人）等。近年來，漢語中“黃色”會使人聯想到“猥瑣”“色情”“淫穢”等認知心理，如“黃色電影”“黃色笑話”等，而英語則譯為“blue movie”和“blue joke”。

（三）“藍”顏色隱喻詞對比分析

盎格魯-撒克遜民族一直生活在島國環境，英吉利民族的祖先靠海為生，因此英美人對大海的顏色—藍色懷有一種天然的崇拜之情。藍色被賦予了高貴的含義，象征出身顯赫、有權勢的貴族或王族，例“He’s a real blue blood.”（他是豪門貴族）。同時，藍色也是憂郁的象征，所以出現“lookblue”（神情沮喪）“cry the blues”（神情低落）“sing the blues”（垂頭喪氣）等隱喻表征。漢語中的“藍”原指可制藍色染料的草本植物蓼藍，以“藍色”構成的隱喻較少。

（四）“綠”顏色隱喻詞對比分析

英漢語言中“綠色/green”均為大自然之色，使人聯想到青春、生命，象征“希望、和平、安全、環?！钡?。隨著社會發展，英漢語中綠色語義日益趨同，如“綠色通道”“綠色食品”“in the green”（在青春時期），“green party”（提倡環保的組織）等。但由于綠色本身經歷“嫩綠”之階段，易使人聯想到未成熟的事物，故英語中“green hand”意為經驗不足的新手。此外，英語中“green”還用來表示“嫉妒”，如“green with envy”（嫉妒）。在唐代，七品以下官員著綠服，或稱“青衫”，所以，詩歌中常借綠袍青衫來映襯被貶官后的苦悶及抑郁的心境，如“黃帽映青袍，非供折腰具”（杜甫）“自堪成白首，何事一青袍”（高適）等。元明清時代，伶人、樂人、樂工、甚至娼妓，都必須常著綠服，佩戴綠巾，以表明從事“賤業”的身份，故到了近代，漢語中“戴了綠帽子”表示妻子對自己的丈夫不忠，然而英語卻不能直譯為“wear a green hat”，而是通過理解“綠帽子”的準確內涵而彌補語義空缺，譯為“to be a cuckold”。

（五）“黑”顏色隱喻詞對比分析

據漢語辭源學詞典《說文解字》（現代版）（許慎，2005），“黑”指“火所熏之色也”。《現代漢語詞典》將其解釋為“像煤和墨的顏色”。據《英語朗文當代英語辭典》（Longman Dictionary，1995：120），“黑”為煤、黑夜等的顏色，所以，“黑”的原型意義同屬顏色域。在我國古代，黑色是夏和秦兩代崇尚的正色，代表尊貴和莊重。緇衣（黑色帛做的朝服）是卿士聽朝的正服。到漢代后，黑色演變為“平民之色”，代表卑微、低賤或愚昧之意，唐宋以后的統治者甚至規定庶民只能著黑白兩色的布衣。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將對具體事物的感知，即屬于顏色域的“黑色”映射到感覺經驗，即具有抽象意義的視覺域，如夜晚等。“黑暗”又使人聯想到隱蔽場所，故“黑色”喻指“從事不正當或不合法的行為”或 “邪惡”之意，如“black market”（黑市）“blacklist”（黑名單）“black sheep”（害群之馬）“paint a person black”（詆毀某人）等。另一方面，黑色作為一種莊重而肅穆的色調，代表正直和秉公執法之意。京劇表演中將這一隱喻義表現得入木三分，如張飛、尉遲恭、包拯、李逵等剛正不阿的正面人物臉上均涂上黑色臉譜。與此相仿，法官身著黑裝以體現法律的尊嚴，交響樂團演員著黑裝以顯示莊重和嚴肅。

（六）“白”顏色隱喻詞對比分析

據《說文解字》（現代版）（許慎，2005），白乃“西方之色也，用以指物色白”?！癢hite”是西方文化崇尚的顏色，象征著純潔和高貴。在希臘神話中，宙斯化身為 白色的公牛；在基督教中，圣靈表現為白色的鴿子；耶穌基督被稱為白色的羔羊；在天主教的禮拜上，神父穿白色長袍主持儀式。在華夏文明中，白色是哀悼、肅穆的象征，喪葬時親屬身著白衣、頭戴白帽、腰扎白帶；參加悼念的親朋好友胸戴白花，表達對逝者的敬意和懷念。殯葬消費被稱為“白色消費”，辦理喪葬被稱為“白事”。新中國成立前夕，反動派殘酷鎮壓人民、大規模屠殺革命黨人，破壞革命組織，被冠以“白軍”“白色恐怖”等象征腐朽、落后的政治符號。在生活中，白色經常讓人聯想到干凈，而干凈、一塵不染又往往使人聯想到純潔和無辜，故英漢語中均出現“清白無辜”“awhitesoul”（純潔的心靈）等表達方式。同時，在漢語中，白色還可以與某一人體部位相關聯，從而使其語義在原型意義上經轉喻而產生其他意義，如“唱白臉”“小白臉”“白面書生”等?！鞍啄槨迸c“黑臉”相對，指“奸詐狡猾之人”。“白面書生”兼有“身體虛弱”和“涉世不深”之意。

二、結語

體驗哲學是認知語言學的理論背景和研究基礎，人以自身的感覺器官直接感知客觀世界，在與客觀世界的互動中獲得經驗。人類的概念是建立在身體及其經驗的基礎上。文中對英漢語言中6種主要顏色范疇詞進行了對比分析，得出由于人類具有共同的認知機制，在兩種語言中基本顏色詞的原型意義基本相同。但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語言作為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反映出一個民族的文化內涵，折射出一個國家的民族特性。一種民族語言同該民族的文化環境密切相關，不同環境中的人對顏色的感知及情感體驗具有高度的一致性。由于受到各自民族傳統習俗、文化背景、宗教信仰、地理環境等的影響，基本顏色詞的認知在目標域中衍生出特有的意義或截然相反的意義。這一研究有助于我們準確理解英漢基本顏色詞的語義特征和用法，同時對跨文化交際學、翻譯實踐、外語教學等也有所裨益和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