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影像的名義報告時代：對當前“時代報告劇”的觀察與思考

何曉燕

“時代報告劇”的概念是2020年2月底，由國家廣電總局電視劇司提出，是電視劇這一大眾文藝對抗擊疫情、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全面打贏脫貧攻堅戰、建黨100周年等國家重大命題的昂揚回應和影像宣言，肩負著電視劇的藝術呈現與國家主流文化價值傳播合力表達的使命，具有時代性、現實性、典型性、紀實性、即時性的鮮明特征。

《最美逆行者》《在一起》《石頭花開》等作品經在江蘇衛視、東方衛視等黃金時段和愛奇藝、騰訊視頻等網絡平臺上播出，《功勛》《我們的新時代》等作品也即將面世，“時代報告劇”如何更好地兼容時代性、現實性、藝術性與情感共鳴性，吸引年輕受眾，是“時代報告劇”需要思考的現實命題。

一、平凡敘事：宏大國家話語與人民性的融合

“時代報告劇”是新時代的文藝號角，扎根人民，扎根生活，承載著宏大的國家話語和主流價值。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家陸貴山指出：“文藝與社會歷史的關系和文藝與人文的關系是密不可分的”，因為“人和社會歷史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社會歷史是人的社會歷史，人是社會歷史的人”。[1]國家話語作為社會歷史的主流意識形態表達，在文藝創作中，需要表現出人民的主體性以及作為人的普通性，將國家話語轉化為各行各業平凡人民的話語。“時代報告劇”《最美逆行者》《在一起》反映了全民抗疫、共克時艱，《石頭花開》《脫貧先鋒》反映了決勝脫貧攻堅、鄉村振興，《我們的新時代》反映了迎接建黨100周年和青年黨員的精神風貌，《功勛》反映了共和國勛章獲得者的愛國奉獻……這些作品都遠離空洞的政治話語，人民的主體性與國家主流意識在平凡的生活敘事中融合，形成了國家話語對社會意識形態的引領。

第一，對于普通人物，在人物弧中實現其精神境界的提升，以平凡人之間的情感互動去完成個體向集體的彌合。普通人在社會歷史的洪流中，他們并沒有工作責任去履行宏大的社會擔當，但正是普通人物精神境界的提升，才顯示出國家主流意識的召喚和引導。《在一起》中《口罩》講述了兒童服裝廠老板梅愛華（海清飾），抵押自己房子來轉型做口罩生產、克服重重困難終獲成功的感人故事。梅愛華是商人，自己的兒童服裝廠遇到了經營困難，但在國難當頭，她逐漸從利到義，思想狀態起伏共9次，正是在這樣的跌宕中，梅愛華的思想轉換流暢自然，實現了普通民眾對于宏大話語的實踐。仔細分析，從梅愛華最后轉型生產口罩、捐口罩的善行來看，并不是奉獻精神使然，決定轉型前，她是因為自己賣的口罩供不應求，而國外調的口罩是發霉的次品，所以她希望轉型生產口罩來保住自己的服裝廠；她最初賣的口罩還是以做慈善的名義，從口罩廠技術工人韓松那里騙來的；由此可見，最初梅愛華是一個道德起點并不高，甚至以欺騙去實現個人私利的商人，但是梅愛華轉變了，她的轉變并不是號召和動員會，這正是《口罩》動人之處，她是基于一個普通平凡人的同情心，看到曾幫助過自己的工人小林和其女友香香他們需要口罩，她覺得自己可以轉型生產口罩幫助到身邊的人，這種從身邊人推及開去的善心善舉，逐漸填滿了梅愛華的內心，到后來她真的想為有需要的人們盡力。《口罩》還有一動人之處在于韓松（馮紹峰飾）的轉變，韓松作為口罩廠的技術工人，在疫情暴發的時候只是想到不高價賣口罩，回家團聚；自己作為熟練技術工，并沒有想到發揮自身所長投入到口罩生產中，對梅愛華的欺騙一直耿耿于懷，而他的轉變同樣不是動員會和號召，而是面對梅愛華的質問：為了點個人恩怨而耽擱事情，他意識到了自己的狹隘；而他在梅愛華影響下的轉變也不是迅速的，從同意查看問題口罩，到找熔噴布生產專家，到最后離開家鄉回到寧波去梅愛華口罩廠生產口罩，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符合一個普通平凡人從基于自身想法到人間大義的思想轉換和精神境界的提升。

第二，對于職責擔當者，以生活化場景還原其作為普通平凡人的真實狀態，增加人物的親近性，從而實現國家意識在人物身上的生動體現。阻斷疫情蔓延、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等國家大業主要由醫務人員、疾控人員、公安干警、黨員干部等公職擔當者履行，他們的愛崗敬業是國家意識的具體實踐，融入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加以藝術化呈現，讓人物的愛崗敬業和赤子之心更具有情感力量。《在一起》中《方艙》表現了醫護人員與隔離群眾從不熟悉到產生濃厚情誼，從而共抗疫情的感人故事。在劇中，胡慶生（靳東飾）是成都市華西醫院72人醫療隊伍的援鄂領隊，他帶領隊伍負責方艙醫院的輕癥患者。胡慶生主動請纓、業務素質強、一絲不茍、責任心強、行事果斷，讓方艙醫院井然有序，醫患之間關系融洽，這些都是人物的高光一面，很好塑造了一名醫療隊領隊所應承載的國家使命，但《方艙》中對于胡慶生的塑造不盡如此，在高光下也更多表現其作為普通平凡人的一面，他到了方艙醫院把自家醫院帶來的防護物資都分發給了當地醫務工作者，當下屬質疑時，他略帶調侃地不能讓在家的鄭院長輕松，要給他出難題，刻畫了兩人之間的特別情誼；他安撫護士，滿大街讓下屬去買年輕護士需要的“肥宅快樂水”（可樂），過情人節時給護士們送上玫瑰花，還供應各類零食，當上了大家的“一號服務生”，以輕松有趣的工作方式關愛下屬。這些生活化場景還原了胡慶生作為領隊的平凡一面，創作者以普通人視角的平凡化敘事去表現公職人物的英勇和擔當，使宏大的國家話語融入細膩的日常生活中，以平易近人的方式深入人心。

二、真實呈現：現實主義創作的藝術生命

目前學界對于“時代報告劇”公認的概念是：以較快速度創作、以真實故事為原型、以紀實風格為特色的電視劇作品，以反映現實生活為己任，以表現社會生活中的真善美為創作目標。[2]因而，真實是“時代報告劇”的藝術生命。

從現實主義創作出發，鮮活的現實生活是真實的無盡來源，真實故事和人物原型，還原人生百態是挖掘真實的藝術路徑，道德的善和心靈的審美是表現真實的藝術目的。“時代報告劇”的創作不是簡單滿足于題材/事件/人物/場景/時空的真實性，表現風格的客觀性，而是要從生活真實到藝術真實，從對真實的摹寫到對真實本身的審美超越和道德要求，以典型環境、事件和人物去揭示現實生活的內在深刻，這樣才能避免浮光掠影、蜻蜓點水的淺薄真實、浮躁真實，達到藝術創作的高度。

第一，對真實的藝術挖掘，在戲劇矛盾的張力結構中“接地氣”，真正貼近現實。“時代報告劇”所反映的疫情防控、脫貧攻堅、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等國家社會大事件，在前期的電視新聞報道、人物采訪等宣傳中，早已成為社會輿論的主流，“時代報告劇”的創作，從選題、集結創作力量、拍攝到制作，需要一定的時間，從時效性而言不及就在真實現場的電視新聞報道，但是要從藝術創作的角度來叩問真實，“時代報告劇”必須遵從藝術創作的規律，挖掘素材，深挖真實，在藝術的戲劇張力中深刻地表現現實。《石頭開花》中的《青山不負人》表現了駐村干部扎根農村，真心幫扶當地群眾齊心協力戰勝貧困的感人事跡。在故事的展開中，創作者并不是一味表現扶貧工作者忘我的工作狀態、相互協助和當地村民的支持，而是不回避現實中的矛盾，通過矛盾沖突來展現扶貧工作者真實的工作境況和他們的精神世界。《青山不負人》主要設計了兩組矛盾，一組是駐村干部吳非飛和當地茶農曹金貴，一組是同為駐村干部的吳非飛和秦楠。第一組矛盾的刻畫，直接真實展現了駐村干部所面臨的工作困境，吳非飛組織線上的茶葉銷售，擴大當地村民的茶葉銷路，這直接損害了當地茶農曹金貴的收茶利益，因此曹金貴帶頭鬧事，指出第一書記是流水的，不可能舍得國土資源局的鐵飯碗，任期一到就要離開，他組織的線上茶葉銷售不可行，村民們覺得曹金貴說得有道理，吳非飛的工作陷入被動。村民對駐村干部的不信任，以及致富思路上的不同，這些真實的境況都予以直接表現，挖掘到了脫貧攻堅戰中駐村干部所面臨的工作艱難。另一組矛盾是吳非飛和秦楠之間，兩人都為駐村干部，但是吳非飛志向遠大，躊躇滿志，東奔西走，一心發展當地的富硒產業，但是秦楠并無遠大抱負，他原地工作，思考建立寫生基地，而且只想干到任期滿后就回到文旅局，因此當上級領導要兩人合作時，吳非飛一口拒絕了，還原了駐村干部群體的內心世界，在精準扶貧的工作思路和工作規劃上，有不同的差異。正是創作者深入現實，挖掘了真實的豐富性、差異性和悖反性，并以基于人物不同動機的具有藝術張力的矛盾結構進行呈現，使故事接地氣，有真實的深度和廣度。

第二，對真實的美學表現，充分發揮電視劇藝術的視聽造型功能，在典型性場景中刻畫真實，表現人物，讓觀眾在藝術審美中感受真實。呈現真實并不是影視藝術所獨有的，繪畫、攝影、文學作品等文藝形式都可以報告時代，從題材選擇、創作語境到美學實現，不斷拉進與現實的漸近線。“時代報告劇”作為電視劇反映時代的“輕騎兵”，需要以典型場景的選擇、景別與人物情緒的表達、蒙太奇剪輯的藝術效果、細膩的視聽造型來藝術地表現真實。比如前文提及的《青山不負人》中，表現當地茶農曹金貴對駐村干部吳非飛做茶葉線上銷售不滿，就設計了村民大會這樣的典型場景。吳非飛在小黑板上一邊寫板書，一邊給村民講解茶葉線上銷售、品牌定位、網絡銷售、網絡推廣的新觀念，在大全景中看到曹金貴在大會上的格格不入，他一個人坐在一角，心不在焉地斜蹺著腿，然后是特寫，他正滿懷心思地擦拭著自己的金戒指（線上銷售破壞了自己的茶葉收購），曹金貴不滿的特寫、吳非飛給全體村民講解的全景，以及村民們對于講解內容提問的中景交叉剪輯，讓觀眾直觀地感受到了這場村民大會蘊藏的矛盾。接著，在曹金貴當場叫板的質疑中，鏡頭在曹金貴、吳非飛、安叔之間來回剪輯，分別表現了拒絕、堅持、觀望的三種情緒態度以及情緒的疊加，而且吳非飛被村民質疑一時語塞時，伴以“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三年一到就走人了”的嘈雜畫外音，讓觀眾在真實的審美和情緒渲染中，直觀感受到了駐村干部吳非飛開展線上銷售茶葉工作的艱辛。

三、流行姿態：主旋律電視劇的與時俱進

電視劇藝術傳遞時代精神、弘揚社會的主流價值，對蓬勃的社會面貌予以時代畫卷般的影像呈現，這是電視劇藝術的社會屬性。同時，電視劇藝術也是傳媒藝術產品，在受眾需求、類型發展、行業動態中不斷調整自身形態，切合不斷變化的市場語境，這是電視劇藝術的商品屬性。“時代報告劇”作為主旋律電視劇的一種形態，因其時代記錄性和國家政治話語的創作目的，更應該注重市場變化，尊重傳播規律，吸引更大范圍的受眾，特別是年輕觀眾的觀看。

第一，以單元劇的形態記錄時代，實現紀實劇的迭代創新。中國傳媒大學電視劇研究專家李勝利曾指出，在中國電視劇的創作中，類似“時代報告劇”的創作思潮出現過兩次：第一次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電視劇直播劇時期，如《黨救活了他》，是技術特性與政治追求雙輪驅動的結果；第二次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紀實劇，如《長江第一漂》《好人燕居謙》《九一八大案紀實》等，除了前一次的原因，還有發揮電視更快速度反映生活的特性，表現了觀眾主體性的增強；李勝利認為當前的“時代報告劇”是紀實劇的第三波風潮，在命名中更強調了“時代”，形式上更推崇單元劇。[3]單元劇在中國電視劇發展史上雖然不是新形態，但的確，單元化的集錦生產是當前影視劇的創作熱潮，新主流電影《我和我的祖國》和《我和我的家鄉》都是單元化生產，上映后都獲得觀眾好評。“時代報告劇”在形態上切合市場熱點，都是單元化的協同生產。抗疫題材《最美逆行者》由《逆行》《別來，無恙》《婆媳戰疫》《幸福社區》《一千公里》《了不起的兔子叔叔》《同舟》7個故事構成；同為抗擊疫情題材的《在一起》由《生命的拐點》《擺渡人》《同行》《救護者》《搜索：24小時》《火神山》《方艙》《我叫大連》《口罩》《武漢人》10個單元故事構成；反映脫貧攻堅事業的《石頭開花》由《青山不負人》《古村情》《七月的火把》《最后的土房》《信任》《怒放的山花》《最后的土房》《山那邊》《云寨大灌籃》《阡陌謠》《三月三》10個故事單元組成；反映共和國勛章獲得者精彩人生的《功勛》則是由《于敏》《申紀蘭》《孫家棟》《李延年》《張富清》《袁隆平》《黃旭華》《屠呦呦》《鐘南山》9個故事單元組成；獻禮建黨100周年，反映青年黨員努力奮進的《我們的新時代》由《幸福的處方》《美麗的你》《騰飛》《拆彈精英》《緊急救援》《因為有家》6個單元組成。單元劇的協同生產，能夠在宏觀主題之下，以更獨特的視角、更寬廣的地域、更豐富的人物、更廣闊的選材、更多元的風格、更宏闊的包容度、更自由的創作環境從不同角度來形成主題的復調演繹。每個單元的小容量和情節精煉，也是創作者契合現代人快捷的生活節奏、移動的觀看方式、短劇的迅猛發展、短小精致敘事模式的興起等市場因素作出的創作適應。

第二，以更貼近年輕人的接受方式書寫時代，為時代立傳。“時代報告劇”的創作都基于國家敘事，但是在創作中注重與年輕觀眾的溝通，具體表現在：首先，在選材立意上，更凸顯當代年輕人的主體性：《我們的新時代》獻禮建黨100周年，但是其故事的策劃并不是反映中老年黨員的愛國敬業，而是將青年黨員作為故事主體，以年輕人的心靈去感動年輕人，如其中的《美麗的你》，雖然是反映“朝陽群眾”這一志愿者群體，但聚焦的是新時代青年志愿者群體，《騰飛》《拆彈精英》將創作視角對準了飛機制造、爆破手、藍天救援隊這樣相對陌生的行業，[4]增強了對年輕觀眾的吸引力，引導年輕人在時代洪流中的責任擔當。其次，在主創人員的選擇上，選擇更有市場號召力的導演、演員擔任，如《功勛·屠呦呦》中，周迅扮演年輕時候的屠呦呦，《在一起》匯集了海清、張嘉益、孫儷、馮紹峰、靳東、梅婷、董潔、朱亞文、陸毅、陳數等一線實力演員，除此之外，也注重年輕演員的加盟，如《我們的新時代》中《因為有家》，由青年偶像演員白敬亭飾演帶領村民電商銷售致富的“網紅”，順應了年輕觀眾的市場期待，拉進了與年輕觀眾的距離。

四、結語

“時代報告劇”作為時代文藝的“輕騎兵”，以人民為中心，通過影像方式滿足人民群眾對于社會進程中重大事件的知曉和參與權益，順應人民群眾的審美需求和期待視野，創新藝術的表現路徑，體現了文化強國進程中，中國電視劇的高質量發展。

當然“時代報告劇”在發展進程中，還存在一些問題，諸如配角人物身份概念聚集化、臺詞不夠生動自然、題材領域有些集中等問題，相信這些會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進一步高效有序推進重點選題創作和精品生產的過程中予以完善。“時代報告劇”作為時代的影像宣言，其弘揚和謳歌的不畏艱難、奮勇拼搏、愛崗敬業、團結勇敢、砥礪前行、昂揚進取的時代精神將共建于社會的培根鑄魂，凝聚成強大的社會建設力量。

注釋：

[1]陸貴山.文藝社會性和人文性的宏觀辨析[J].中國文藝評論,2019(09):24-35.

[2]牛夢迪,儲平如.時代報告劇《在一起》還原十個真實的抗疫故事[EB/OL].光明日報,[2020-10-09].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0026887125768784&wfr=spider&for=pc.

[3]李盛楠.廣電總局電視劇司提出“時代報告劇”，意義何在？進展如何？[EB/OL].搜狐網,[2020-08-29].https://www.sohu.com/a/415551029_613537.

[4]靈樨.時代報告劇《我們的新時代》開機，以平凡人視角講好中國故事[EB/OL].騰訊網,[2020-11-07].https://xw.qq.com/amphtml/20201106A0DR7G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