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敘事書寫與成長療傷
——《接骨師之女》的女性敘事研究

鄭國平，謝廣平

合肥學院 基礎教學與實訓中心，安徽 合肥 230601

譚恩美是享有盛譽的美國華裔女作家，她出生于美國，成長在瑞士，高中畢業后又返回美國定居至今。經歷了父親及哥哥接連去世，體會過頻繁轉徙的環境變換，遭受過好友被殺的悲痛，世間的悲歡離合讓她洞悉女性的故事，以獨特的書寫展現女性的敘事療傷。華裔的成長背景讓她熟知中國文化，父母的人生經歷為她提供諸多靈感，棄醫從文讓她認清內心的抉擇。對女性的言說是譚恩美作品的特點，從而使其在敘事中幫助女性治愈創傷。“人們會因為某種創傷性的、足以撼動其生活根基的經歷而止步不前，對現在和未來失去興趣，乃至完全沉浸在過往中”[1]。生而為人誰都無法逃避創傷，古代文人將痛苦與回憶寄情于詩歌，在寥寥數語中治愈哀傷。現代社會，人們意識到敘事療法的有效性，以靜制動應萬變，在訴說中找尋深藏于內心的痛楚，尊重過去、正視創傷，從而求得內心的解脫。

一、敘事療法

敘事，顧名思義，就是敘述事情。人類長于詮釋和解讀，能積極地構造生活經驗，并從生活與行動中獲取經驗。通過描述與說明，敘事療法主張汲取經驗不同的敘說方式，豐厚生命故事[2]。人們以訴說的方式，將生活經歷、人生過往、坎坷困苦重現，以此樹立堅定的信念，在建構自我身份的同時實現自我成長。在敘事治療中，人們難以逃脫文化和社會的制約，二者的影響沉浸于生活的點點滴滴，對人們的思想和行動產生影響。在敘事中，人們對過去的生命經歷重組陳述，探尋生活給予的啟示和內涵。以敘事的方式重新梳理昔日的經驗，言說的故事本身就影響非凡。過往的經歷、現在的生活、未來的希冀，在敘事中交相輝映，為人們提供理性思考，助力人們前行。敘事是人們借以為自己的經驗尋找意義的實踐方法。敘事的功能在于了解生命的意義，并且在日常生活中通過具體的行動來實踐。它給人們提供了解過去生命事件以及計劃未來行動藍圖的架構。其重要性在于彰顯人類存在的意義（Polkinghorne,1988）[2]。

二、自我言說中的女性敘事

在《接骨師之女》這部作品中，主人公茹靈出生于北京近郊仙心村的制墨世家，家里的女人們都是制墨的好手。譚恩美以女性視角的口吻言說家族往事，文筆細膩，跌宕起伏，款款道來。通過女性視角，作品講述了其家園不保、父母雙亡、婚姻不幸、生存艱難的過往，從而解讀了女性通過書寫去反思、去行動，在成長的過程中鳳凰涅槃，實現重生。

（一）家園之殤

茹靈的故鄉仙心村曾是一處圣地。傳說有帝王在此種上松樹，以此悼念亡母。此樹四季常青，已有三千多年，無論貧窮富貴，熙攘的人群趕來朝拜，祈求平安好運。祈禱的善男信女總想帶回去點仙氣，于是樹皮樹枝常有折損，日久天長，不死神樹槁木死灰，仙心村的仙氣蕩然無存、運道衰落。村子所在的溝壑是心臟的形狀，周圍的三條溪流就像人體的靜脈和動脈，是百姓的生存本源，最終溪流枯竭、河道干涸，只剩惡臭。劉家所在胡同的盡頭是一塊臺地，由于植被破壞、水土流失嚴重，臺地逐漸坍塌，溝崖漸深漸寬，臺地變成懸崖。劉宅屋后的二十畝田地一并沖到溝底，變成窮途末路。從山清水秀到窮山惡水，家園的生態環境日趨惡化，生態平衡遭到破壞。不僅如此，家國罹難，日本軍隊以倭寇失蹤為借口，發動進攻，事件發生地盧溝橋離仙心村只有四十六里地。茹靈通過廣播得知日軍不斷攻城略池，許多地方慘遭屠城。日軍的殺燒搶掠讓茹靈所在的育嬰堂失去平靜，所有師生只有逃難離去。茹靈難以忘懷自己的家園，在美國生活時她把對故鄉的思念融入書法的行云流水之中。寫字時她完全變了一個模樣，平靜、果斷、有條不紊，故土的留戀、書法的精髓，從而在書寫中展現自己的思鄉之情。

（二）父母之痛

茹靈的父親劉滬森家境優渥、儀表堂堂、卓爾不凡、謙遜有禮；茹靈的生母寶姨生在接骨世家，蕙質蘭心、聰明伶俐、識字知書。因為騎馬受傷，滬森接骨時有緣與寶姨相見，二人一見鐘情私定終身。無奈棺材鋪張老板從中作梗，想娶寶姨為姨太太，當得知寶姨拒絕了自己卻與劉家定親時，他感到奇恥大辱，上門破口大罵并將她摔倒在地。為了報復，張老板帶人扮作蒙古大盜，在接親的路上將寶姨的嫁妝洗劫一空，并殺死了她的父親及丈夫滬森。

寶姨難以承受喪父喪夫的痛苦，吞下滾燙的墨漿決意隨他們而去。被救后，為了肚中滬森的骨肉，寶姨在劉家以保姆的身份撫養靈茹成人。在寶姨的悉心照料下，茹靈知書識理、快樂無憂。寶姨的手語、表情、筆墨伴隨茹靈成長，安靜卻有力。棺材鋪張老板覬覦寶姨家傳龍骨的秘密，向劉家提親，想娶茹靈做兒媳。茹靈不了解身世過往，不顧寶姨的勸阻，執意嫁去張家。寶姨只有以死繼之，用切墨刀結束了生命，以性命保護女兒周全。

茹靈跑到“窮途末路”，希望找到寶姨的尸首，從早到晚卻一無所獲。帶著遺憾和悔恨，茹靈回家不吃不喝躺了五天。失去母親后茹靈幡然醒悟，細讀寶姨的手稿她方知自己身世的真相。錯過的親情讓茹靈一生都郁郁寡歡。在異國他鄉，茹靈借助沙盤與母親寶姨對話，傾訴自己的懊悔之情，祈求她的原諒。茹靈渴望得到寶姨的庇護，大事小事都尋求她的意見，爭取在新的國度獲取自立的路徑。

（三）婚姻之艱

茹靈有過兩次婚姻，遺憾的是兩任丈夫都未能陪伴她終老。兩位愛人英年早逝，婚姻的不幸讓茹靈一生都憂心忡忡、悶悶不樂，懷疑命運對自己不公。第一任丈夫潘開京是育嬰堂潘老師之子，因小時得了小兒麻痹癥而落下殘疾，好在他生性樂觀、自強不息，大學畢業后成為考古學家。茹靈小時跟寶姨去采過龍骨，因此對考古頗感興趣，經常跑去考古坑幫忙；同時茹靈出身書香門第，共有的文學底蘊讓二人經常傾心交談、揮毫舞墨，他們日久生情、結為伉儷。幸福的婚姻生活因日軍侵華戛然而止，開京因為拒不透漏共產黨部隊的下落而被日軍殺害。茹靈難以接受開京犧牲的事實，將愛的誓言刻在丈夫留下的龍骨上，將相愛的記憶一刀刀鐫刻于片片甲骨，以特殊的書寫方式咽下所有的悲傷。

開京的離世讓茹靈對命運之說深信不疑，她立志要離開故土，追尋沒有鬼魂也沒有毒咒的大陸。來到美國后，茹靈嫁給艾德溫·楊，二人還有了女兒露絲。女兒兩歲時不幸再次降臨，艾德溫在回家途中被車撞死，獨留茹靈撫育女兒成人。兩次婚姻給了茹靈深深的挫敗感，她把過去的生活片段串聯起來，把滿腹的委屈訴至于筆端，折射出對幸福生活的渴望。在書寫回憶中，茹靈正視現實、自我鼓舞，發自內心的堅強意志助其實現了自我人生的掌控，不斷激勵著她追求新的生活。

（四）生存之難

茹靈所在的劉家以制墨為業，家里的男人在北京做生意，女人在家負責制墨。她們起早貪黑、分工有序，制作出質量上乘的墨條。男人在外打拼，女人不僅要完成家務瑣事，還頂起了手工作坊的半邊天。九一八事變后，茹靈逃難去了北京，安頓在劉家老墨店，她把墨塊做成墨汁，以掛示范字的方式促銷，勉強維持生計。

第二任丈夫去世后，茹靈在異國他鄉扛下經濟負擔的重壓，她靠做助教和幫人寫字養活女兒。茹靈得了寶姨真傳，書法達到大師級水平，在提筆落字間她內心平靜，思考人生，將歲月的磨難與溫柔都融于意義厚重的漢字之中，在敘事中一步步克服生活的艱辛，帶著勇氣和決心愈合所有的傷痛。

《接骨師之女》重筆刻畫了茹靈的一生，她歷經殘酷的戰爭，熱愛的家鄉因戰亂變得荒蕪凋敝，父母皆因居心叵測的小人喪命，所愛之人因戰爭犧牲；在異國開始新的生活時，意外再次降臨，丈夫去世留她一人艱辛謀生。她以實際的行動，用敘事的方式詮釋了女性對人生的期盼，既讓人感同身受，又讓人備受鼓舞。這種共鳴喚醒了女性的獨立意識，讓她們認識到自身的獨立與成長才是女性所要追求的人生意義，自我認同與肯定才是女性要探尋的終極目標。

三、女性敘事的意義

創傷是人生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如果沉溺于往事的困苦無法自拔，那注定無法幸福，也實現不了人生的價值。書寫療傷無疑是女性自我保護的屏障，在對過往的困境與痛苦進行敘事架構的搭建中，將埋藏在潛意識中隱而未顯的委屈與悲痛進行自我消解，在治愈創傷中實現自我成長。這讓女性明白，她們最需具備的能力不是尋找被愛，而是學習自愈。敘事療法的開創者認為，人們對他人和自己敘說的生命故事對于如何理解世界、選擇生活方式、定義自我認同有著最深遠的影響[2]。女性通過個人往事來審視自我，在書寫中治愈傷痕，在痛定思痛中走向新生。女性不能沉湎于心如刀絞的過往，唯有不屈不撓、實現自我、展望未來，方能萬事可期，更積極地探索人生的意義。要想獲得真正的解放，歸根還是要實現精神內核的聚變，內心把自己看作強者，在自我關心中完成女性的蛻變。

以敘事的方式揭開過去的傷疤，不是暴露自己的脆弱與無助，而是豐厚自己的生命故事，用自己忽略的內心的堅韌與無畏，把自己從失敗和禍患中拯救出來，正向塑造自我形象，實現自我的認同。書寫療傷是女性強化自我力量的有效途徑，她們在訴說中將悲痛進行自我消解，在互幫互助中具備思考和行動的能力，實現自我獨立和成長這一終極目標。每個女性都是獨立的個體，只有克服社會身份上的劣勢地位，在男性占據社會資源的情況下不示弱、不放棄、不畏懼，積極地參與家庭管理和社會活動，才能在困難重重中迎來峰回路轉，在社會中贏得一席之地。

四、結語

茹靈經歷的悲喜，不僅是她的故事，也映射了所有女性的人生遭遇。在社會中掙扎向前的女性身上，我們都能找到她們的閃光點，從而拼出完整的茹靈。以書寫的方式回憶過往，讓女性在敘事中植根人生的意義，在自我察覺中實現成長，在自主選擇中突破困境。敘事讓女性更主動地去思考和斗爭，具備力量面對未來，擁有勇氣追尋更好的明天。在書寫中凝視過去，同時理性的審視女性的地位、女性之間的關系、女性的生存現狀，有助于女性開拓生命的意義，迎接清朗的未來。對過往的書寫，讓女性看清自己的初心，明白了生活賦予女性的能力，在福禍相依中緊握自己的命運，勇敢前行。經歷過的困苦和傷痛，充盈了女性的人生經歷，讓她們在敘事中看到真實的自我，在隱忍中突破困境，實現女性自我身份的重建與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