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帥
(山東省話劇院,山東 濟南 250013)
作為山東省文化和旅游廳直屬的山東省話劇院的演員,一名省級文藝工作者,我覺得我們山東自己排自己家鄉的孔圣人這樣的戲,如果真的是由一名外請人員來演這個角色的話,那我們山東文化大省的全體文藝工作者臉上真的是顏面無存,很是丟人。所以我當時就想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按照導演所說的那個標準,來達到那個標準,只有達到那個標準,才有可能把這個角色留在山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把導演說的那些條件,如舞文弄劍,話劇基本功,戲曲基本功等等一樣不差的變成了我自己生活的組成部分。不僅如此,我還在這些方面里找到了樂趣,我感覺我為自己將來老年退休之后的生活,找到了一些玩具,或者說是一些興趣點,我對這些東西都發生了強烈的興趣,我認為這是極為有益的,甚至是將來極為有好處的養生手段。也慢慢地有人開始評價我不像現代人了,說我像一個古人,甚至不合群,張嘴閉嘴之間自己作詩。
導演來了之后,山東省話劇院經歷了一場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的演員個人展示。當宣布這個角色的名單里我名字的時候,我的心里涌出來一股酸楚。其實我完全可以用一種很柔和的方式來表達,而且那種方式會很討人喜歡,比如我可以說感謝導演,感謝導演給我一個這樣的機會;我可以感謝領導說感謝領導的提拔,我一定要好好干;然后我可以給同事們說感謝同志們信任我,我一定全方位的努力;我還可以裝裝傻,說我完全沒想到會讓我演,我太幸運了;導演,領導你們簡直就是我的上帝,我的伯樂。如果不是孔圣人,而是一個別的角色,如果不是話劇《孔子》而是一個普通點的戲劇,說這些巧語花言,柔和地去處理創作中的關系,那么效果堪稱完美,在排練過程中一切都會好輕松,好喜悅的渡過。但是面對孔圣人這個角色,我覺得這樣做完全可以被唾棄。因為職業演員和職業士兵是一樣的,士兵是服從命令,堅守陣地;演員是接受任務,完成角色,這里面有一個終極共同點,那就是關鍵時刻必須敢于犧牲。所以說孔子這個角色,對我來說更像是黃繼光面前的那個機槍口;更像是董存瑞手里舉著的那個炸藥包。我必須做好犧牲的準備,用我自己的肉體和精神來換這個角色的肉體和精神。在劇中我有一個很長的調度,那就是從舞臺的最深處,在平臺的最高點,一溜小跑,跑到舞臺的最前面的臺唇邊緣,下面是幾米深的樂池,而且還有交響樂隊的人員和各種各樣的樂器,架子。演出的時候,我的腳趾就踩在舞臺的最邊緣,我每次都能聽到觀眾下意識的喊聲,他的喊聲是這樣的:不能再往前了,不能再往前了。我是一個有恐高癥的人,不愿回娘家就是因為娘家住在十七樓,我一回去就很不自在。但可能就是因為這種犧牲精神,我在極其投入的情況下,竟然沒有出現任何恐懼心理,深層意識里想得是死就死吧,顧不得了。我有一段時間真的是變得非常的亢奮,非常的扭曲,非常的分裂,為了尋找到角色的生活體驗,我甚至把家里的電閘拉下來,感受那種沒有電的生活,只點上一根蠟燭,我也不知道我的妻子是怎么忍受我的,而且排練之后,我回到家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一句話都不說的,因為我知道這個戲的臺詞量很大,而且是和交響樂團現場同時演出,我需要有一條完美強健的聲帶,所以我給自己立下的一個標準,就是只說臺詞,其他的話不說,這點我真的很對不起我妻子。
依稀你我有約定,孟婆溫湯迷難醒。但見蒼生憂苦事,哪位圣賢能忘情!下面聊聊角色。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對孔子的身世,做了非常詳細的描寫。孔子的祖上是宋國人,他有著貴族血統,因戰事不濟,家族沒落,到了孔子父親這一輩就已成為士的身份,因而孔子是淪落到魯國的破落貴族。而孔子就其出生地和終生活動主要在魯國,由于當時周公旦作為西周第一任宰相治理作樂,奠定了西周的整個國家法制,因此在魯國禮制文化盛行,周禮文獻中眾多。被稱為周典章之藏地,周禮樂之圣地,這是孔子作為魯國人能夠把周禮文化系統化理論化的原因。對于孔子,后人評價他為,集教商政于一體,且處處得手,無不達到極致的,智者圣人。孔子不是一個純粹的文人,孔子首先是一個務實者。夾谷之會;諸魯大夫亂政者少正某;隳三都。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從這些歷史記載的事件和他的語言中不難看出他是一位積極入世的實踐者。
劇中見南子一場中,不能簡單地把孔子和南子理解為男女授受不親,而是讓孔子意外于,在一個外表嬌媚的女子心中,都能窺見這個時代的癥結。臺詞中描寫的“冷”與“暖”也不是簡簡單單的比喻,而是內心的熱忱和悲涼,正如既濟卦所述,水與火之上。知孔子者,竟一弱女子也,可謂遇見了內心深處的自己。因此,我在表演上沒有只是一味的表現驚訝,在驚慌失措的肢體語言背后,深藏著無法言喻的贊嘆。一個顛沛流離之人,經歷一路風霜磨難,身處困境之中仍苦苦堅持他的信仰,也許破衣爛衫在所難免,崇拜也自然不用提,而一個眾人眼中會蠱惑人心的艷女子能理解孔子那才是最真正致命的!那種未言心相醉,是為南子的美貌贊嘆,還是驚嘆于撞見自己的內心,已無從分辨。南子崇拜孔子,但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歷經苦難時的“知心”本就很難得,短短一瞬竟如同在鏡子中照見了自己。故而,南子“伸手”這一肢體動作,雖然其中不乏有耐人尋味的情愫,但這一情節也巧妙地將寓意指向本劇的主題—更像是孔子的內心想要伸手抓住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救命稻草!
我對孔子這個角色一直是從頭到尾整體的思考。從來沒有放棄過哪個部分,或者說從來沒有給自己一個上半場和下半場的界定。當他呼喊著…一條又一條船,哪一條是渡孔丘的?…的時候,其實是對生命的叩問。他在生命的盡頭見到年少時的自己,那是在見天地、見眾生后的見自己。連連幾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也道出了他與老子的異同:老子之道,超然物外,自然可以無為。而孔子之道,在人間,關注民生疾苦,自然要有所為。而那艘拉不動的船,就是他老朽無回天之力的具象,教人無人渡之,人自渡。此時的孔子只是一個凡人,一個無助的老者,但他依舊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高尚情操,經歷坎坷、多災多難的老師。也許他與常人最大的區別,除了他的執著,便是他靈魂的厚重與沉實。
遙想當年,李默然老師在飾演的李爾王時,通過設計肢體動作四跪來展現人物豐富的精神世界,李默然老師解釋說“一跪大女兒是憤怒;二跪二女兒是怨恨;三跪人民是覺醒;四跪小女兒是認罪,完成李爾的悲劇形象”期間有“抓水袖”這樣的戲曲動作,用以增強人物感的手段,而孔子的形象雖與李爾相去甚遠,但基底都是人性在時代命運中的閃耀。我在這次創作中對戲曲手段的運用,也讓其他演員明白了,坐一邊說這個不好那個不行,不如像我那樣站起來練練功,讓自己在舞臺上塑造人物的能力更好一些。
演出之前的合成工作讓人很累,所以必須在化好妝之后好好休息一下!為了讓自己保持好狀態,我安靜地自己待一會兒,然后活動開。站到臺上,我時刻關注人物的內心視像,心里感受到了才能表達得準確,不能只為了處理臺詞而處理臺詞,那樣只會讓表演變得空洞。處處都處理就失去了強調,沒有處理過的臺詞也不能抱有僥幸現場創新,我的優勢是聲音共鳴很有魅力!要體現優勢,就要把平時加入的那些技巧掌握熟練到自然流露!把該突出的重點都一個個完成了,該有的情感變化節點表達清楚就好。加以服裝,化妝,站在舞臺上就已經是孔子形象了,當然不能盲目的停留在表面,演員的真本領是體現角色的情感和靈魂!我在上海國際導演大師班學了那么多東西現在就是很好的輸出實踐,情感對比法,人物在什么樣的情境下說出來的話是設計不出來了的,對這個人物的思考才是我自己獨一無二別人代替不了的。心里感受到了再說臺詞,沒有人催我呀,內心越豐富,底氣越足,情感才越飽滿,表達出準確的人物情感是第一位,我永遠對自己說,學會思考,忽略技巧,否則它將成為我塑造人物最大的雜念。無需在意掌聲,我在妻子和母親的心里就是最棒的!只需按照最初對這個人物的印象來體驗他,他的潛臺詞,如果為了掌聲逐字逐句頓又頓,會像結巴剛學會說話,既不是人物也不是演員本人,更不是觀眾理想中的孔子。自信、放松、自然地去將人物情感的多面性盡情釋放出來,然后享受它就好了!其它都不重要,更不要在意別人說的話。男主演的光環使別人永遠都會出于嫉妒來擾亂安靜的心,心亂了一切都亂了。堅定、專注、沉著、減少期待、但必須要做足充分準備,才能在舞臺上自由翱翔。還是那句話,無欲則剛,創作不是為了比拼什么、我經常對自己說,這次請為了自己的角色!放下那些雜念,拋開壓力,甩開膀子漂漂亮亮干一場!角兒就是要自己成全自己的角色!戲劇表演就是在所創造出來的這個獨特的世界中活生生的、會呼吸的東西,而扮演角色的美妙之處就在于演員賦予了這個人物以鮮活的生命!所以,夫子需要我!每一次登臺都非常珍貴,不要給自己留有過多遺憾。
簡言之,對孔子這個角色的探索我已經邁出了步伐,接下來不管什么時候再演出《孔子》我都將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展現我所理解的孔子,我從心底由衷敬重孔圣人,也有堅定的決心去演繹、去為往圣繼學。在不久的將來,我將用我身上所有技能向觀眾再次展現這個全新的孔圣人。我想通過展現這樣一位圣人傳達給當代人,這個人物身上最寶貴的是感悟他對理想的執著以及難能可貴的時代責任感和社會情懷。盡管現代社會紛紜復雜,人心也極易浮躁,年輕一代更是容易陷入茫然,放棄自己的理想,而成為碌碌無為一個群體。而孔子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成為一種榜樣和警示。